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不知道,关格乃是必死之症?可怜那辛大娘子,明明是是个花骨朵一般秀丽的小人儿,还没来得及坐上皇后的宝座,得享无边富贵,先就这般断送了性命!
众夫人在心中感慨叹息,也有少数此番家中有女被选入后宫的,心中存了一丝暗暗的欢喜——说不定那个尊贵无比的位子,就能轮得到我们家了呢?
更有那一等一的心细缜密之人,隐隐想到了之前百官力荐霍家女为后,结果最后旨意却落到了辛家。当时朝野内外皆以为,大司马看在辛家大娘子是自家外孙女的份儿上,咬着牙认下了这个结果——现在看来,也许辛大娘子的急症,中间还另有隐情。
辛夫人的大脑已是一片空白。她木然地站起身子,在嬷嬷的搀扶下走到了堂前,站到了那名女使的面前。
女使再度重重叩首,抬头之时青砖上血迹殷然:“婢子情知犯了大过,愿领死罪,但求夫人即刻回去看一眼大娘子,迟了恐怕就来不及了!”
“噗!”一口鲜血自辛夫人口中,重重地喷了出去。
一众人立时大惊失色,身边的嬷嬷从人忙不迭地上前相扶,手忙脚乱之间,只听得霍琇有气无力地道:“快,快扶我过去,去看韵儿......”
她说着说着,勉强缓过了一口气,思路也清爽了些:“去前院寻相爷回来......让他派人去太寺请最好的侍医......还有西京以及五陵之内叫得上名号的医馆,将他们最好的郎中全请回来——我就不信,不能将韵儿的性命给救回来!”
下人们有了主心骨,立时便依令四散而去。
霍琇再也没有心情理会在座的夫人,连声招呼都顾不上打,便在嬷嬷的搀扶下匆匆出了水榭,走过门槛之时因着心不在焉,还被重重地绊了一下,险些摔倒。
王夫人望着霍琇的背影,口唇翕动,刚想要说点什么,手臂却被突然出现在身边的人抓住了。
“楼夫人?”王夫人有惊讶异地望着崔莹娘。她们两个人平素其实也只是个面子情,并没有什么深交。
“我知道夫人想要说什么。”崔莹娘快言快语:“景大娘子以莫测手段,治好了丰安侯的肠痈,所以夫人听说辛大娘子患了关格之症命在旦夕,便动了恻隐之心,想要在辛夫人面前,荐一荐景大娘子.......我猜得可有错?”
她说话的这一会儿功夫,霍琇一行人已经彻底没了影儿。
王夫人略微有些不悦,抬眼看了崔莹娘跟楼紫嫣母女二人,淡淡地道:“既然楼夫人都一清二楚,又为何还要拦着我?若我没记错,夫人娘家的崔九,便是因着景大娘子重新站起来的,前些时日还完了婚——景大娘子应没有得罪夫人之处吧?”
崔莹娘素知她的为人,是个一根肠子通到底的,只怕还真的以为在这种情形之下,把景大娘子推出去是为了她好。
“夫人可听说过,能包医百病之人?”她轻笑着问道。
王夫人摇了摇头:“那倒是没有。真能包医百病,那便不是郎中,而是神仙了。”
“是啊。”崔莹娘叹气道:“然则夫人怎么就这般相信景大娘子,认为她连关格之症都能治好?”
“我这是对她有信心。”王夫人说道:“当年吾儿得了肠痈,张廷尉请了多少庸医都说无救,是景大娘子力排众议站了出来......”
“这些我都听说了。”崔莹娘打断了她:“因着肠痈跟关格都是腹疾,所以她便一定可以治好关格之症?”
“我也没有这么说,只是推荐而已。说不定景大娘子便能......”
“要是人没治好,又要怎么说?”崔莹娘再次追问道,不待对方回答,她便又接着说道:“辛夫人对景大娘子各种不待见,夫人方才也都看在眼里了,这个时候她若是出于医者仁心答应接手,治好了确是一切都好说,若是没有呢?”
“这......”王夫人显然没有想过这种复杂的问题,顿了一顿方才开口道:“我也正是因为辛夫人对景大娘子存有偏见,才特意想要推荐她的,说不得便能化干戈为玉帛......再者,辛大娘子已经是这个样子了,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就算治不好,也不能怪医者啊?辛夫人素来明理,还不至于迁怒于人吧?”
崔莹娘被王夫人简单的脑回路所折服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尽力将语气压得平和:“辛大娘子身份特殊,真要是在大婚前的当口儿出了什么三长两短,负责诊治的侍医郎中都得担责。到时候景大娘子牵涉在内,而以辛夫人对她的观感,怕是非但不会帮她说情,反而会将责任都推到她头上,到时候那些袖手旁观无力诊治的无错,出手尝试的反而要承接陛下的雷霆震怒,说不定还会丢了性命——那便是夫人想要看到的吗?”
王夫人显然已经听得呆了。她嚅呐了一下嘴唇,小声地说道:“我是真的,没想过那么多。”
“我知道夫人是一片好意。”崔莹娘柔声道:“只是这个关节口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当是为了保护景大娘子。她也是大婚在即,若真为了她好,不如夫人跟我一起参详参详,该送什么贺礼为好。”
霍琇一脚深一脚浅地进了辛大娘子所居的隐梅苑之中。距帝后大婚已不足两个月,这座先前雅致清爽的院落,已经变了一副模样,各种各样的婚嫁喜庆用品布满了各个角落。
闺房外间的绣案上,还绷着一幅绣了一半的龙凤呈祥盖头,绣工精巧,金线刺目,正是辛大娘子亲手所绣。
不算宽敞的内室之中,此刻已经挤满了人。三名太常寺的侍医都是眉头紧锁,见她进来连忙让到两侧,躬身行礼。
霍琇没有理会他们,脚步虚浮地行到了榻前。辛大娘子正面如金纸般地躺在那里,肚腹微微鼓胀,虽是闭着眼睛,也依然现出了痛苦的表情。
盘旋在眼眶里的泪水,忽然就此落了下来,再也止之不住。
“韵儿,韵儿莫怕。”她一把抓住了女儿的手,坐到了床前:“阿母在这里。”
辛大娘子微微睁开了眼,望向自己的母亲,唇边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声音也如游丝一般细弱:“抱歉阿母,女儿怕是,怕是没有那个福气.......光耀辛家门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