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现代留过学正文卷第一百三十二章范纯仁:又是一个拗相公范纯仁听着司马光的叹息:“连尧夫也已经退缩了吗?”
他的心就忍不住的软了下去,感觉很惭愧,仿佛欠了眼前之人很多很多一样。
他就是这样的人。
于是羞愧的低下头去,想要谢罪。
就在话要出口的刹那,范纯仁想起了那日在文彦博府上,文彦博和他私底下说的话。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方才延和殿上,少主对他的勉励,也在他心中回转。
乃父范仲淹的《岳阳楼记》文字,在心口跳动。
居庙堂之上,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他如今,正居庙堂。
岂能不忧百姓苍生?
于是,范纯仁想起了,他从在河中、成都、庆州……
这十余年所见的种种……
民生之苦,超乎想象!
百姓之难,无法形容!
他再次吁出一口气,仿佛得到了勇气和鼓励。
“纯仁非是退缩……”范纯仁拱手说道:“只是实在不知,司马公想要做到哪一步?”
这是问题的关键!
也是范纯仁想要知道的事情。
司马光坦然的回答:“当然是尽罢王安石诸般邪法,还天下苍生一个朗朗乾坤!”
这是他毕生的追求。
也是他拖着残躯活到现在的一切支撑。
司马光想起富韩公临终,依然在苦苦哀求着大行皇帝,尽罢新法。
想起了邵雍在临终时,连话都已经说不出来,一直用着眼睛看着他,满怀期望的模样。
更想起了,上次和这次离开洛阳,来到汴京的时候,洛阳群贤相送时,那些多年好友,正人君子眼中饱含的期望。
他不是一个人啊!
他在为很多人活着!
活着的目的,就是完成那些已去之人的夙愿。
范纯仁叹息一声:“敢问明公,何谓王安石邪法?”
司马光依旧坦诚的答道:“自然是那些病民、害国之法!若新法之中的法令,无病于民,无害于国,老夫岂会为难?!”
“可如今都堂上,却连一封求直言的诏书,也要阻拦也要拖延……”
他看着范纯仁,叹道:“如今,彼辈尚敢这般以文字蒙蔽两宫,蛊惑圣君……”
“使上下之冤不能伸张,令内外之民不得发声……”
“往后,他们不知道还能做出怎样的事情!”
“尧夫一点也不担心吗?”司马光平静的看着范纯仁问道。
“司马公……”范纯仁拱手道:“纯仁,正是自地方而来……”
“地方情弊,也算略知一二,百姓之苦,也曾亲身感受,与之共患难、灾荒……”
范家子弟,自幼受范仲淹熏陶。
俸禄只留自用,余者尽数拿出来,捐与义庄、义学。
范家的女儿,即使是嫁出了,在夫家也会勉力维持上下,同时在宗族建立义学,设立义田。
这些年来,范纯仁辗转地方,每到一处,都遵循父亲教诲。
他不止一次的,冒着被贬官罢黜的风险,开仓赈灾。
也不止一次的,释放了一个又一个因为贫困而铤而走险,干犯国法,却又罪不至死的犯人。
论起对基层的了解和熟悉,范纯仁自认为,自己可居当代前十。
于是,他直接问道:“敢问明公……将兵法,算邪法吗?”
司马光看着范纯仁。
他悠悠叹道:“自然不算!”
“此乃文正公首倡善法,只是王安石用于邪道上,自侍武力,擅起边衅,祸国殃民!”
“当勒令诸将,谨守边界,不得生事!”
范纯仁听着信了。
因为司马光的人品道德,天下无双,范纯仁知道,他从不屑于撒谎。
他现在既然这么说,那他也一定会这么做!
“那,免役法、青苗法呢?”范纯仁看着司马光问道。
“邪法!”司马光毫不犹豫,斩钉截铁的回答!
“王安石就是以这些法度,祸乱国家,殃及天下聚敛生利……”
范纯仁的心跌入谷底。
因为,他在地方上所见,并非如此啊!
青苗法……只要减掉摊派、强迫,只以自愿借贷的话。
荒年之中,可活民无数!
二分年息,远比大户们九出十三归的利滚利要优惠无数倍!
至于免役法……
范纯仁想着免役法,就深深吸一口气,问道:“嘉佑年间,先父临终,犹以衙前害民而忧虑……”
司马光点点头:“衙前害民不假……”
这是举世公认的!
连他当年也曾反复劝说朝廷改革衙前,减轻上等户负担!
“免役法,难道就不害民了?”
“与衙前相比,免役法害民尤甚!”司马光说到这里,就激动起来。
“衙前残民,只残上等户……”
“免役法害民,却害了所有人!”
“两害相权取其轻!”
