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格玛来得很是时候,哈缪尔·符文图腾正要离开帐篷。
巨大的手掌撑开门帘,先是一只套着金属圆环的黝黑牛角伸了出来,表情苦涩的硕大牛首紧随其后,往侧面略微探头,把仍在帐篷里的另一只牛角“抽”了出来。
安格玛感到十分好笑,住在人类的帐篷里,实在是委屈这位牛头人大使了。
“你好啊,血精灵!请等我……”哈缪尔瓮声瓮气地打了声招呼,然后竭力伏低身子,从低矮的帐篷里钻了出来,不由松了口气,脸上涌现出仿佛世界豁然开朗的愉悦神情,“可算出来了。”
身体站直的哈缪尔,就像一座大山般横亘眼前,给人一种十足的压迫感。
哈缪尔体型巨大,比安格玛高三头,宽好几倍。换算成穿越前的度量单位,他应该有两米五高,体重怕是有将近半吨。
他身着朴素的棉麻短袍,外面套着一件根本起不到任何御寒作用的皮质马甲,裸露在袍服外的手臂毛发光鲜亮丽,下面是虬结隆起的大块肌肉,绝对蕴含着相当恐怖的力量。
“大使先生。”安格玛颔首致意,明知故问道:“您这就要离开了吗?”
哈缪尔倒是非常坦然,一边收紧背囊的袋子,一边说道:“啊,是的。我必须去找那些兽人,他们的酋长曾帮助我的族人脱离困境,我不能对他们坐视不管。”
在卡利姆多中部地带游牧而居的牛头人,因生活范围与半人马重合,而屡屡遭受袭击。后者来去如风,数量又占压倒性优势,让牛头人不堪其扰。
他们被半人马赶出了彼时尚未以“凄凉之地”之名广为人知的大草原,前往北方的贫瘠之地牧居,过起了虽不富足,却胜在和美平静的安宁生活。
可惜好景不长,生育率极高的半人马源源不绝地从凄凉之地涌出,有如蝗虫过境一般,迅速侵占了牛头人的乐土。这种野蛮的生物生性凶残嗜战,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历经长久袭扰,牛头人终于决定再次举族迁徙,却在半途被闻讯而来的半人马死命追击,死伤惨重。
此时听从麦迪文劝导,来到卡利姆多的萨尔,正领导着兽人寻找赖以容身的新家园,路遇此事便协助牛头人击退了半人马的进犯。
牛头人酋长凯恩·血蹄感慨于年轻的萨尔英明睿智,努力寻回传统之道的兽人,对待自然的态度也和牛头人如出一辙,便与兽人缔结盟约,成为了继暗矛部族的巨魔之后,第二个加入新生部落的种族……
安格玛知道,哈缪尔一定会竭尽所能地帮助霜狼氏族。哪怕他孤身一人远处人生地不熟的东大陆,除了一膀子力气没别的可帮的;哪怕霜狼兽人根本就没听说过族人与他的种族结盟的消息,甚至连他是谁都不知道,他也还是要去。
能成为深受凯恩信任的左膀右臂、后世名满艾泽拉斯的牛头人大德鲁伊,哈缪尔崇高的道德水准是毋庸置疑的。
他一定会去找霜狼氏族,安格玛猜对了。
他说道:“大使先生,我希望能与您同行。”
“你也要去找兽人?”牛头人双眼中流露出一丝疑惑,皱着眉头打量起安格玛来,似乎不太理解他的动机。
安格玛不难猜出哈缪尔内心的疑问,待在东大陆这段时间,他一定了解过不少与兽人息息相关的战争血泪史,也多少知道诸族对兽人的态度。
“大使先生,就像大多数族人一样,我也间接受到过兽人的伤害。我养父的第五个学徒,就在十四年前死于兽人之手。我也恨他们,但我明白大敌当前,仇恨只会蒙蔽我们的双眼,更何况犯下罪行的并不是霜狼氏族?除了解放同胞收容所的战斗,他们从来就没参与过任何针对东大陆的侵略战争。在人们意识到这个问题之前,总要有人去做些什么的。”
安格玛句句属实,语气十分诚恳。
哈缪尔安静地看了他一会,深邃的眼神仿佛能洞悉灵魂。片刻后他点头道:“你不像是在说谎,很高兴听到有人这么说……”
牛头人停顿一下,送出了善意的提醒:“不过,你们的王子殿下,会不会对你的自作主张感到不满呢?”
他直接忽略了安格玛授意于凯尔萨斯的可能,安格玛不禁感慨,牛头人野蛮的外表下,是一颗富有智慧的心灵。才在东大陆呆了多久,就通过种种现象判断出了血精灵对待霜狼兽人可能的态度。
安格玛也没藏着掖着,坦诚道:“王子确实有所不满。但这是我必须去做的。”
哈缪尔沉吟一会,疑惑的表情尽数消散,反问道:“我听说过你,你很年轻,却有着远超年龄的智慧和远见。我确实需要一名认路的向导,那么……你愿意与我同行吗?”
