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笠身边的两千多人就是个诱饵,变成圆阵的他们彻底放弃了攻击手段,所有弓箭手都扛起了备用的巨矛,和围成一圈的巨盾手摆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刺猬阵。
“轰隆隆”的巨响连绵不绝,这是突厥骑兵和刺猬阵猛烈撞击的发出的声音。
损失不可避免,纯由突厥人组成了北魏铁骑战力惊人,只一次冲击,盘古军的圆阵两翼就被狠狠的削去了一层。
盘古军士卒虽然都不算是新兵,但相互配合的生疏还是让他们差一点就没守住阵型,让突厥人一次就突破阵势。
最后还是唐笠和郑大分别带着各自的亲卫扛着巨矛及时堵漏,这才抗下了敌人的第一次冲击。
见到己方主将身先士卒,圆阵里侧位置的盘古军将士受到激励也全都嗷嗷叫着向距离自己最近的缺口涌去。
几步就冲到所有亲卫前面的唐笠猛地双臂用力,将一根两人合力才能使得动的巨矛狠狠捅进了迎面冲来的一匹战马的身体。粗大的矛尖瞬间自马胸扎入从马背冲出,势头不减之下又捅进了突厥骑士的腹部,直接将他和他胯下的战马整个串在了一起。
陡然间静止不动的一人一马阻挡了想要随后跟进的一个突厥骑兵,根本没反应过来的他连人带马一头就撞了上去。
巨大的冲击力让唐笠手中的巨矛再也承受不住,在突厥人的嗷嗷大叫中“嘣”的一声折断了。
唐笠撒开了虎口已然崩裂的双手,一侧身避过倒撞而回的矛杆的同时,用肩膀硬生生的撞在了眼前战马的身上。
一瞬间,唐笠只感觉半边身子都麻了,喉头也感觉到了一丝腥甜。
又一个突厥骑兵冲来,马上的骑士虽然被从旁刺来的巨矛捅了下来,战马前冲的势头却丝毫没有减弱。
眼中金星尚未散去的唐笠咬紧了牙关,勉强将还没从麻木中恢复过来的身子调了个方向,准备用另一侧肩膀抗下这一撞。
两杆巨矛突然从唐笠身体两侧冲过,深深的捅进了突厥战马的前胸。
遭到致命重创的战马人立而起,两只前蹄落下时正对着唐笠的脑袋。
唐笠正准备就地打个滚儿避开,就觉得自己的脖领子被人一把扯住,然后身体不由自主的就飞速向后退去。
两眼还没彻底恢复视力的唐笠只听见耳边呐喊之声不绝,听声音好像是始终紧紧跟随在自己身侧的小剪子。
几个亲卫捡起了地上的巨盾,随后而至的巨矛也在第四个突厥骑兵冲到前架了起来。
唐笠心中稍稍一松,张嘴吐出了一口混杂着鲜血的唾沫,急喘了两口出气后才顾得上扭头去看到底是谁救了自己一命。
“臭小子劲儿还挺大!”唐笠咧嘴一笑伸手狠狠揉了一把刚救了自己一命的小剪子的脑袋,然后挣扎着就要起身。
大名郑勇的小剪子见状没有帮忙,而是转身捡起了地上的一杆钢枪递到了唐笠的手里,然后就紧紧的跟在了再次向前的大帅身后。
郑勇就是小剪子,是最早跟着唐笠一起越狱的郑家村村民中年纪最小的一个。今年只有十四岁的这个最早跟随唐笠一起越狱的小家伙身材很瘦,也不知道刚刚是怎么一路拽着人高马大的唐笠跑那么快的。
瘦小力弱的郑勇其实并不适合步战,体重和力量上非常吃亏,反而是灵活的头脑和身手很适合做斥候。李程就特别看好这个脑子活、悟性高、身手也敏捷的小子,一直想把他招进斥候营,为此还特意教了他几招马上的枪法作为引诱。
可这小子只在斥候营待了几天就非闹着要回唐笠身边。从第一次反围剿开始,他就是始终跟在唐笠身边的,当初和老桩一起留下照顾战场梦回的唐笠的也是他。
看着鼻涕眼泪齐流的小剪子,唐笠骂人的话无论如何也出不了口,不得不承认自己是难得的心软了,只能重新把他调回了身边做亲卫。想不到今天就救了自己一命。
