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东将军进入太守府,毫不客气地坐在大堂的正中位,看着被带进来的赵恺,开口问道:
“往蓟县那边派出信使了吗”
赵恺一怔,他没有想到镇东将军没开口问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不过转念一想,又在情理之中。
于是老老实实回答道:
“昨日看到狼烟,就已经派出快马了。”
镇东将军想了一下关口点狼烟的时间,再问:
“渔阳离蓟县多远”
“百里。”
心里快速算了一下,也就是说,如果蓟县得到消息之后,立刻就派出援军,最早在明日中午就能到达。
正常行军的话,黄昏时差不多也能到达。
想到这里,镇东将军又问道:
“蓟县守军与渔阳守军相比,若何”
赵恺当然想说不知道。
只是听着坐在上头的关翼虎语气虽平静,但却有一股迫人而不可违抗的气势。
当下只能继续老实地说道:
“这数月来战事紧张,渔阳原本守军多被调往西北关塞,故而临时征召了不少郡兵。”
“蓟县乃幽州州治,可能要比渔阳强一些,但想来也有限,毕竟这些年,幽州边塞安宁无战事,军备有些松驰……”
镇东将军闻言,露出淡淡地笑容。
有些松驰
那可不像“有些”的样子。
不过这也难怪。
大汉在西边给的压力太大了,再加上南边孙吴时常有所动作,逼得伪魏不得不把主要兵力放在西边,其次是东南。
对北边关塞有心无力的情况下,只能是安抚为主。
更重要的是,轲比能与伪魏翻脸后,本应该继续为祸幽州边塞,没想到又被冯某人诈去了九原,美其名曰助其休养生息。
算是间接帮幽州维持了边塞的安宁。
当然,冯某人确实没有骗轲比能,是真的帮轲比能休养生息了。
但休养生息之后,冯某人就过来拿此前暗中标好的价格。
现在,镇东将军这一次,也是来幽州收取早年给幽州暗中标好的价格了。
“渔阳至蓟县,可有适合设伏的地方”
啊,这……
赵恺沉默了一下,看得出来,他心底还是有些抗拒:
“有,蓟县与渔阳县之间,有一山,叫狐奴山,山有一隘口,最窄处仅有六丈,容双骑并行,乃是设伏的最佳地点。”
赵广一听,顿时就是喜上眉梢,看向镇东将军。
没想到镇东的凤眼却是微微一眯,问道:
“你姓赵是何方人士”
问题有些突兀,让赵恺微微一怔,似乎有些反应不过来,不过还是回答:
“小人来自河北涿郡。”
河北赵氏,虽说不如崔氏范氏李氏等那么出名,但也算得上是渊源流长,可追溯至春秋战国时期的赵国王族。
司马懿入主河北,想要以最快的速度在河北立稳脚跟,就必须要对河北大族妥协。
河北大族子弟把持地方郡县的要害位置,那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涿郡啊,”镇东将军语气有些严肃起来,同时站起身来,“那可是我大汉昭烈皇帝的祖籍,没想到你竟与我大汉昭烈皇帝是同乡。”
“据我所知,涿郡赵氏向来有从塞外贩马入内地的传统,早年昭烈皇帝起兵时,还资助过昭烈皇帝,送了不少马匹。”
赵恺闻言,脸色变得复杂无比。
镇东将军见此,又有些意味深长地问道,“汝可知我大汉五虎上将”
“关张赵马黄,谁人不知”
镇东将军指了指赵广,“此正是赵老将军次子赵义文。”
赵恺转头看去,但见赵广也正目光古怪地看着自己。
赵恺大惊:
“莫非是率三千铁骑破十万大军的赵三千”
赵广闻言,不禁挺了挺胸膛。
