此时的奥达曼,远不像后世那般破败。走在宏伟的建筑内部,道路两旁都是正在进行各项维护的土灵和机械侏儒,全都向安格玛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那些目光里有茫然,也有不安。
安格玛带来的可怕消息已经彻底传开了,对于这些曾经享有永恒生命的泰坦造物来说,他们虽然只在奥达曼里度过了一万年的封闭生活,这段时间比起往昔的漫长岁月貌似不值一提,但此前经历的变故——造物主的死讯、守护者体系的土崩瓦解、洛肯的背叛、提尔之死、上古之神的卷土重来、感染血肉诅咒——却让这短短一万个行星运转周期,足以改变许多事情。
当血肉诅咒让他们朝着肉体凡胎不断沦落,变得孱弱,变得会受到疫病的威胁,不进食这种效率极低的能量摄取方式就会死亡时,他们开始变得茫然。
曾经所有造物共同奉行的神圣使命,真的还有意义吗?他们的世界观在此期间经历了极大冲击,从以往的为了艾泽拉斯福祉而生,开始更多考虑起自己的未来。
但没人知道未来会如何,他们逐渐习惯了封闭的生活,在担惊受怕中,日复一日的机械地维护着奥达曼,努力隐藏自己,努力与外界隔绝,以免受到洛肯的追杀……
没有创造,也无法像曾经那般去塑造高山,改变地貌……
与其说他们依旧忠心耿耿地听从阿扎达斯与艾隆纳亚的命令,不如说他们只是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怎么做。
此番听闻高阶守护者莱顺利归来,上古之神势力也再一次向艾泽拉斯伸出了魔爪,他们不是不想跟随势必响应号召的阿扎达斯前去复仇并匡扶正义,只是因为……当曾经的形体不再,他们还有践行神圣使命的资本吗?
……
“先知大人,外面的世界真的……天翻地覆了吗?”这位似乎是负责奥达曼外围防务问题的土灵战士首领,带着安格玛在奥达曼错综复杂的廊道里穿行许久,途经一处人少的地方,终于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但马上他就又补充道:“我没有怀疑的意思,希望您能理解,我们自我封闭了一万年,已经和外面的世界有些……脱节了。”
土灵战士的语气,比在外面问话时虔敬了许多。看上去不管是回报阿扎达斯的时候,用某种奥达曼内部的法术侦测了一遍安格玛,确认了他体内的秩序之力以及高阶守护者莱给予的“信物”,确认了他的身份,还是得到了阿扎达斯的授意,总之已经不再将安格玛当做是一位贸然闯入的不速之客了。
“你叫什么名字?”安格玛突然对这个土灵产生了好奇。
“我没有名字,只有编号,”土灵战士摇了摇头,可能是放下了戒备的缘故,他的话多了起来,“但我按照同胞的新习俗给自己起了个新名字。我叫‘高山’,因为在定序时期,我是阿扎达斯大人麾下负责塑造世界屋脊海加尔山的数十万名土灵之一。”
“高山?好名字。”
安格玛深深惊讶于土灵的数量。
定序时期初期,由于刚刚战胜黑暗帝国、监禁上古之神,世界仍旧是满目疮痍。不仅有暗影腐化的残余影响,还饱受战争的摧残。清除腐化、并将艾泽拉斯改造为如今的乐土是一个工程量无比浩大的工程,在此期间,有不计其数的造物被创造出来,挖掘深海,塑造高山。
而仅仅是海加尔山工程,就有如此数量的土灵参与,真不知道世界其他地方还存在着多少土灵。恐怕数以百万计都说少了吧?
可为什么后世的矮人又那样稀少呢?