刚刚是因为情况危急,唐笠不得已之下才舍身去堵缺口的。此时因为最初慌乱导致出现的缺口已经被堵上了,他就带着被撤换下来的亲卫向其他危急处奔去。
继晋城北门外侧一战之后,唐笠再一次体会到了胡族骑兵的强悍战斗力,没有了地利的他甚至感觉此时面对的压力比那次还要大得多。
虽然内心不想承认,唐笠也不得不感叹这些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胡人在骑战方面的确不是更擅农耕的秦人可比的。那种差距终究不是勇气可以填补的。
好在身边部下全都有着坚如磐石的战斗意志,拼死阻击的同时也在老兵的带领下不停的收缩阵型,让突厥人越来越没有得手的希望。
盘古军这边打得苦,突厥人那边也不好过。
本以为敌人会一触即溃的他们虽然也是用了绕攻两翼的战术,事实上也算得上是直接冲阵的,至少并没有按常规战术先用骑射扰乱敌人阵型。
说到底还是打骨子里看不起秦人。
敌人轻视和急于求成的心理给了盘古军难得的生机,巨盾加巨矛的组合,就算是重骑兵冲阵都得掉层皮,更何况是轻装追击的轻骑兵。
防御力薄弱之下,冲击力越强,自身损失就越大。步兵只要能坚守阵型不溃散,在这种直来直去的攻防战中其实并不吃亏。
眼见己方损失越来越大却始终无法攻破对手阵型,舍利阿泰只得下令吹响了暂时撤退的号角。
发现敌军退却的唐笠没有趁机组织弓弩射击,而是果断的下达了预案中的军令。
随着中军竖起了另一杆大旗,伤痕累累的第一营将士立即喊着统一的号子,依旧结着紧密的圆阵缓慢的向后撤去。
必须始终正面向前的他们只能倒退着移动,还得保持阵型严整,所以速度基本上等同于蜗牛爬了。
不过竖起的大旗对第三营来说也同样是出击的信号,早就等得心急火燎的齐大毛立刻就下达了出击的命令。只见其麾下的两千余人飞速越过车阵后结成了一个方阵,同样缓慢而坚定地向前推进。
舍利阿泰的反应也不慢,不等之前的那个千人队完全撤回来,就下令一千生力军立即出击。
晋城北城墙上,之前担心误伤自己人一直没有发动的二十几部床弩终于找到机会开火了,在突厥骑兵咬上第一营屁股之前完成了一轮齐射。
这种大型床弩有三套弦,能够连续不断的射击三次,每次能射出并排的三支粗大的弩箭。不过对于阵型并不紧密的一千骑兵来说,两百来支弩箭造成的威胁着实有限,威慑的作用更大过实际杀伤效果。
不过就是阻碍的那么一下子,也让第一营和第二营之间的距离又缩短了许多。毕竟唐笠率领的第一营原本也就从车阵前出了七十来步而已。
等到突厥骑兵追上第一营的时候,距离城墙就只有六七十步了,已经完全进入了弓弩手的有效射程。
虽然因为担心误伤,北城墙上的弓箭手不敢射击最靠前的敌人,但瞄准其后方进行阻断性射击还是没问题的。
不过唐笠的撤退也就到此为止了,圆阵被突厥人贴上后就再也无法移动了,只有固定在原地才能保持阵势有效。
血战再次开始。
有一部分突厥骑兵绕过了盘古军第一营的圆阵,准备从后方形成夹击之势。却被推进过程中的齐大毛营一轮箭雨射倒了一小片,只得放弃了企图,改为从两翼进攻。
盘古军第一营因为刚刚的后撤阵型难免有些散乱,在重新收缩的过程中数次被敌骑突破了外围盾阵。唐笠和郑大再一次带着各自的亲卫四处堵漏,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把防线稳住。
