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三看了春花娘一眼,示意她适可而止。
春花娘知道春生娘日子过得战战兢兢,平时也怜悯她,尽量让着她。想不到这女人就是这么不知天高地厚,以为自己是天下第一漂亮、天下第一好命,谁都该把她捧得高高,什么事都想掐尖要强,露出一副得意洋洋的面孔,实在让人忍不住讽刺她。
春花娘向来吃软不吃硬,见春生娘尴尬无措的样子,心里一软,挪开眼神,就想别道而过。
春生娘吃了瘪怎么能心甘,她连忙拉住春花娘,笑道:“以后冬生就要仰仗你们二位和春花姐妹的照顾了。学费生活费什么的,你们是看着给?学费也不贵,他就是爱吃个零嘴,花销大,一年给个一二两银子还算少的。衣裳鞋子的,一年春夏秋冬四季,总得备办个八套吧。过年过节给个赏钱是你们的心意。你们放心,冬生自小孝顺,你们只要舍得付出,总会有回报的!说起来,我就这么两个儿子,还要匀一个给你们,要不是你二哥坚持,我是说什么都不愿将冬生过继的。”
春生娘越说心里越美,反正老三家有钱,不拿白不拿,他也不在乎这几个。世界上找得到这么贤惠的嫂子么?她可是为了续上兄弟的香炉脚脚,连自己聪明伶俐的亲生儿子都搭上了。说到最后,春生娘的口气里都带了一丝委屈。
春生娘气得吐血,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要那么多东西,养她一家老少都多了,她还委屈上了!
春生娘恨恨地白了刘三一眼,你看,这就是你亲嫂子!
刘三自是知道春生娘的贪小便宜的个性。却没想到她敢如此狮子大开口。
春花娘想了一想,道:“照你这么说,我要负担起冬生全部日常开销和吃穿用度喽?可是费用似乎不少,他真用得上这么些东西?那么多东西,养一大家子人都可以了!”
春生娘得意地道:“当然,你没养过儿子,你不知道!儿子可比不得终归要嫁出去,始终是外人的闺女,得用最金贵的东西养。以后长大了才记得住三伯三伯娘的好,不至于让你们流落街头。”
春花娘奇怪地道:“既然要过继。就是我儿子,怎么又成了三伯三伯娘了?该叫爹娘,而你不过就成了二伯娘。是不是?”
春生娘正说得起劲,猛听见春花娘说什么叔伯变亲爹,亲娘变伯娘的鬼话,不由大怒,一口口水呛在喉间。差点没喷春花娘一脸。猛然想起这不是过继了,是可以叫爹娘的,便咬牙道:“话是可以这样说……”
春花娘挑起眉毛,道:“话本来就该这样说!过了继就是我的儿子,是刘三家的人!不叫爹娘叫什么,难道还叫伯伯伯娘?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不是我儿子呢!”
春生娘听得火起。什么是你儿子,那是我十月怀胎,是我的儿子好不好。你王菊敢抢我儿子,也太不要脸了!
春生娘想起刘三手里巨额的财产,又将火气强压下去,笑道:“瞧弟妹说的。都是一家人,叫什么不是叫。心里当做爹娘不就好了。他都那么大了。猛然改口肯定不习惯,还是不要逼他的。话说回来。都快立秋了,冬生衣裳本来就少,你什么时候给他置衣裳鞋袜啊?夜里凉,家里被子也旧了,是不是给他置上几床被子?”
春花娘诧异地道:“等冬生成了我儿子,自有我这个亲娘操心他的衣食住行,你这个二伯娘,忙什么?放心,我家被子多得很,以后住在我家,不会让他冷着饿着。”
春生娘脱口而出,道:“住你家!谁说的,我儿子,怎么住你家?”
春花娘似笑非笑道:“过了继就是我儿子啦?当然是住在爹娘家,难道还住在伯伯家啊?不麻烦你?”
春生娘勉强道:“住伯伯家是一样的。他从小到大都住我家,突然搬走对他不好。要是他住不习惯,生了病怎么办?我这个人自来贤惠,不介意麻烦的。以后逢年过节再向你们叩个头就是了,亲亲热热,你们少了麻烦,他也高兴,大家都好,这样多好啊。”
春花娘看了刘三一眼,道:“就是说,过了继,冬生以后还是叫我们伯伯伯娘,住还是住在你家。我们家还要负担他的生活费用。是不是?”
春生娘再蠢,也知道春花娘口气有些不对了,虽然她不知道春花娘为何口气不对,但她总不能顺着话说下去,去挑她的火气。明明她说的话都是非常在理啊。春花娘闭口不应。
春花讽刺地笑,道,“就是说,过了继,冬生还是你们儿子,你们还是他爹娘,也不改口,也不搬家,和以前一样。不承担儿子的责任,只享受儿子的好处,等到我们死了,他就好名正言顺地继承我家的遗产?”