固然寿命悠长(数百年);繁衍能力相对较弱;退化为矮人的土灵也仅仅是奥达曼中的少数土灵……这些都是主要原因,但抛开这矮人数量不谈,已知的所有泰坦遗迹中,依旧在沉睡中的土灵数量,恐怕也远远不及鼎盛时期的万分之一。
转念一想,安格玛醒悟过来。
血肉维库人、机械侏儒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定序时期以后,他们的数量一定曾一度达到过数百上千万之巨,可跟随提尔、阿扎达斯与女巨人艾隆纳亚南下的却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人类、侏儒和矮人这三个后世在东部王国大陆枝繁叶茂的凡人种族,全部是这一小部分造物退化后繁衍出来的。
而余下的大多数造物,恐怕都死在了洛肯背叛导致的那场战争中。历史对于那场战争的记载不甚清晰,仅仅寥寥几笔而已,但以造物数量经此一战发生剧减的状况推断也能知道,那必定是一场相当惨烈的战争。
尤格萨隆突破监牢,洛肯背叛,将腐化蔓延到整个奥杜尔,严重威胁到意志熔炉与艾泽拉斯的安危……无数造物从世界各地赶来,前赴后继地攻向奥杜尔,试图化解这次危机。
这些造物用勇气和牺牲诠释着对至高无上的神圣使命的忠诚,但最终的结局却人尽皆知。
奥杜尔还是陷落了。
安格玛突然颇为感慨。
或许后世风暴峭壁的积雪之下,就掩埋着层层堆叠的造物尸体,有土灵,有托维尔,有维库人,有冰霜巨人,也有机械侏儒……在漫长的岁月中,他们身体重新进入艾泽拉斯的自然循环,成为供植被生长的泥土,成为微风送来的魔力气息,只是换了一种方式,继续延续自己的生命,继续以最不起眼的方式,践行着泰坦赋予的使命。
“高山,是真的,这一万年里,外面的世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智慧人型生物枝繁叶茂,成为了艾泽拉斯的主流。”安格玛说道。
“那……”高山皱了皱眉——他的眉毛很奇怪,左眉弓遭到血肉诅咒感染化为肉质,从毛囊里生长出了眉毛。而又眉弓则依旧是光秃秃的岩石体肤——又问,“还有其他造物存活吗?我是指魔古人或是托维尔人。”
“据我所知,很少。”安格玛解答道。
高山陷入了沉默,很久都没有再次发问。两人继续前行,当来到一处稍显狭隘的厅堂中时,腥臊气息扑面而来,惹得安格玛颇感奇怪。
他四下望去,发现这里原来是个畜栏,圈养着鸡鸭牛羊等牲畜。一些身体稍显纤细,胸部微微凸起,在血肉诅咒的影响下,从无性别进化——或者说,退化——出了性别差异,俨然变为女性的土灵和机械侏儒,正在里面拾取鸡蛋,或是给奶牛挤奶。
“数百年前,退化程度的严重让我们不得不以进食作为主要的能量摄入来源。我们组织了一次外出探险活动,到周边地区采集作物的种子,带回功能性动物的幼崽,以满足同胞的食物需求。这样的畜栏还有很多,奥达曼深处还有一个蘑菇农场,以及三片以人造光源满足光照需求的小麦田。”高山适时地解释道。
这倒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安格玛点了点头。可走着走着,他又在畜栏的末端看到了一座监狱,高高竖起的铁栏后,居然监禁着十几个石腭怪。
察觉到他的惊讶,高山又一次解释了起来,只不过这一次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唏嘘,“那是……我们在某种意义上的亲眷。土灵最初就是在这里,被阿扎达斯大人创造出来的。但初期的创造难免出现偏差个体,这就导致了那些石腭怪的诞生。阿扎达斯大人不忍心灭除它们,无数万年来,一直把他们关押在奥达曼的特定区域里。曾经的我们轻视石腭怪,甚至不愿承认这种失败造物与我们之间的关联,但……”
高山叹了口气,自嘲地笑了笑,并指了指自己身上斑驳不堪的血肉。
“自从一万多年前我们抵达这里,将血肉诅咒传染给石腭怪以后,我们就发现……他们远比我们更适应感染后的退化。如今已注定向着肉体凡胎沦落的我们,又和它们有什么区别呢?”
安格玛闻言也长出了一口气。
对于曾经拥有完美形体的泰坦造物而言,血肉诅咒……确实无异于灭顶之灾。他们的一切都因此迎来了剧变……他突然觉得,或许后世的人类、矮人、侏儒等泰坦造物后裔遗忘了曾经的历史,其实并不是一件坏事。至少他们不必像祖先那样,经受无比惨痛的挣扎与自我疑虑,能以崭新的面貌面对守护者体系土崩瓦解、泰坦造物彻底落幕后的新世界。
离开畜栏后,两人搭乘几座由魔法维持的升降平台,向地下深入了约摸千米距离,又穿行了许久,最终停在了一道近百米高,无比厚重的古朴石门前。
高山一手伸向了大门,说道:“先知大人,这里就是守护者阿扎达斯的沉眠所在了。但愿在数日后的战斗中,我能有幸与您并肩作战。”
说罢他深深行礼,转头离开了。
与此同时,石门里也传出了一个气息极其微弱的沙哑嗓音:“进来吧,拥有秩序之力的凡人……我在你身上感受到了……我兄弟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