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唐笠率领的步卒大军冲到跟前的时候,只抢救出了不到十辆火势尚未完全烧起的大车,全都是骑兵用命拼死护住的。
原本应该保持速度往来冲杀的他们,为了完成任务只能选择最不利于骑兵的战法。
其他八九十辆的火势已经彻底烧了起来,完全没有了扑灭的希望和抢救的价值。
就是那抢出来的十辆也都紧挨着熊熊燃烧的大火,为了抢救出来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接到命令的众人却没有一人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和畏缩。
在这个过程中,那些新加入的新兵表现的甚至比老兵还要勇敢。这和他们的出身有很大关系。
新加入的这些新兵超过九成都是底层秦人百姓出身,有些是历次劫粮战中被解救的民夫,有些是陆续逃进山的百姓。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很多人都是一家仅存的老小全在盘龙谷中。
他们一方面感激盘古军救了自己和家人的性命,另一方面知道山里的家人都在等着自己带着粮食回去。所以论武技和战场经验这些人可能不如老兵,论作战勇敢却是一点都不逊色,尤其是在抢救粮食这件事上。
唐笠也没有光站着指挥,身边十几个亲卫都没能拉住力气变得越来越大的他冲进火场,只能咬着牙也紧跟着冲了进去,拼了命的保护主帅安全。
其他人见到主帅都如此这般,全都更加奋不顾身了。
终于,在付出了十几人被烧成重伤的代价后,成功的把能抢出来的全都抢了出来。
看着眼前熊熊燃烧的大火、一个个浑身是血的骑兵兄弟和身上冒着烟躺在地上呻吟的同伴,每个盘古军士卒心里却都明白,任务其实是又失败了。
心中的绝望点燃了怒火,怒火烧毁了理智。人群中猛地有人发一声喊,然后就有越来越多的人咬牙切齿的朝着结阵撤退的敌人追去。
唐笠虽然也有点心如死灰的感觉,却并没有完全丧失理智,很快就高声下令不要追击。
现在这种情况下咬牙追击,除了能多杀几个敌人泄泄愤外,还能有什么用处?
再说,看敌人撤退时也依然保持的阵型,这么一窝蜂的追上去也很可能被对手打个反击。即便是最后全歼了敌人,自身伤亡也不会小。
这次战斗己方的损失已经很大了,再和敌人拼命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
当务之急是想想接下来的对策。
坐在地上任由医匠给自己涂抹伤药的唐笠,没什么心思听老桩关于剩余物资数量的汇报,更没心情搭理耷拉着脑袋意识到自己错误的郑大。
刚刚就是这货带头在没有命令的情况下去追击撤退敌军的,甚至任凭撤退的号角声响了半天,才不情不愿的撤了回来。
按照盘古军一直以来严明的军纪,郑大知道自己这回肯定是要挨罚的。
此时的唐笠正在强迫自己的大脑高速运转,思索接下来何去何从。
其实也并不是无路可走,办法也并不难想到。之前唐笠就听几个士卒闲聊时提到过,此时的他只是在心里飞速盘算着那个十分疯狂的对策的可行性。
从陆续救出的秦人民夫口中,盘古军很容易的就能知道。和北魏东部军大本营的上党城一样,南边后秦军东北部军的老巢晋城,此时已经成了物资中转地,囤积了巨量的、足够解决所有问题的粮食和各种各样的物资。
可那却是一座北魏正规军都从未打下过的坚固大城,甚至长期作为后秦东北部军主城的它,更像是一座军事要塞,所有人都从来没敢想过去打它的主意。
不过已经没有任何其他退路的唐笠,此时却不得不想了。
此战之前,带出山的干粮就只剩下不到一天的量了。刚刚抢救出的粮食,盘点后也只够两千多人吃上一天多不到两天。
如今的盘古军再也不是最初的模样了,那时候随便抢到一车粮食就够百十号人吃上一阵子。现在几千张嘴每天的消耗是惊人的,尤其是在战时。
两天后断粮,就算是现在立即掉头回山,路上也尽可能的省着吃,也很难坚持到返回盘古寨了。要知道现在可是还有两百多行动不便的伤兵,唐笠无论如何是不能把他们和阵亡兄弟的遗体丢下的。
到底是咽下注定要有的损失,狼狈至极的逃回去?还是冒死一搏,看看能不能来个咸鱼翻身?
