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四回
最近平康坊的营生托了秘书监魏征的“福”,真是越发不好做了。
像钟露阁这样比较清高的春楼,每天就指望着王公勋贵扔银钱送帖子过活,如今魏征呈了奏书以后,陛下也就不能对平康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李世民彻查平康坊,连续抄了好几个私妓院子,导致朝中对艺妓情有独钟的官员见状都收敛了一些。
钟露阁的鸨母眼看着阁中连日入不敷出,急得上火却又无可奈何。她辞去了好几个小厮和一个大茶壶,让过去那些衣食无忧的艺妓们都做起杂事了。
像今日这样的艳阳天,鸨母顶着敷了几层铅粉以遮掩憔悴的脸,站在钟露阁门口亲自迎客。好容易盼到了一辆牛车向这边行来。现在这个世道,能坐得起车的都是财大气粗的贵人。她霍然眼眸一亮喜形于色。
然而刚要开口招呼道“郎君里面请”,就看秦英从厢内露出了头。鸨母刹那间就僵住了铅粉过重的脸。
秦英乃是她两年前好心收留在钟露阁,一年前发现此人是个道士后又辞退的。
今年秦英入宫为太子祈福,出宫后就朱袍加身闻名长安。坊间更是传出了秦英的无数事迹。有说秦英给自己的米铺换过位置的,有说秦英给自己的小孩起过名字的。真假难辨鱼龙混杂。
鸨母每次听到别人议论,都会暗暗咬牙,心想秦英不过是个善于扯谎的骗子。就算秦英真用祈福治好太子的腿疾,也是虚有其名的。宫中又不是只有她一人,凭什么把治愈太子的功劳安在秦英头上?
至于秦英开设义诊义坊收治患者,鸨母更是嗤之以鼻,秦英若真有这治病的本事,为何两年前来长安不去西市的药铺做事,反而惶惶可怜若丧家犬似的到平康坊谋生?
但鸨母再如何有想法,秦英凭借现在的地位可以俯视她,是个不争的事实。
秦英抱着装了桃子的包袱进钟露阁,就看到苏芩和阿碧两个人在收理旧的竹席。
阿碧像是感觉到什么一般首先抬起头,怔怔地见她走近才道:“……大人怎么来了?”
秦英站在她们俩面前,看过去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两个艺妓做这种粗活,心里有些五味杂陈,一时不知要如何寒暄,只能顺着话头道:“带了几个玄都观的桃子给你们。其他人在后院吗?”
“对。”苏芩回答时手指不小心被竹席上的尖刺扎到,连忙缩了一下手,将隐隐流血的指肚含在口里。
一把无以名状的心酸席卷了秦英。她跪坐下来帮着苏芩挑刺,耳边听阿碧道:“最近阁中生意不怎么好,已经裁了许多人。做这种活计已经是我们的常事。”
秦英处理好苏芩的细小伤口才站起身道:“等进后院我们再叙。”
阿碧点点头,独自把竹席卷起来,铺换上了新的。此时苏芩回眸看着秦英的身影,一行清泪忽然落了下来。同样是生而女子,为何她能站在庙堂之上,而自己只能拘泥于这平康坊中的春楼?
秦英过去在钟露阁做过好几个月的小厮,阁中上下无人不认识她。
如今秦英穿着象征五品的绯色官服,加上坊间传言了无数与她有关的传奇,阁中除了艺妓竟无人敢和她交谈,更别提拦她去后院的路。
鸨母看着秦英那淡定自若的身影渐渐消失,恶狠狠地叫阿碧将刚擦过的柜子再擦一遍。
阿碧跟在鸨母身边多年,被使唤的次数也多,闻言默默离开苏芩身边,再去后院端水盆拧手巾。
秦英进了后院,轻车熟路地到东西跨院,将包袱里的桃子分了一遍。
现在阳光正是热烈,艺妓都躲在东跨院的厢房里吃西瓜避暑,她们还挺懂得享受的,将窗子周围放了乘满冰块的小缸,阳光透过窗子将冰块晒化了,能产生些凉意。秦英刚进去就感受到了屋里屋外的差别。
堇色看到她来了眉开眼笑,没顾上收起桃子就拉着秦英的手,让秦英坐在自己身边,然后连声问她近些日子有无见到翰林院的了缘师。
秦英诚实地摇头,然后拿起小几上一支秃了毛的笔杆敲堇色的额头:“亏你还标榜自己信佛呢。难道不知僧人在夏天会结夏安居三个月,基本上除了吃饭睡觉是不出厢房的吗?”
她一边笑一边躲闪着道:“刚才情急就忘了。”
“我这次可不帮你跑腿送信了,除非拿些东西贿赂我。”秦英收起了笔杆故作认真地道。
堇色闻言放下桃子,就要到自己藏私房钱的匣子里翻找值钱的东西。无奈匣子里的珠宝早就因为要买帛纸画具而变卖了,只找到了几个铜质的小玩意儿。最后她鼓着两边腮帮子重新坐回来,拉着秦英的官服袖子直摇晃,大有交易不成转撒娇的架势。
昭檀见状用帕子掩唇笑道:“大人来了也不给我们些赏赐,居然还要收我们的贿赂。”
秦英被摇地头晕,讲话都有些大舌头了:“大人我在官场上两袖清风,最近的月俸都供房去了。”
艺妓们听秦英有了宅子,之后便是你一句我一句的起哄,甚至要秦英请她们去宅子看看新鲜。
一直没有开口的陌香,在慢条斯理地吃完最后一小块西瓜后道:“梅三娘在你那里可还安好?”
众多语声戛然而止。满室寂静当中,秦英勾起嘴角笑着回答道:“平安无事。”
“可能只有她是我们之间最得造化垂青的人。”陌香感慨了一声,便出院到天井处洗桃子去了。她并不是现在吃,只是洁癖成性的她看不惯桃毛沾自己一手。
堇色听罢瞪大了眼眸,一脸探究地盯着秦英,把秦英看得后背一阵又一阵地发寒:“坊间都说你有夫人了,难道就是梅三娘吗?可是你们都是娘子,晚上要怎么办。”
“饭不能乱吃,话更是不能乱讲。”昭檀打断了堇色的故意调侃,忽然俯下身子对秦英跪拜施以了大礼,“大人已经是五品官员,可否将我救出苦海?我愿将一切积蓄给予大人,只求大人帮我转籍为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