人高马大的郑大吃了一年多饱饭,原本单薄的身板已经厚实了起来,力气也是越来越大。他自己选了一把一把分量颇重的鬼头大刀做兵器,刀法是跟同样擅使大刀的梁栋讨教的。不过学的不怎么精,打起仗来更多的是靠一股不要命的气势和兵器的势大力沉,拼起命来倒也颇有一股所向披靡的架势。
不过这种打法的弊端也同样明显,就是让他每战都得受伤,身上的大小伤疤可谓是不计其数,能活到现在绝对算是这货命硬了。
唐笠因为一些他自己也闹不清楚的原因力气更大,手中那杆特制的钢枪连枪杆都是铁的,论分量一点也不比郑大那把鬼头刀轻。他的枪法是向军中最擅使枪的李程讨教的,不过并没有完全照搬,结合历次临阵厮杀的经验自创了不少大开大合的招式。这也实在是李程的枪法偏飘逸灵动,和唐笠自身的特点并不十分匹配。
随着第三营的接近,第一营的后方很快就没有了被攻击的危险,之前的圆阵慢慢的变成了一个半圆形。
不过战场变阵本就难度很大,扩军只有几日的盘古军虽然士卒作战勇猛,配合方面却很不熟练,被突厥人抓住机会又是一番险象环生。
好在众将士誓死奋战,这才勉力坚持到了第三营最终靠了上来。
与此同时,一直没动的李程五百骑兵也发动了,对攻击己方两翼的敌军发起了攻击。
舍利阿泰见状就知道战机已经消失,为了避免更大的损失,心不甘情不愿的再次下达了暂时撤退的命令。
轻骑兵硬攻完整的步兵军阵,损失实在是太大了,他也有点受不了。
突厥人一撤,盘古军赶紧抓住机会再次向后撤退。短短的两次交战就损失了超过千人,第一营已经伤筋动骨了。
舍利阿泰并没有乘着对手再次后撤发动新的攻击,因为此时对手已经彻底撤入了弓弩的掩护范围。
临时统计出来的伤亡数字让舍利阿泰怎么也压不住心中的火气,近六百骑的损失让他无论如何也再做不出撤退的决定。要知道之前两天多追击战的损失也就只有八百骑!
唐笠能猜到对手的纠结,他的目的本就是如此。用一切办法挑衅、引诱突厥人交战,只要对方的损失足够大,尤其是宝贵的突厥骑兵的损失足够大,这些骄横的胡人就很难咽的下那口气。
包括之前城头上出现的激怒对手的招数其实都是假的。
焚烧的军旗是真的,之前劫了那么多次粮,缴获几面北魏军军旗不是难事。
假的是那些被砍掉脑袋的突厥俘虏,唐笠手里哪里会有?
可没有突厥俘虏,羌人俘虏却多的是啊!无论是晋城突袭战,还是击败七千后秦反攻大军的战斗,抓获的羌人俘虏总数就有一千多。
这么大的数量自然不可能像之前那样一杀了之,所以在唐笠没想好处置方法之前,这些人就被关了起来。
不过这些人中的一些人是注定了要死的,比如其中的军官。
给他们换上突厥人的衣服,再剃个突厥人的发型,离老远哪里能分辨得出是突厥人还是羌人?
至于临死前的咒骂和惨叫,在秦胡杂居了两百年的并州,会说点突厥话的秦人多得是,一对一的配一下音就完事了。
结果也很完美,难辨真假的突厥人很容易就被激怒了。
率军成功退回车阵的唐笠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见突厥人仍然是既不进攻也没有撤走的意思,唐笠心知自己的目的应该是达成了。
直到唐笠和城外的将士吃过城里送出来的晚饭,对面的突厥人虽然骚动却仍然没有进攻,唐笠虽然心里有些可惜,却还是只能下令全军撤回城里了。
不过他也没有太过担忧,这么长时间都不舍得走,双方的这个梁子看来是结得足够深了。
就算对手趁夜撤退唐笠也无所谓,因为突厥人撤走也只会是去追羌人。
而此时附近的羌人分成了两股,一股埋伏在东南方向的山林里,再多藏几日也无所谓;另一股逃往了泽县的,他们的死活关自己鸟事?
