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抱着安睡的艾利桑德,安格玛静静悬浮在祖达萨上空,遥望这座圣殿城市里的狼藉景象。助他悬浮在空中的闪电不再是炽烈的白芒,沸腾的暗影能量从他的身体里辐散而出,为正在缓缓消散的雷云染上了一丝幽深。
“我……都干了什么?”在暗影的映衬下,安格玛神情复杂的脸庞显得森然诡异至极,宛若行走世间的暗影生物、恐惧与邪恶的具象。
在他的感知范围内,整个城市里乱糟糟一片。
不久前,被他的含怒一击从圣城顶端,也就是赞达拉部族首领王座上撕裂而下的先王达萨的纯金雕像,伴着沿途剐蹭下的海量巨石,径直落向了城市西侧的市场区。
生活在赞达拉群山中的远不止赞达拉一个部族,除了那三个早在五千余年前便远赴世界各地,击败亚基虫人后便落地生根的强大部族以外,还有许多成员数量不多的中小部族生活在附近的密林中。
早在巨魔起源时代,为躲避肆虐的“鲜血瘟疫”,巨魔来到了这片群山,在泰坦实验体“血神戈霍恩”的第三封印的基础上,扩建出了这座圣殿城市。这里堪称巨魔的第二发源地,不仅是附近地区的信仰中心,更是贸易与交通的枢纽。即便是深夜,也仍有大量远道而来的贸易商队驻留在市场区的摊位和旅店中过夜。
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灭顶之灾中,大半的市场区都被难以计量的土石掩埋,死伤者不计其数。哭嚎声此起彼伏,如同根根尖刺般扎在安格玛的脑海里。头破血流的无辜者在废墟之中无助地求救,透过土层,他能清楚地感知到,那一张张早已失去生气的面孔,上面有错愕,也有惊恐。
暴雨冲刷着废墟,汇积成湍急的泥水小溪,淌向城市的下水系统。可在泥水之中,却有一丝触目惊心的鲜红。
不光城市卫队,各大洛阿祭坛里值守的祭司们也全员出动,赶赴市场区进行救援,被巨响和嘈杂从睡梦中惊醒的平民,得知状况后也不由分说地从家里抄起铲子、模板等所有可堪挖掘的工具,着急忙慌地加入了救援队伍。整个城市都沸腾了起来,在这等劫难面前,部族之间的分歧完全不足挂齿,甚至有个别狂热笃信邪异神灵,在结合前绝不能触碰异性身体的狂信者,也暂且放下了信条,选择了泥土下面亟需救援的鲜活生命……
因安格玛而云集此地的洛阿们也在帮忙。恐角龙之灵托卡利带着子嗣们托起倾倒的房梁,天空之主帕库则命令子嗣用绳索拖拽起一个个重物,狩猎之神贡克的子嗣发挥了出众的嗅觉,指引救援者们精准挖掘下面的受难者。
魔暴龙莱赞更是站在塌方区域下,以诞生于自然的伟力和硕大无朋的身躯,承托住了第二次塌方的冲击……
不断有人挖掘出自己的亲朋好友,撕心裂肺地哭嚎了起来。受难者的遗体被收敛,整齐地排列在市场区临时清出的祭祀区域,有男有女,甚至还有少年和孩童。死神邦桑迪的亡者祭司神情肃穆地穿行其中,用熏香和复杂的仪式安抚死者的灵魂,将他们引向无忧无虑的亡者国度……
安格玛听到了咒骂声。
不止一个巨魔在用最强烈的字眼诅咒自己不得好死……
听着不绝于耳的咒骂声,安格玛的心情很复杂。刚刚在击发那道宣泄怒火的闪电时,他完全没有考虑后果。
数百无辜者因我而死……安格玛心里既懊悔又后怕。
懊悔的是,他一直以为自己足够清醒,可此时却变成了一个屠戮无辜的恶魔,杀人不眨眼。更可怕的是,这一切还是以“惩罚”为名——高高在上的神灵惩戒巨魔的倨傲——自己的所作所为,都与曾经的信条背道而驰……
我到底都做了什么?