其实从这句唐笠心里的不断犹豫里就已经能看出答案了,他潜意识里是倾向于后者的。
原因一是基于理性的分析。
山里也快断粮了,自己这三千人回去也很难再凑出足够再次出山的干粮了。而且就算是从百姓嘴里抠出能够让自己再次带人出一次山的食物,遇到的情况估计也和这次没什么区别。敌人的果断自爆根本无法破解,实在是存了心的放一把火太容易了。
第二个原因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就是只有唐笠自己知道的那个秘密----这就是个自己的梦,在这个梦里自己死了是可以重来的!
就算是运气糟糕到了极点,大不了也就是从铜川县的大牢里再越一次狱罢了。说不定重来一次的过程中,还能有意识的规避一些之前自己并不十分满意的细节呢!
这个心底深处永远无法和两个世界里任何人说的秘密,也是唐笠在这个世界里一生都酷爱行险的最重要原因。
彻底做出这个疯狂的决定之后,唐笠立刻召集众人开始商议。然后就发现自己手下这支队伍里的人,全他妈的都是疯子!
盘古军的主要领军人物都是泥腿子出身,就是李程这货也绝对和高贵扯不上关系。因此虽然对唐笠的想法有些吃惊,却对其中的难度并没有太清晰的认识。
不得不说一句无知者无畏!
大概也就只有像李程和梁栋这样的前北魏官军,才知道这个计划具体有多疯狂。却同时也都更清楚此时己方面临的困局,细想之下只能叹息其实也就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
就这样,秦历一千三百一十七年三月初八这一天,还很弱小的盘古军,高度统一的作出了突袭东并州南部雄城晋城的疯狂决定。
制定计划时,盘古军一年来打下的名声就起到了作用。
那不仅仅为其带来了几万张要吃饭的嘴,还为其带来了更为广泛和可靠的情报来源。
后秦军前线所需的各类物资全部都是先集中在晋城,然后再根据前线的具体需要分批组织北运的。因此被盘古军救出的那些秦人民夫全都在晋城待过,一些人甚至本身就是城中的百姓,对那里的情况不说了解的十分详细,大致还是清楚的。
而如今救出的百姓也不再像早先那样茫然和战战兢兢了,已经听说过不少盘古军传闻的他们,好多就像是一直都在等着被救出的这一刻似的,表现出了一定程度上的兴奋和积极。
甚至不少胆子大的人还会在伏击战中为盘古军提供一些有限的帮助,比如故意在押粮队的后方制造一些骚乱,以扰乱其心神甚至阵型。
这种心态上的转变让他们在为盘古军提供情报的时候,是绝对的全心全意,有时还会大着胆子主动提出一些建议。
比如当唐笠详细询问他们有关晋城的后秦军数量、城防情况时,这些人可谓是搜肠刮肚的把自己知道的情况统统说了出来,有不清楚的地方还会和身边的同伴一起回忆和商量。
其中一些脑子灵活的,很快就猜到了盘古军的心思。
对此这些民夫居然表现的很兴奋,因为他们中大部分人的家就是晋城附近的。北边的铜川县地界上,现在已经基本上看不到人烟了,民夫只能从最近的晋城附近强征。
在他们心里,盘古军要是能占了晋城,自己的家人就不用再受胡人的欺凌盘剥了。
至于胡人反攻后会不会报复?此时的他们是顾不得考虑的,因为现在,自己和家人就已经要活不下去了!