“正是。”
“诚虎将是也。”
镇东将军微微一笑:
“赵老将军当年追随昭烈皇帝时,被昭烈皇帝所重,引以为主骑,其部曲有不少人正是来自涿郡赵氏。”
赵恺隐隐有些反应过来,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脏有些怦怦乱跳,忍不住地咽了一口口水。
“赵君,依你所见,我麾下这些将士,可算精兵否”
“非精兵,乃虎狼也。”
“此次跟随我入幽州者,有七千铁骑,依你所见,河北之地,有人可堪与我一战否”
赵恺又沉默一会,回答道:
“若举河北之兵,又有太傅领之,将军岂有一战之力”
说了这句话,赵恺偷偷地看了一眼镇东将军,但镇东将军并没有生气,这才继续说道:
“然则如今河北精兵皆聚于太行以东,难以东行,以将军之能,率虎狼之师,纵横幽州,无有能挡者。”
“这就对了。”镇东将军缓缓说道,“所以赵君,现在可以告诉我,想要设伏蓟县来的援军,究竟是哪里最合适了吗”
有韩龙这个老幽州人在,再加上纪阳纪晖俩兄弟,镇东将军就算不能对幽州了若指掌,至少对主要县城与主要交通要道,也是有所了解的。
蓟县与渔阳县之间的官道,狐奴山隘口确实是最合适设伏的地方。
赵恺之前并没有说谎,但这个时候前去狐奴山隘口,已经来不及。
因为渔阳县离狐奴山隘口,大约有五十里。
也就是说,按时间算,蓟县的援军,这个时候已经通过了狐奴山隘口。
赵恺身子一颤,终于双腿一软,匍匐下去:
“不敢瞒将军,过了狐奴山,想要至渔阳,还须经过沽水(白河)和鲍丘水(潮河)。”
(注:三国时期潮白两河尚未形成稳定合流,现代合流段系元明清多次改道形成,古鲍丘水与沽水各自独流入海,在今通州以北互为平行水系)
“此二水有三处渡口,分别是离渔阳五里的鲍丘渡,七里的沽津渡,以及十二里的密云渡。”
“若是在此三处设伏,半渡而击之,必能成功。”
“善!”镇东将军这才满意地重新坐下,问道,“那依赵君之见,蓟县来人,会在哪里渡水”
有了一,便有二,赵恺苦笑叹息,终还是放下了最后的心理负担,回答道:
“渔阳南边五里的鲍丘渡,那里水面最窄,建有浮桥,最是方便。”
“好!”镇东将军击掌道,“既如此,我便依赵君所言,伏击蓟县来人,不知赵君可愿助我”
赵恺叩首:
“将军仁厚,恺幸逃得一命,有机会弃暴投明,岂敢不尽心竭力,以助将军”
能坐到太守这个位置,赵恺自然不是傻子。
河北完了。
在关翼虎率七千汉军铁骑闯入幽州时,再迟钝的人,也能看得出来,河北完定了。
关翼虎刻意提起昭烈皇帝以及五虎上将之一的赵云,赵恺已经完全听明白了其中的含意。
既然大汉念旧情,此时不投汉,难道还要跟着这伪魏共存亡
涿郡赵氏在昭烈皇帝起兵,时就已经证明了对大汉的忠诚。
而我,自然是要继续证明自己的忠诚!
当然,如果能顺便带领赵氏走向辉煌,那就更好了。
赵恺甚至主动拿出太守府里的图籍,给镇东将军点明位置所在。
“好好好!”镇东将军一拍案几,下令道,“刘浑!”
“末将在!”
“我分你一千五人马,前往沽津渡(七里)。”
“喏!”
“秃发阗立。”
“末将在!”
“我分你一千五人马,前往密云渡(十二里)。”
“喏!”
“你等二人,到了那里,须得及早派出斥候,但有发现贼军至,立刻以最快的速度回报。”
镇东将军看着二人,吩咐道:
“若是贼军一直不至,或看到信号,或接到军令,就立刻渡水,绕至鲍丘渡,劫杀贼军!”
“喏!”
