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回折腰亲试险,一怒为蓝颜。
秦英心里对侯君集咬牙切齿,却没有想到他会来个先发制人,在早朝前来拔出仪刀找自己的茬儿。
面对刀刃的时候,她并非是毫无畏惧,然而理智控制了秦英微微发颤的身子,使自己勉强保持着直立姿态。
当时秦英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决不能在他面前表现出退缩之意。若她的脸孔上流露出丁点儿异色,侯君集以后会变本加厉。
那时她的硬气骗过了所有人。
进了朝堂她便“原形毕露”,像霜打的茄子一般蔫搭搭地颓坐在最后。
退朝以后,林太医走上前去追问她,并且表示他不允许秦英得罪侯君集后,再拖累药藏局。
她冷冷地回了他一句,面不改色地拂袖而去。
秦英心底终于知晓,自己在这偌大的皇宫中,竟一直是孤军无援。
不知不觉她穿过了通训门,走向自己最常去的地方。
当秦英门也没敲地走进丽正殿时,李承乾斜卧在软榻上翻自己的旧书稿。
“你怎么有空过来了?”李承乾惊奇道。因为秦英是头一次在两膳之间到此处。
秦英嘴角勉强扯出淡淡的笑:“殿下昨天说想去走走,还指定要秦某作伴。于是某下朝便赶回东宫了。”
——他还记得,他对自己的话还很上心。
李承乾瞅着秦英头顶还未来得及摘下的二梁冠,心里升起一阵暖意。
他合起那卷牛皮已经有些磨损的书稿,掀开了薄毯就下了榻。
大概李承乾在软榻上躺地久了,有些头重脚轻的。秦英见状伸手扶了一把他的左臂,李承乾才站稳。
依偎着秦英走到放置衣服的柜子前,他缓缓地躬下身,寻找初夏能穿的袍子。秦英知道不能随便看太子殿下的柜子,便默默盯着地毯。
她忽然想起,殿内没有个服侍太子更衣的人,想出殿唤两三个宫侍官婢来,退开了两步准备转身,余光却看他摆手,示意这种琐事不需假他人手。
不消片刻他便将一件绛纱的浅灰袍子搭在胳膊上,合起了矮柜的两扇小门,然后当着秦英的面儿三下两下地套上。
他不避讳着秦英,她却必须转过脸来连声咳嗽。
“太子殿下何不唤人更衣?这系带的动作如此纯熟,是经常事必躬亲?”绛纱的衣袍摩擦声渐停,她回首道。
他扣好了腰间的玉带钩,漫不经心地答道:“殿内人多了,晃来晃去地碍眼。说到事必躬亲,我可比阿耶阿娘有经验。我时常趁禁卫轮班的空子,自己换了衣服溜到宫外。”
这是他第一次对秦英自称“我”。显然是把她当成了平等相交的友人。
秦英忽然记起,陛下贞观六年时外出岐州,留年仅十四岁的太子李承乾主持监国。由是可见,太子殿下为个不可多得的经国之才。
……谁也不会信,这不可多得的经国之才是个小儿心性,无时无刻地想从皇宫里溜出来玩儿。
秦英听到啪一声轻响,知道他的带钩扣好,终于抬首注视起眼前的太子殿下。
他在一个多月里除了吃饭喝药便是卧榻休息,未曾被圈养地胖些,反而出落得更为单薄了,衣领上的喉骨略微突出,两侧青脉规律地跳动。
再往上看去,下巴也不如初见时丰润,两眼的神采却不减。
“你太失礼了,秦英。居然用待价而沽的眼神看本殿下。”李承乾笑了一下说道。
秦英不由面红耳赤,好像自己当真失礼于他。
太子和秦英出殿走走,身后只是跟着一个掌事的官婢。
东宫丽正殿前面有个园子,园子里无山无水,不过是种了四季花草。
看枝上有些粉嫩嫩的花骨朵,或者回廊处架起的碧绿藤萝,李承乾便拉着秦英的袖子问些无关紧要的事儿。秦英但凡说不知道,李承乾便明目张胆地笑。
秦英知道李承乾拿自己寻开心,也不去计较,就慢慢地陪他逛了两圈儿园子。
李承乾被闷在殿里太久了,这次出门很好地纾解了他长久卧榻的压力,最近的这两三天都是笑脸迎人。
乐极生悲。一阵乌云悄然降临在了东宫的屋檐上。
秦英晚膳以后,去小厨房端太子殿下等会儿要服的汤药。
小厨房虽然占了个小字,不过里外共有三间,足以容纳十五名疱人在其中忙活。
药锅摆放在外间的一个角落,两个小药童正在蹲在这儿煽火。
他们是林太医前几日从太医署挑选的人,专门负责给太子殿下煎药。
看秦英走过来,他们忙不迭地起身,拍了拍自己身上沾的木灰。不等秦英开口,便低下头恭敬地道:“秦大人稍等。再过片刻就熬好了。”
“熬好了叫位司馔过来尝尝,药渣用布袋子留起来,你们洗好药锅便能回去了。”秦英从西边架子上抽出一张香案,回眸淡淡道。
按理说司馔是应该在太子三餐及服药时到丽正殿候着,以便为太子试毒。然而李承乾总是嫌殿里人多,便让司馔在小厨房尝药了。
“张司馔身子不适,刚才回去歇着了。”两个小药童对视一眼结结巴巴道。
“三位司馔都不在?那秦某就代司馔尝一下。”秦英不疑有他,神色淡然地随口回答道。抬眸时看两人神色不对,陡然竖起眉毛做了怒相,“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快去拿木杓和碗。”
药童们不再言语。一人重新蹲下拿扇子煽火,一人按着秦英的吩咐做,盛了一碗底的药端过去给秦英时,他的手抖得厉害,差点把深褐色的汤药泼在了秦英的官服上。
“嗯,你们收拾了药渣和锅子就回去吧。”秦英微微弯了身子接过碗,饮尽碗底的汤药后咂嘴道,最后脚步散乱地离开了小厨房。
秦英没有试毒的经验,尝了一点汤药后只是觉得脑子有些晕晕然。
她的体质向来不错,头痛脑热什么的风寒表征从未出现于她的身上。秦英用当前仅剩的脑力想,汤药好像有些问题,可这是冲着谁来的,她却是想也想不明白的了。
“咱们这样……会不会害死人啊?”等秦英出了小厨房,一个药童拉着同伴的袖子耳语道。他懵懂的大眼睛此刻噙满恐惧的泪水。
“管他会不会死,咱们先把自己的命保住再说。上头的让咱们这样做,若是不做的话咱们就是个死。”另一个药童观察了身边无人注意自己,把放了药渣的布袋儿藏进袖里,这才强带着对方从侧门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