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五回
一场法事下来林林总总地要用去不少时间,等秦英下了木质高台,走到自己的厢房换了常服,重新裹成一只不透缝隙的粽子,夕阳已有缓缓坠落的兆头了。
秦英略略问过两位掌事道人的账目,检查无误后嘱咐道,今年的调度不比去年,大头不能省就在小节上省着些。掌事道人是最了解西华观的状况的,闻言清楚了秦英的心思,便点头答应着。
当初秦英担任观主,选了这两个人作为心腹,单纯抱着试试看的念头,并不曾寄予什么厚望。如今几个月下来秦英对他们已然很放心了。将账目交还给两人,她上了停在道观侧门的车驾。虽然西华观没有多少香客,不过早她养成了不与旁人争锋的习惯。
换成是别的观主,那是每次出现都恨不得夺去所有人的瞩目。
秦英被大兴善寺的那场俗讲抨击坏了名声,于是在朝中和坊间都低调着。
靠坐在车厢中的秦英端着杯子慢慢啜饮,刚才的祈福法事上,跟着道人们唱念了两卷祷词,导致嗓子冒烟口渴得紧。
喝了一半却还不见车驾走动,秦英不怎么心急回家,却也忍不住撩了帘帐探出头,问车夫出了什么事。
车夫闻言扬着鞭子的手微微一顿,转放在膝盖上,回眸解释道:“十字街窄并行不得牛车,等这辆车过去我们再走。”
秦英颔首后顺带着瞧了瞧对面的那辆车驾。尚在壮年的青牛并非是以索套拖着车厢,后面是一个很长的平坦木板车,四周围着高高的栏架,秦英伸长了脖颈也不晓得里面装了什么,不过看样子像是很重要的东西。
车夫拉了缰绳把牛牵到一旁,让出车驾原来所在的空档,容对面的牛车驶过,没想到那辆车刚好停在了西华观的侧角门。
秦英见状诧怪起来。她所看过的账目上头可没有记载一车东西的巨额开支。
一个身着灰色短打的汉子跳下了车,将牛栓好敲起厚重的观门,随即因冷袖起了手。
应门的小童以为是秦英杀了个回马枪,殷勤地开门后低头道,观主可是还有什么吩咐。
朴拙的汉子拱手施礼道:“我是西市的兴德米铺跑堂,因掌柜的感念秦观主曾在一年前为他指点过风水,如今米铺的生意好了许多,掌柜的便差遣我来奉还这份大恩。”
两个小童子面面相觑,后来是面相机灵的那个飞奔去找了掌事道人,将事情描述了一遍,还双手画了夸张的大圆形容牛车后面是有多高。
秦英闻言才记起一年前她确实好像顺手做过一桩好事。
当时她在玄都观挂单住着,玄都观主叫她观察西市米铺的价格波动,每斗米是几个铜板,以此去学卜卦的规律。
秦英遵守着观主的教诲,每天下午都去西市的那条米街逛游,看最末尾的那家价格偏低,便和掌柜的攀谈起来,最后秦英道若不然将米铺搬离那条街,多花些钱租个好铺面。
为此她专与掌柜的研究过一张西市的平面图样。
后来秦英去西市很少了,也就不知米铺的那位老板是否听进了她那句的轻飘飘建议。搬迁的决定并不是那么好下的。手续麻烦不说还要牵扯很多精力。米铺的掌柜本来就拮据,要他听去一个外人的话,可能实在是微乎其微。
等到秦英进了宫,一连数月只出宫一次,沐休三天只是去东市的洗心斋取了张佛像画。再之后秦英出宫做了观主有了宅子,掌事道人和梅三娘分别负责采买。秦英最多到东西市的茶馆落座,根本不涉及米铺,也就没有发现当初那间不起眼的米铺,换了名字也换了位置。
秦英想到这里不由感觉今非昔比。
掌事道人和那个汉子寒暄了几句客套话,先是推说自己并非观主不能妄作主张,后是勉为其难地应下了这整整一车的粮食。
虽说天下安稳,斗米只需三四文钱,不过西华观所拥有的钱帛已经那么富裕了,毕竟观中有二十口人每天吃饭,每天要点的香烛灯油也是一项不小的开支。
据汉子道这车粮食有三百石。
掌事道人听到这个数字心中一凛,想这就等于米铺掌柜的发了大善心来捐助周济道观。
秦英竖着耳朵也隐约听到了一星半点,双手捂着心口生怕自己听岔了。她每个月的月俸只有几十石,掌柜的真是为旧日之事出了老血。
不过也能说明米铺因秦英的一句话,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若没有秦英的指引,估计掌柜的守着铺子不断亏空,最后便维持不下去生计了。
这样一来秦英就没那么汗颜掌事道人收下那车粮食了。
新年的头三天东西市照常开门,但里面的多数铺面不会接·待客人。秦英打算着过几天去西市的兴德米铺转转,拿了回礼亲自感谢掌柜的慷慨解囊。
礼尚往来。迎来送往的才是人之常情。
等看掌事道人唤了两个帮手将角门的高门槛拆下来,那辆满载粮食的牛车进了道观,秦英招呼车夫赶紧离开。
汉子既然不知自己与西华观主擦肩而过,就让他们索性错过了吧。反正日后还会相见。
新年第二天辰时秦英起榻,刚开房门就看梅三娘端盆站在天井旁,喜上眉梢地道:“今天又有客人来了,你快到前厅瞧瞧,保准大吃一惊。”
秦英眨眨还没睡醒的眼,伸手摸着下巴想梅三娘口中的“客人”一词。
除夕之时秦英把刘允带进了宅子,就有让他正月在这里常住的意思。他在太一殿闭关了好几个月,正该透透风见见人,少年人还是贪玩的年纪,一个地方呆着憋坏了却不好。至于今天,不请自来的客人会是谁呢?
秦英匆匆忙忙洗漱后就进前厅了,只见自己前一个月来朝思暮想的秦溪坐在前厅首位,悠闲自得喝着明离奉的茶汤,笑对梅三娘道:“初二了要回娘家的门儿。”
“阿姊!”秦英在门口一跺脚,就大步迈过去往秦溪的身上扑。
“这么大人了怎么还是顽皮地厉害?”秦溪拍着秦英的后背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