镇东将军看向赵广,吩咐道:
“赵广你率两千人马,提前在鲍丘渡设伏,我将率剩余人马为后军,随后出发。”
赵广精神一振,连忙站出来应喏。
镇东将军看向赵恺:
“赵府君,在大军出发前,将士们今晚还需要在这里休息,待吃饱喝足,才有力气杀贼,这军中粮草之事,还要劳烦你一番。”
赵恺连忙说道:
“不敢,不敢,将军但请放心就是,渔阳城中,近日正好有一批粮草要运往蓟县,如今拿来犒劳将士最是合适。”
“那自是最好不过,”镇东将军继续说道,“还有城中士吏百姓,也要赵府君帮忙安抚。”
“昭烈皇帝起兵以来,素来便是以仁义待百姓。如今大汉天子继昭烈遗志,以仁义称于天下,百姓只要不是主动附贼,皆同视为子民。”
“我今日封城,不为其它,只为防止有人给贼人送信,赵使君安抚好城中百姓,只言后日便能解封,让百姓无须恐慌。”
赵恺闻言,连连答应,同时在心里大大松了一口气:
“是是是,小人明白,小人一定照做。”
果然还是跟着大汉做事轻松啊!
真要换成那伪魏,说不得就要屠城了。
——
第二日中午,烈日当空。
鲍丘水反射着阳光,波光粼粼中泛着幽光。
渡口本有后汉时设的望台,奈何这些年幽州军备松驰,早就废弃。
所幸没有倒塌,经过一番修整,倒也勉强能用。
望台被改装成了渔家晒网架,上面还堆着柴垛做了伪装。
数十个弩狙手就藏在柴垛间,弩机望山贴着某处定位线——这是裴秀算出的最佳射击夹角。
“将军,按说贼子应该到了吧现在还没有影子,会不会是那赵恺说错了,他们不是从这里渡水”
望台上了望处,赵广看看天色,再看看仍是一片安静的对岸,有些按耐不住地问了一句。
镇东将军放下千里镜,平静道:“急什么,午后到达,不过是我们的估计。”
“来得越慢,对我们拿下幽州就越有利。”
因为在渔阳关口十万火急的情况下,蓟县援军还不能及时赶来,非不想救,而是兵不能至。
兵不能至,就越说明战力堪忧。
日头偏西,斥侯飞奔而归:
“将军,贼军已离这里已不足三里。”
“好,传令下去,让所有人做好准备。还有,派出快马,通知刘浑和秃发阗立!”
“喏!”
半个时辰后,乱哄哄而又干渴无比的蓟县援军终于来到渡口边上。
看到河水,所有人都欢呼赶来。
前锋轻骑冲入渡口时,甲叶缝隙里还卡着强行军的碎叶。
有士卒瘫在河滩上喘息休息,有伯卒直接踹翻抢水的士卒,自己却栽进泥坑。
十余匹战马挤在五丈宽的码头上撕咬踢踏,甚至有一匹马被拱入急流,马背上捆着的箭箱散开,两千支铁箭漂在水面上打旋。
“收起来,还不快去收起来!”
“整队,整队!”
骑在马上的魏军将领连连举着马鞭,向着士卒们抽下去。
从千里镜里看到魏军如此混乱,镇东将军嘴角挑起一抹轻蔑的冷笑:
“半渡令响,先断中军。”
镇东将军将三支鸣镝箭插入赵广箭囊,“注意看着望台,发现信旗才能冲上去。”
赵广舔了舔嘴唇,无声地抱拳,然后悄无声息地下了望台。
“盯好那些骑马的,你们的目标就是他们。”
这是对那些弩狙手说的。
在魏军将领不留余力的抽打下,魏军终于稍稍有点队形。
魏军先锋开始涉渡。
骑在马上的魏军将领看到了对面有渔翁收网,似乎是惊惧于大军的到来,慌慌张张地想要收网离开。
一切都很正常。
还有人在这里打渔,就说明渔阳还没有出什么问题。
直至人马渡过一半,东岸码头看起来被渔人用来晒网的废弃望台,突然出现了令旗。
紧接着,凄厉的鸣镝声撕裂了天空。
数十台弓弩同时射出淬毒铁箭,数名魏将直接被点名,连敌人在哪里都没看到,就中箭而亡。
“杀!”