春生娘张张口,想反驳,但不知为何,却又找不到什么话来说。
春花娘双脚一跳,指着春花娘,声音尖利地大喊,“大家快来看啊!强盗来啦!土匪来啦!这里有个不要脸,谋夺亲兄弟财产的亲哥哥亲嫂子哎!大家快来看,这个口是心非、面甜心苦的婆娘把别人当傻瓜,想抢占别人家财啦!”
周围呼啦一声围过来一群人,有的手里拿着农具,有的拿着针线,站在旁边你一言我一语,问这又怎么了。
春生娘心里这才感到害怕了,不是怕别人,而是怕刘二找她算账,想起身上挨的拳头,身体就隐隐作痛,她就吓得簌簌发抖。白胖胖的身子以前所未有的敏捷跳起来想堵住春花娘的嘴,拉住她,悄声道:“弟妹,说归说,一家人打折骨头连着筋,家丑不可外扬!”
春花娘避开,只是和周围的乡人哭诉刘二一家的恶行恶状,“刘三还没死呢。就想强占亲弟弟的钱财!我的亲婆婆哎,你怎么死得这么早啊,快来看看你生的好儿子啊!他是要把弟弟一家逼死才甘心。就见不得弟弟家好,才赚几个钱啊,就眼红了,想霸占家财!自己没长手脚啊,哪里来的癞皮狗啊,偏要抢亲兄弟的财产啊!”
春生娘着急地叫刘三快制止春花娘的胡闹。
刘三脑袋突然开窍,心想难怪我觉得不对劲,这过继都是男主人过逝后没有儿子,女主人要保住家财要续香火才不得已而为之,怎么我活得好好。而且都过继了,还不能叫过我爹,这不是明抢是什么?
他怏怏地道:“嫂子,你们的心太恨了!我还活着呢,就想着我的身后世,过个继,抢遗产了。”
春生娘一噎,半晌才喃喃解释道,“这不是要防范于未然嘛!我们可都是为你好!”
刘二在坡上听到下面闹哄哄地,仿佛听到春生娘的声气,怕她吃亏,忙忙地赶来,正好听见春花娘的话尾。
在场的人都以异样地眼光看着他。虽然大家都是想抢人家的钱,可再怎样你也得做隐蔽些呀,都让春花娘吵出来,你刘二平时做的凶也是看着能干吧,连个没前途的绝户都辖制不住。
冬生的束修欠了不是一月两月,而是足有半年了,今天先生不让他在学堂里呆,要他回来拿钱才能继续上课。他羞愧地在同窗的白眼中走出私塾,黑着脸走进村子,就碰到个捏泥巴的小子,说他娘不要他了,要把他卖给刘三呢。
冬生气恼地推开泥小子,气冲冲地往家里赶。哼,那个懦弱,连孩子们都可欺的刘三,叫他三伯都是给他面子,怎么能当他刘某人的爹?
冬生正好赶上刘二一巴掌把娘打翻在地的场面,心里一痛,爹又打娘了。他呆站在路边,看见别人的脸上似乎都是嘲笑,心里又羞又窘,不知如何是好。
刘二骂道,“癫婆子胡说!我的意思明明只是提前商量,是为了让兄弟老了有靠,到你嘴里就成了抢财产的恶霸了!弟弟、弟妹,别误会,哥哥我可以指天誓日,绝没有想夺财的意思!”
明在打骂春生娘,实际在说刘三夫妇不知好歹。春生娘哼了一声,转开脸。刘三只是低头不语。
“还不跟老子走!叫你送个茶水都送不好,你这个人,到底能干嘛!”
刘二扯着春生娘往坡上去了。冬生呆呆地站在一旁,不知是该回家,还是跟爹娘一起上坡。
春花娘对这个侄子总是不坏的,忙把他拉回自已家,擦干他的眼泪。
冬生哭了,道:“三伯娘,我爹娘真不要我了?我是不是很讨人嫌?同窗讥笑我,先生撵我,现在连爹娘都不要了!大家都不喜欢我!”
春月在一旁看着冬生又流了一鼻涕眼泪,嫌弃地道:“冬生,你又流鼻涕,真恶心!”
冬生闻言又哭了。
春花忙道:“你不流鼻涕,就有人喜欢你了!别人不知道,春月可是第一个喜欢和你在一起玩的。”
冬生抬着看着春月,后都果然示意要不要去掏鸟窝,他就不哭了。
刘三夫妇看着几个孩子拉着手出去了,这才相视一叹。如果他们生了儿子,该多好啊,可能和冬生这个鼻涕小子差不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