把这些民夫口中的信息汇总分析后,唐笠大致了解了晋城及其周边的情况。
首先,晋城的确是上党前线后秦军物资的唯一转运地,囤积了大量的粮食、草料、军械等各类物资。
为了防止北魏军游骑奔袭,所有物资全部都存在城内。这些物资不但堆满了原有的几个大仓,为了妥善储存还把临近大仓的不少民房都占了,原本居住在那里的秦人百姓,统统都被从自己家中赶了出来。
其次,因为晋城距离上党前线有两百多里的路程,就算是纯骑兵急行军也得走上近三天,所以羌人认为那里是十分安全的大后方,驻守的兵力并不是很多。
具体的人数这些没受过专门训练的民夫说不清楚,大致估计总数有四千人。其中城中三千,驻扎在城外的有一千,主要作用是在敌袭时为城防准备争取时间。
晋城本就是后秦钉进并州东部的一颗钉子,处在并州东部盆地的最南端,背后就是太行山的余脉,翻过莽莽大山后再向北不远就是黄河。
所以晋城向南一直到黄河渡口基本上就再没有什么军队了,甚至原来驻守黄河渡口的军队都被抽调了很大一部分去了上党前线。
因此,盘古军只要能够打下晋城,不但能够获得海量的战利品,将要面对的反攻也只会来自北边。而那里秦魏两军的战事正焦灼,后秦军很难抽调大量的兵力即刻南下。
就算挡不住南下的后秦反攻大军,时间也应该足够自己将城中的大部分物资,尤其是粮食都运到山里了。
要知道,打了大半年劫粮游击战的盘古军,早就在太行山西麓一线建立了很多个进出山的据点了。其中最南边的一个,距离晋城也就只有不到一天的路程。
随着对手里信息的汇总、分析,一个大胆的计划逐渐在唐笠的脑中成型,然后就越来越抑制不住那股子躁动了。
......
秦历一千三百一十七年三月十五,临近黄昏。
后秦晋城的守军,正在对一支四百人的辎重队进行例行盘问。
只是这支辎重队的模样着实太过狼狈了些。
百十个士兵衣甲不全,上面还有血迹;三百个民夫更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所有人的脸上全都黑乎乎的,一看就是被烟熏的,拖着的几辆大车也都有明显的被火烧过的痕迹。
守城士兵对此并未感到意外,实在是类似的情况最近十分常见,他们早就见怪不怪了。
自从秦魏两方不约而同的采取了大规模的敌后袭扰战后,被敌我双方烧毁的辎重就多了起来。
以前己方不能主动放火的时候,敌方的游骑劫粮成功后纵使只带走其中很少一部分,也足够他们吃上很久,有充足的资本可以用飘忽不定的游击战和围剿的己方军队长时间周旋。
为了改变这种局面,秦魏两方不约而同的给辎重队下达了新的命令,对所运辎重采取“能保就保,保不住也不能让对手抢走”的策略。
此令一下,对手的袭扰游骑就很难再抢到物资尤其是粮食了。没有了给养补充后,坚持不了多久就得撤回去补充休整,总体算下来能够运至前线的物资数量反倒增加了,只是苦了后方提供这些宝贵物资的秦人百姓。
在这种情况下,己方的辎重队在遭到大股敌人突袭后,很多都选择了自毁保命的做法。敌人通常在见到辎重被对手自行点燃后,也不会对押运军队和民夫赶尽杀绝。毕竟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更何况是人?
敌后劫粮本就讲究个速战速决。
偶尔遇到敌人撤得快的情况,反倒还可能抢救回一些尚未完全烧毁的辎重车甚至是物资。不过那种情况下也没法再继续向前走了,只能折返回来等待,跟随下一批物资一起上路。
此时晋城的盘查守军就把来人当成了这种情况。
唯一让盘查的后秦军军官有些疑惑的是,这支辎重队中并没有一个羌人,只有带队的军官和少数几个士兵是“串秧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