牛头人以反过来邀请安格玛的方式,给足了尊重。
“乐意之至。”
没什么相互试探,两人就这样敲定了霜狼之旅,当即启程前往东方数十公里外的奥特兰克山麓地带。
这种直来直往、干脆利落的性格,让见惯了政客勾心斗角的安格多少有些不适。他并未提议使用传送门过去,没建立起信任之前,贸然邀请别人走进目的地不明的传送门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牛头人似乎毫不见外,善谈至极。
他非常好奇安格玛怎么会有接触兽人的“异类”想法,询问了很多他对兽人的感观。
安格玛回答的时候,他耐心聆听,偶尔用缓慢的语速提几个深刻的问题,探讨事物背后的本质,还问了第一二次战争的部分详细历史。
走到一半时安格玛短暂离开,到达拉然法师营地讨要了卡利姆多大陆的传送坐标。这些坐标都是完全公开的,法师们也没多想就给了他。
他觉得这东西没准以后用得上。
回来的路上,看到一队巡逻骑手从眼前经过,他突然想到两人就这么干走几十公里无疑不太现实,就又折返回去讨要了两匹马。特地声明其中一匹不要战马,必须是驮运载重车辆的重型挽马。
寻常那种能够身挂厚重马甲,载着连人带甲上百公斤的重骑兵进行短途冲刺的战马,在耐力以及载重能力上,远不如擅长驮运的重型马种。
要知道重骑兵也只是在战前穿盔戴甲,闲时是由随军骡马携行沉重装备的。想让综合考校各方面能力的战马,载一个顶得上四五名整装重骑兵体重的牛头人……
小腰都得给你坐折喽。
法师完全搞不懂安格玛想干什么,但出于亲密的盟友关系,还是满足了他的要求。传送门进传送门出,极具效率,不一会就从辎重营地找来一匹身高与安格玛下巴平齐的大马,与一匹良种驿马一同交到了他的手里。
返回站在营门外耐心等候的哈缪尔身边时,见他牵着马回来,牛头人很快领会他的意图,旋即爆发出一阵大笑。
“哈哈哈……感谢你的好意,不过我还是不要为难这些小家伙了,这世界没有任何马能驮得动牛头人。”
哈缪尔耐心为安格玛解释起来,他所熟知的良马,载重能力顶多是自身体重的十分之一到五分之一。而他的体重数倍于马匹的载重极限,硬要坐上去的话,只会发出咔嚓一声。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呃……”
安格玛心中浮现了牛头人一屁股坐折半人马小蛮腰的情景,不由打了个冷颤。
“我们赶快上路吧,不要小瞧牛头人的耐力。”
说罢牛头人哈哈一笑,甩开大步说走就走,向风雪夜幕奔行而去。安格玛只得放回重型马,骑了剩下那匹策马追赶。
一连好几个小时,牛头人都保持着中速前进,胸膛就像拉风箱一样起起伏伏,呼出的白气清晰可见。关键还能没事人一样边跑边聊,思路还特别清晰。
安格玛曾一直认为几乎所有传统,都由口述方式传承给下一代的牛头人,许多宝贵的知识肯定都遗失在了历史长河中,注定不会拥有太过深厚的历史背景。
事实让他大感意外。
可能是见安格玛对自己毫不抱以种族有别的防备之心,又知道很多卡利姆多各个时期的历史故事,哈缪尔越聊越起兴。
从一千年被牛头人奉为圣地,认为其下乃大地母亲居所的玛珊榭大草原(凄凉之地),聊到万载以来与暗夜精灵以及半神塞纳留斯的友好共处,甚至还有天崩地裂以前的远古传说……
哈缪尔无所不知,无所不谈。
安格玛疑惑不解,这些知识究竟是怎么在文明程度落后的牛头人族群里流传下来的?而且哈缪尔绝不是一般的牛头人,他的知识面之广,甚至让自诩十分了解艾泽拉斯的安格玛自愧弗如。
随后他猛然惊觉,牛头人不会说通用语!
可从开始聊到现在,哈缪尔嘴里说的是听不出半点异域口音的标准通用语,让人不知不觉间忽视了他异陆来客的身份。
安格玛越想越吃惊,哈缪尔才来东大陆多久?满打满算也就一两个月吧?这么快就熟练掌握一门新的语言……
这学习能力,怪不得一经踏入德鲁伊之道,就在短短十几年里堪堪比肩浸淫此道近九千年之久的范达尔·鹿盔,就算牛头人一直和塞纳留斯有所接触,这学习能力也绝对称得上是万中无一了。
太可怕了。
直到天际泛起鱼肚白,跑到大马嘴角冒沫子,哈缪尔·符文图腾才气喘吁吁的停下脚步。
看着近在眼前的山麓雪线,安格玛目瞪口呆。
三四十公里的崎岖雪地,连片刻歇脚都没有,哈缪尔就这么一口气跑完了……
这还是人?
风雪中的牛头人浑身都冒着热气,跟刚从蒸锅里出来似的。他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道:“接下来我们该怎么走,年轻的血精灵?”
“那个……您不用歇一会吗?您已经跑了三十多公里了……”
虽然哈缪尔看起来正值人(牛)生的巅峰状态,但安格玛还是很担心他会不会下一秒就扑倒在地。
结果牛头人大手一挥,豪气满满地说道:“我这算什么?那些出身远行者氏族,负责各个族群之间重要信件传递工作的远行者牛头人,跑上一整天都不会累!时间紧急,我们快走吧。”
安格玛有点被吓傻了,往东指了一个方向,“应该是那边。”
“我们走!”
哈缪尔招呼一声,再度狂奔起来,在身后的雪地上留下一大串蹄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