马蹄声如雷,两侧的芦苇荡里,赤色骑兵突然杀出。
赵广一马当先,直冲向刚刚过河的魏军大纛。
立于大纛下的魏军将领猝不及防,仓促拔剑,还没等他拔到一半,就已经被斩马刀连人带纛劈成两截。
紧随其后的铁骑,冲进了毫无防备的人群里,专挑那些甲士和将校屠杀。
有士卒被战马拖行十余丈,肠子缠在马蹄铁上拉出骇人血径。
有个魏军什长刚摸到号角,喉咙已被狼牙箭贯穿,喷出的血沫在空中划出三尺红虹。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魏军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赵广冲破敌阵之后,才有人凄厉地叫起来:
“敌袭!”
当受惊的坐骑血浪中翻滚时,元戎弩的牛筋弦正发出恶鬼般的吱呀声。
“退!快退!”
主将的突然阵亡,大纛的突然消失,再加上数名将领被点杀,让已经渡过来的魏军根本没有办法组织起有效的反抗。
不管愿意不愿意,所有人被裹挟着向后挤去。
浮桥的牛皮索在重压下发出断裂前的哀鸣,甚至有将校刚踏上木板,就被身后数十双手扯住衣服拽翻。
护额滚落河滩,转眼被踩成凹饼,倒影里映着人间炼狱——三千败兵正将这座救命桥撕成血沫横飞的修罗场。
五六个士卒顺势将倒地的将校当作肉垫攀爬,他最后看到的画面,是被挤下桥的士卒抓住浮桥木篾,指甲在篾上犁出十道血沟,坠河时指骨还死死抠着半片甲叶。
最后一声牛皮索崩断时,整座浮桥如巨蟒扭动,三百余人被抛向空中。
然后又如交子落水般,掉入水中,在河心搅起血色旋涡。
断桥上悬挂的肠肚,正随浪涛起起落落。
侥幸逃回来的三十余人,不敢停下自己的步伐,发疯似地继续向后方逃去。
没有渡河的魏军,在看到对面的惨烈场面后,再加上有人带头逃跑,也纷纷掉头逃跑。
只是还没有等他们逃出多远,就遇到了从上下游包抄而来的刘浑和秃发阗立。
鲍丘水和沽水本是并行而流,能走的陆路皆被二人截断。
溃逃的魏军想要逃回蓟县,就得继续强行西渡沽水。
但没有充足的准备,又没有合适的渡口,想要赤手空拳渡过沽水无异登天。
刘浑和秃发阗立一北一南,如同赶羊般,把这些溃兵来回驱赶,最后又把他们逼回了鲍丘渡的西岸。
日头即将落下山头的时候,镇东将军策马踏过临时修复的浮桥,坐骑铁蹄正好踩到溃兵所丢弃的旗帜,上面的魏字,被深深地踩到滩泥里。
以下不要钱:
ps:上一章汉军埋伏的地点,有书友指出两个魏军斥侯不合理,额,这其实是汉军设下的陷阱,利用天热赶路口渴的条件,最大可能地引诱魏军在那个地点停下喝水。
从后面的描述中也可以看出,那里是浅滩,上游有山坳,适合埋伏。
本来是想写明白一点的,但作者菌实在太懒,不想多动手指头,咳,下次注意。
再ps:孩子开始退烧了,就是人折腾了一晚上,作者菌一天一夜没合眼,直到第二天虎女回来,才能在下午补了一觉。
丈母娘前几天住院了,刚查出来是脑部恶性肿瘤,虎女这两天在陪院。
本来过年的时候已经打算快点写完的,没想到刚过完年就被暴击(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