后怕的是……
他完全没有考虑到,如果闪电不是击中达萨的纯金雕像,而是命中了上层建筑之内的巨擘封印又该怎么办?那可是“血神”戈霍恩存身的奥迪尔的封印装置之一,监禁这个可怕实验体的最后屏障……
戈霍恩是降序时代,泰坦守护者们利用上古之神组织以及虚空造物偶然创造出的变异实验体。拥有无与伦比的可怕能力,足以吞噬、寄生并腐化艾泽拉斯万物……迫使巨魔离开最初落脚的纳兹米尔地区的鲜血瘟疫就是因其而起——
早在数月前第一次返回上古,降临在祖达萨的时候,安格玛就对此有过充足的思量。更是对其起源和历史背景熟记在心,可就在刚才,他肆意宣泄自己的怒火时,脑子里居然完全没想到可能造成的恶性后果……
如果巨擘封印被破坏,监禁实验体戈霍恩的奥迪尔受损,后果不堪设想。
怀里的小艾利桑德似乎被抱得有些不舒服,不安分地动了动身子,结果却触碰到了身体上的淤痕,倒吸一口凉气,小脸都扭曲了起来。
看到这一幕,安格玛突然感到将所有理智焚烧一空的无名怒火再一次蒸腾而起,转瞬之间,周身就爆发出了可怕的暗影烈焰,双眼亦是转为深黑,暗影触手从烈焰中滋生而出,疯狂舞动了起来。
巨魔的咒骂声开始变得刺耳……
——这些巨魔居然胆敢咒骂我?他们都该死!怒意勃发的安格玛忽然萌生了屠掉整座城市泄愤的念头。不,这远远不够!
他甚至想轰开巨擘封印!戈霍恩将成为代他惩戒这些巨魔的最佳工具。
——当这些该死的巨魔全都在瘟疫中沦为无脑的行尸,就能知道惹恼神灵的代价了!
——洛阿?他们确实很多,或许我没法战胜所有洛阿,但我不必与他们正面对抗,只需轰开巨擘封印,戈霍恩就会帮我解决所有事!多么完美的方案!
安格玛缓缓下降,如同灭世恶魔般来到了祖达萨低空。
……
空中的异象再一次引发了地面上的注意。
所有感知敏锐的洛阿都察觉到了暗影力量的爆发,抬起头惊疑不定地望向安格玛。他们这才发现,这位所谓的“先知”原来并未离去,而是隐藏在半空中暗中观察着城市,现在显然正积蓄邪恶的力量,准备下一次的攻击……
“外来者,你太过分了!你还想要做什么?”
莱赞怒声质问道,这头魔暴龙尖利的牙齿已经紧紧咬在了一起,咬合肌高高鼓起。在他的话语中,受尽了屈辱的各洛阿已经摆好战斗的姿态。而不管来自哪个部族的巨魔,他们心底的血性已经被接二连三的惨剧激发,全都视死如归地抄起武器、铁铲,站了起来,对他怒目而视。
“妈妈,那是什么?”一个刚刚被母亲从半掩在土石下的破屋中救出来的孩童,指着半空中的安格玛天真地问道,声音含糊不清,显然刚学会说话没多久。
女性巨魔平民急忙拉下孩子的小手,捂住了孩子的嘴巴,“不要指,那是……神灵——”
她将脸颊紧紧贴在孩子的小脸上,不住地摩挲着孩子的后背……她是有幸逃过第一次塌方的幸存者,感谢洛阿,让她找到了自己的儿子。这短短几分钟的分别,就如同一辈子那么漫长,她想都不敢想没了儿子自己会怎么样……说话间,她抬头看向安格玛。一想到刚刚和儿子团聚,可马上……所有人都会死在这位神灵的怒火中,她的眼泪就不由自主地涌了出来。为什么?
“一个邪神……”这位母亲无助地呢喃道。
……
看到这两行眼泪,安格玛清醒了过来。看着脚下同仇敌忾的巨魔,双手上萦绕的暗影能量,恍然觉得这一切都是这么的陌生,陌生到让自己恐惧。
在磅礴暗影能量的包裹中,睡梦中的艾利桑德浑身都发抖,忍不住的梦呓,宛若梦到了什么恐惧的异象……
我……我在做什么?
安格玛察觉到了体内的异样,秩序之力正在与后来居上的暗影交战,却因身体主人展露出了明显的倾向性而节节败退。暗影如有神助,势如破竹地冲破了所有阻碍,直入他的精神空间在里面肆虐了起来,腐化着每一道最细微的思绪……
暗影在勾引我心底的负面情绪,它在控制我!