范纯仁叹道:“奈何衙前,破家灭门……”
衙前的恐怖,只有经历过差役法时代的人才会知道。
江南富庶之地,富户比较多,衙前的危害相对要小。
可在北方的广大地区,特别是陕西、河东……
大部分上等户,一旦被轮上衙前……破家都是好的,灭门者比比皆是。
所以,很多人为了不服衙前。
纷纷卖田卖屋,甚至举家流亡异乡!
那些被抽到去服衙前的家庭,不知道有多少人家里的老父亲,为了让自己的儿子可以活着回来,直接就在家里上吊自杀。
衙前就是这样的恐怖!
一种只针对乡村户中少数人的苛政!
于是,在一段时间,大宋的上等户变成了催命符!
而偏偏,评定上等户的权利,属于地方上的形势户!
所以,差役法的时代,是形势户们权力最大的时代。
村中民户,但凡敢得罪这些人,就必然被评为上等户。
然后等着破家灭门!
司马光闭上眼睛,说道:“一家哭,何如一路哭?”
这是范仲淹庆历新政时的话。
“如今天下,因免役法,人人皆要交钱!”
“大部分百姓本就无钱,却还是不得不每年交钱……”
范纯仁叹道:“可纯仁在地方所见,并非如此……”
“青苗法虽有病民之处……”
“可只需去其强贷、摊派之利,则不失为良法……”
“至于免役法……韩相公如今正在主持役法检讨……”
“可以等一等,看看韩相公和都省的检讨结果再议……”
司马光都被气笑了!
王安石的法度,还有好的?
特别是青苗法!?
居然还有好?
他看着范纯仁的模样,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就像是第一次认识一般。
“尧夫,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青苗法害民残民,天下公认!”
“富韩公临终犹在言青苗害民!”
“邵尧夫在世时,屡屡言及地方青苗法害民!”
“难道他们都错了?”
司马光都快被范纯仁气笑了。
“至于韩子华?”司马光毫不客气的说道:“他本就和王介甫,乃是一丘之貉!”
“如今,假惺惺的说什么役法检讨,以老夫之见,检讨到最后,除了摊派、克倍之外,不会有别的结果!”
范纯仁却坚定的摇头:“不然!”
“某在都堂,亲见韩相公布置役法检讨……”
“还言及数月后,就要在京畿开始试行……”
“乡村户三等户以下,田产不足三十亩者,及家丁不足三人者,免役钱皆只取旧法五分……五等户以下,及田产不足二十亩者,或家丁不足二人者,则可免纳免役钱……”
司马光冷笑起来:“昔年王介甫变动法度,亦是在京畿试行!”
“最初就连市易法,也都说‘与民不无不便’……”
“如今呢?”
“韩子华不可信!”司马光斩钉截铁的说道。
“可是,文太师,也会十日一闻役法检讨之事……”范纯仁叹了口气道:“司马公总不能连太师也信不过吧?”
“文宽夫早就被名利迷了眼睛!”司马光摇头:“哪里还值得信任?”
文彦博要是可信,就不会托病不去都堂。
假惺惺的说什么‘君实之见,就是某之见’。
呵呵!
范纯仁在这一刻,感受到了一种熟悉的味道。
他想了起来。
熙宁二年的政事堂上,那个一意孤行,根本听不见任何反对意见的王安石王介甫,似乎也是如此!
那个时候,他似乎也是这样,苦口婆心的劝说王安石。
但王安石根本听不见他的意见,甚至连缓一缓,慢慢来都不接受!
范纯仁无奈的叹息一声,只能做最后的努力。
他轻声道:“即使一切皆如公所言一般……”
“公如何说服两宫慈圣,如何让官家支持公呢?”
“子曰:鲁庄公之孝,其它可能也,其不改父之臣与父之政,是难能也!”
“又曰:父丧,三年不改父之道,谓之孝也!”
司马光早就想好了。
他笑了笑,道:“干父之蛊,有子,考无咎也!”
“父有弊而子救之,此乃继承父业,光大先帝美德之事,是成父之美!”
“汉文帝有肉刑之弊,景帝即位,当月便除肉刑,天下欢欣!”
“汉武帝,有盐铁、均输等害,昭帝即位,用贤良文学之法,尽改其弊,至今称颂!”
司马光面朝大内方向拱手:“少主聪俊仁圣,必知于此!”
司马光想着那日少主御笔所赐的文字。
也想着少主在朝堂上看着他的眼神。
他知道的,他是正义的。
范纯仁听着,也看着司马光的样子。
现在的司马光和当年的王安石开始重叠。
“又是一个拗相公!”范纯仁在心中绝望的叹息。
抱歉,晚了点。
这一章写写改改,不断的看司马光在这一时期的上书和文字,想要贴近他的想法。
但始终难以贴近。
我尽力了!
司马牛的想法,实在无法揣测和猜度。
他不是那种一般的偏执狂,而是会讲道理,但你说的他不听不听的那种偏执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