反正自己给突厥骑兵造成了那么大的损失,北魏军是必然要攻击晋城的。
其实就算唐笠什么都不做,北魏军也一定会攻打晋城,突厥人大胜之下是绝不会任由一股秦人占据这里。唐笠的一切做法其实是为了激怒突厥人,让他们尽快攻城。对手越愤怒就急躁,越急躁就越容易放松警惕。
秦历一千三百一十七年四月初十,两万余北魏军主力于清晨时分抵达了晋城城下。
昨晚就得到了消息的拔延那环脸色很难看,劈头盖脸的先臭骂了一顿舍利阿泰后,下令立即开始打造攻城器械。
他并不是没想过先去攻打泽县,那无疑在战术上是最好的选择。奈何时间已经不允许他那样做了。
之前大汗给他们的十天期限只剩下了四天,如果先绕道去攻打泽县的羌人,拐回头来攻打晋城的时间上肯定不够。而相比泽县小城来说,秦人占据的晋城无疑威胁更大也更重要。
虽然自己可以以战局发生重大变化为由稍稍延后分兵北上的时间,但拔延那环心里很清楚自己根本不能那样做。
对整体战局很了解的他很清楚,大汗的命令并不是瞎指挥。北部军已经支撑不住撤进雁门关了,契丹人正一边攻打雁门关,一边在突厥人聚集的河套地区烧杀掳掠。
雁门关险要,短时间内守住问题不大;但水草丰茂的河套作为突厥人的老营所在,那可是突厥人的真正根基,时必须要尽快夺回来的。
所以就算大汗不催,四天后他和拔延可石也必须分出至少一万人北上。这一万人还必须得是精锐,到时剩余的兵力再想攻下晋城估计是难了。
秦历一千三百一十七年四月十二日清晨,北魏大军做好了一切攻城的准备。
突厥人没有犯之前羌人犯过的错误,不到两天的时间虽然无法打造楼车之类的重型攻城器械,但也比之前七千后秦军那样只有攻城梯强的多。作为对手的北魏军,显然比后秦军自己更加清楚攻下晋城高墙的难度。
北魏军采用的是很明显的围三阙一战术,独留下晋城南门不攻,其主攻方向还是北门。
经历过前次城防战的唐笠一眼就看明白了对手的战术意图,在东西两面只各留了一千人,北城墙下却留了三千预备队。
准备更加充分的北魏军在攻城云梯之前摆了一排盾车,使得城上的盘古军在很长一段距离里只有床弩才有杀伤力。
不过防守的盘古军将士也不着急,有了一次守城经验的他们已经在很大程度上成熟了,知道都攀城甚至登城的敌人才是最好的攻击目标。
于是让拔延那环十分意外的一幕出现了,己方第一次攻击就有好几处顺利的登上了城头。
“不对!要是那什么盘古军这么草包,几天前后秦军怎么会败的那么惨?”
虽然同样打心底里看不起秦人,但拔延那环不愧是军中宿将,深知事出反常必有妖的道理。
果然,就在他疑惑之时,晋城北城墙上的喊杀声突然之间大了起来,盘古军的攻击力度一下子猛烈了数倍,己方士卒突然间就再也登不上城墙了。
这个战术还是之前盘古军众将讨论出来的法子,在几处预先做好准备的地方故意放水,然后在城墙上以优势兵力围歼敌人。
拔延那环很快就看出了对手的战术,嘴角不自然的抽动了几下。
常规战术下,先登士卒都是军中精锐,也就是说被对手诱上城墙围杀的几乎全是突厥本族士兵。
面对这种局面拔延那环也没什么好办法,攻城战已经开始,除了持续不断的攻击,攻城一方能做的调整其实十分有限。这年代又没有那啥单兵指挥系统。
在宽大的北城墙上列阵围杀对手的盘古军其实也是压力重重,他们明显能够感觉到突厥人要比之前遇到的羌人难对付得多。
虽然他们的装备要比羌人精锐稍差,但无论是武技还是凶悍程度都要明显高出一截。
这要是不能及时围杀所有登城的敌人,己方的计策可就弄巧成拙了!
不过盘古军将士也不是孬种,在敢战这一点上丝毫不逊对手。不但唐笠从山里带出的老兵一个个悍不畏死,就连刚编入队伍没多久的原后秦俘虏兵都要比之前要敢战得多。
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投降后已经没有了退路,还因为短短的几日内,他们已经体会到了这支队伍的不同。
军纪严明、官兵无差又一心,还有百姓那一眼就能看出的发自真心的支持,这些东西让他们很快就有了初步的归属感。
这种归属感是在胡人是老爷的后秦军中绝对产生不了的。
武技方面的劣势在结阵配合下丝毫没有显露,纵使他们的配合其实还很生疏。
第一次城墙攻防战从十二日清晨一直打到日落,双方对阵的部队全都轮换了好几次,城墙上下的尸体已经铺了厚厚的一层。
若不是北魏军损坏的攻城器械实在来不及补充,唐笠觉得对手肯定会点起火堆连夜攻城。
对手急躁的原因他也知道,情报消息是李传提供的。
遍布北方的同生道,其成员能做到后秦国的一郡郡守,可想而知根基有多深厚。一下子就让盘古军的情报来源丰富了不止十倍。
不过同生道再牛,像北魏大汗下给两位拔延统帅的密旨那样的消息肯定也是打探不到的。所以唐笠虽然知道对手急于分兵北上,但到底有多急却是无论如何也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