安格玛猛然想到了萨拉塔斯临走前的告诫,冷汗顿时浸透衣衫。萨拉塔斯曾要他时刻严守心神,不要被蠢蠢欲动的负面思绪包裹,直至找到将其完全掌控的办法……
“妈妈,邪神是什么?”巨魔孩童炸了炸水汪汪的大眼睛,笑着伸手虚抓安格玛,把安格玛当成了一个布偶玩具。
在那双清澈眼睛的注视下,所有的怒火都烟消云散,安格玛只觉得无比自责,满怀愧疚地看了一眼脚下的巨魔,不敢多做停留,瞬间消失在了传送法术的光辉中。
他走后,那位母亲顿时瘫坐在地,如获重生般看着自己的儿子,说道:“永远也不要直呼邪神的名字,记住了吗?”
“那不是一个凡人吗?”半大孩童擦去母亲脸上的泪痕,不解地问道。这孩子看起来不过三两岁,语言组织能力就如此出众,显然聪颖非凡,长大后必定拥有光辉璀璨的一生。
凡人……
一个凡人即使拥有了“神灵”的力量,也终究只是个强大的凡人罢了。
……
等到穿梭感逝去,安格玛已经出现在了苏拉玛城郊。
感受着体内重新恢复平静的暗影之力,安格玛心里就好像压了一块大石头,十分沉重。不管有意与否,他都是那几百条无辜生命死亡的罪魁祸首,他们的血泪控诉,将伴随安格玛一生……
夜幕下,看着远方人声鼎沸的暗夜精灵都市,往来行人络绎不绝的城郊小径,安格玛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清空思绪,在短暂的冥想后,思索起了今后几年的道路。
按照原本的设想,他会在不影响主时间线存续的前提下为未来布局。去接触并指引一个个与上古之战无关的族群,以便自己返回主时间线后,联合艾泽拉斯所有的有生力量抗衡邪恶。但现在,他发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相比起疯狂鼓动所有负面情绪,让自己变成只受情绪驱使的傀儡的暗影能量,秩序之力的负面影响虽然不值一提,但也让人变得冷漠至极,摆脱凡人情感的束缚——没了情感,那自己还是自己吗?
更可怕的是,情感没了,当然就不会有任何怜悯之心,却仍会受到暗影激发的负面情绪的影响。到最后自己会变成一个漠视生命,全以自我意愿不计后果地肆意行事的恶魔,很可能给周遭的人和事带来极大危害。
不要说眼下了,拆解时间线,辨别哪个可能对自己出身的主时间线造成影响,哪个又是可堪改写塑造的,进而对未来产生正面的影响,这个工作需要的是绝对冷静的理智和无与伦比的判断力。如若自己真在两种力量的影响下,做出什么动摇了主时间线根基的事情,那自己必定后悔终生。
看来其他事都要放一放了,必须先找到彻底掌控这两股力量的办法。
安格玛给自己定下了短期目标。
他首先想到了潘达利亚——人们往往将其与“潘达利亚大陆”联系在一起,实际上,它并非得名于天崩地裂之后,而是熊猫人对自己生活的土地的统称。
那里的种族终日受到煞魔的困扰,在四位至尊天神的引导下学会了压制心底的负面情绪,是解决目前困境的好去处。
心念至此,安格玛很想自嘲地笑笑,又觉得莫名的失落。
不久前,他才刚和至尊天神见过面,如今却已过去了几千年。按照“堕落者”所说,目前所处的上古时间线完全是原本该有的模样,没有受到过任何外来者的扰乱。既然如此,恐怕此前三个月自己做的所有布局也全都宣告无效了,魔古还是那个残暴的种族,雷神早已死于奥丹姆的大爆炸,高阶守护者莱也还是那副消沉的模样……
他叹了口气,看向怀中的艾利桑德。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呆在这女孩身边了,在掌控体内的两股力量以前,自己很有可能或直接、或间接的伤害到她。
“大人,您需要帮助吗?”身后有人试探性地高声问道,把安格玛从沉思中惊醒。
是一队骑着夜刃豹在城郊小路上巡逻的苏拉玛卫兵,他们勒停坐骑,停在远处打量着安格玛的背影。
在这几个卫兵看来,安格玛是个十足的怪人。
他们老远就注意到了这个旷野中静静站立,就好像一个石雕的怪家伙。
很少有暗夜精灵会选择火红色的衣物,金黄发色也不是天生的,只可能是后来染的——只有贵族才会这么做。更奇怪的是,这怪人的骨架子看起来明明是成年男性,却又瘦又矮,性别存疑,怀里还抱着一个受伤昏迷的小女孩——暗夜精灵出色的视力能看清那颗从臂弯处露出来的小脸上的淤青,这让他们想到了不好的事情,诸如绑架勒索一类的恶性治安事件。
可一身考究的法袍,再加上疑似贵族身份的判断,又让这些和城里的上层精灵打了很多次交道的卫兵有些犯怵,本能地怀疑他是个喜好怪异,作风不检点的贵族法师。但出于职责,不管安格玛身份如何,他们都要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怪了……”卫兵队长疑惑地安抚着坐骑,这头老夜刃豹十分不安,不断地在地上磨着爪子,手下几人的坐骑也全是这个样子。
这可不多见。别人的坐骑到好说,他的夜刃豹可是从战场上退役下来的军用坐骑。有一次在森林中十几只森林狼围困,几乎必死的局面,还是这个老伙计帮他抵御了大半的危险。
见安格玛没有回应,这名队长不安地看了一眼身后的同伴,再度发声道:“大人?您需要帮助吗?”
“看来我们要分开了,小艾利桑德。”安格玛对睡梦中的小艾利桑德柔声说道,转过身子,面向卫兵。
居然是一个异族!看清他的面孔后,卫兵们都楞了一下,紧接着就抽出了腰间的佩剑,厉声喝道:“你是什么人?放下那个女孩!”
所有的猜测都被推翻,一个异族怀抱满身伤痕的本族小女孩,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安格玛心底的怒火又一次如脱缰野马般疯狂滋生了起来,他极力平息怒火,解释道:“别紧张,我没有任何恶意,这个女孩是我从巨魔手中救回来的。她名叫艾利桑德,一段时间前和同学们一起被巨魔掳走了。她的同学都死在了祖达萨,只有她幸免于难。”
说罢,他用奥术戏法托起艾利桑德,令其悬浮在空中,朝卫兵们飘去。上次他就知道,这起绑架事件惊动了整个卡多雷帝国,这些卫兵一定能听懂他的话,也会好好对待艾利桑德。
卫兵们目目相觑,不敢去接。确如安格玛所想,他们都快能背下被巨魔绑走的受害者名单了,当然很熟悉艾利桑德这个名字。
卫兵队长保持着佩剑指向安格玛的姿势,在怀里摸索片刻,掏出一块魔法影像石,笨手笨脚地激活后,飞快地看向了呈现而出的魔法影像。摇晃几下,画面更替,一张精致的小脸出现在画面里,上面还用卡多雷语写着一行小字——“艾利桑德”。
他看看画面,又看看漂浮的艾利桑德,双眼猛地瞪大。
这不就是画面里的孩子吗?
没错,就是她!
可就这一错神,再度抬起头来,卫兵队长却发现安格玛不见了踪影。
“那个异族去哪了?”他问手下,手下摇头。
卫兵队长疑惑地环视一周,最终放弃了找寻异族的念头,从坐骑上翻身而下,结果一落地,这头老夜刃豹就一下子瘫倒在地,身体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一副劫后余生的样子。
卫兵队长皱了皱眉,暂时没有管自己的老伙计,一把抱下了悬浮的艾利桑德,看着那张小脸上的淤痕,他不禁直摇头,艾露恩在上,这个孩子到底受了多少折磨啊?
正欲命令手下帮忙把这个孩子放到鞍座上,就听一名年轻的卫兵开口道:“队长,我怎么看那个人……有点眼熟?”
“眼熟?”
年轻的卫兵点了点头,突然想到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个画卷展开观看起来,半晌后呆呆地将其递给队长,指着画中人道:“队长,我们……我们发达了。”
“什么?”队长皱着眉接过画卷。
这是半天以前,被宫廷近臣以女皇之名下发给帝国各大城市的画卷,说是女皇下令,要找画中之人。苏拉玛城的大街小巷,都张贴着同样的画像。
看完画卷后,队长惊呆了。
画卷里的人穿着火红的长袍,发色金黄,皮肤白皙,五官深邃,不……不正是刚刚那个怪人吗?
那名把画卷交到治安巡逻队手里的官员的话仍在耳边缭绕——“女皇有旨,谁能找到画中人,或是提供画中人的信息,就将获得她的垂青”。
卫兵队长颤声说道:“没错,小子……我们发达了!快,你快回去汇报!对了,别忘了把这个小女孩的事情也汇报给加洛德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