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老太中午走路到县里花了四个多小时,见到唐糖时她已经哭晕在唐朝文怀里。
接过一大袋衣服生活用品,杨老太气呼呼扯着儿子走出火车站。
“朝文,你想跑去哪?地方那么大找啥找,回家种田。”
“妈,你别扯我,我回还不行嘛!别把姜姜弄醒,跟我哭一早上了。”
他刚说完唐糖就悠悠转醒,扯着袖子干嚎。
唐糖也很无奈,自己虽然会说话了还在口齿不清的阶段,语句长一点根本说不清楚。
唐朝文一个头两个大,只能耐着性子哄。
转头看看四周,“妈,你饿不饿?先去吃碗粉吧”
没等杨老太拒绝率先抱着闺女进入一家粉馆,杨老太怕给儿子丢人只能快速跟上。
听说一份哨子粉得两块钱,杨老太死活不肯吃,推托一阵后唐朝文拍板买了两碗,阻拦不了老板的动作,杨老太边念叨边气鼓鼓吃完。
唐朝文脸色跟霜打了茄子似的走出门,被两人磨得一点精神都没有。
寻思着这样不行,没机会脱身,往四周看看,发现不远处有家照相馆。
“妈,你难得来一次,这里有家照相馆我们去拍张照吧?”
杨老有些意动,“贵不贵?”
“不贵,走。”
唐糖警铃大作,爸爸不会准备跑路吧!家里确实有这时候的照片。
果然杨老太单人拍完,唐朝文提议,“跟姜姜也拍一张,长大了有个纪念。”
“我不,不要拍,”唐糖死死的扯着他衣袖不松手,可惜一岁多的孩子能有多大劲,三两下就到了杨老太怀里。
“看这里,笑一个。”摄影师使劲逗弄,唐糖垮着脸就是不笑,眼睛死死盯着唐朝文在摸荷包。
“我出门打工去了,过年回来给你买新衣服。”
跟唐糖预料的一样他摸出二十块钱给杨老太,扔下一句话转身就跑,丝毫没有管身后撕心裂肺的哭声。
杨老太一手抱着孙女,手里死死攥着二十块钱,看着他跑出店门,不管耳边的哭声跟着骂道:
“造孽啊!你给我回来,一个两个不省心的玩意,走了就别回来。”
看不见爸爸身影后唐糖收了声,一个要走的人哭死他都不会回头,之前抱希望他能心软,看来没效果。
杨老太叹气拍完一张合照,舍不得再拍,两张照片加塑封付了四块钱,捏着剩下的十六元,掏出手帕用塑料袋裹了一层又一层。
回程运气好搭到三轮车带到半路,天黑赶不了路,附近有村里姑娘嫁这边,去她婆家借住一夜,突然上门没多余的垫子,只有自己的一张小棉被裹着睡硬木板。
身下木板太硬还冷,根本睡不着,要是小孩子早哭起来了。
喝完一碗白开水,唐糖才有心情看看奶奶。
现在的奶奶对比八十岁时,头发没发白,脸没消瘦没有被病痛折磨几十年,病症应该都还在初期。
记得不久前奶奶刚过八十大寿,身体一直不好三天两头住院,口罩原因已经三年没回去了。
视频时看着她牙掉了,头发全白、脸型消瘦,一边用手指抹眼泪,“端午回来吗?你一直不回来哪天我就不在了。”
尽管奶奶很固执,有许多做得不对的地方,小时候她走到哪里都是她背着自己。
眼睛里开始溢满了泪水,心里百转千回。
唐糖被杨老太抱在怀里,轻拍后背唱着儿歌哄: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
杨老太欣慰又心疼,就一根独苗苗爹不疼娘不爱扔给自己。
脸埋在奶奶胸口,闻着她身上野生山茶油的味道,很安心。
唐糖出生于西南地区一个海拔一千多米的偏远小村,坐落于半山腰上,村子四面环山而居住,看似很近又很远。
说偏远是从这村开始越往里走越穷,村前有一座大山,进入村子得从山脚走到另一面半山腰再往下绕。
家里人口简单,唐糖是独生女单亲家庭留守儿童。
除了六岁到九岁寄住在大姑姑家,都是跟奶奶一起生活。
多少次午夜梦回,幻想着能回到过去改变现状,能改造爸爸让他有点责任心,家里生活会好过很多。
如果当时有钱,因为偏科考得差还能请家教,初高中最羡慕家里有钱能学特长,能请家教补薄弱的科目。
现在不急自己才一岁半还来得及,一定能努力学习考个好学校,好的学校接触的平台更高,好的学历也是一把敲门砖。
不要像上辈子那样因为英语跟数学偏科,最后考了个大专,也因为爸爸说没钱交学费自己去贷助学贷款,怕还不上报了个学费最低的专业。
想想怎么抓住机会多挣钱多买房子,唐糖还记得前不久视频时,问过爸爸零几年县里最繁华的街道房价,说当时三四百一平。
重生之前步行街的房子有钱都买不到,县里是个古镇还挺出名,后面政府规划没卖出去的都不能买只能租。
想着想着终于扛不住闭上了眼睛,身体太小太容易困。
清晨,浓重的大雾弥漫在山顶,灰蒙蒙一片,像一张极大的罩子笼罩着大地。
气温非常低,呼出的水汽立刻凝聚成白雾,杨老太已经起床,拿着一件红黑色,绣着长命富贵和各种花纹的西南地区传统背带,把没醒的唐糖背在背上。
吃过早饭九点钟左右,雾散尽阳光照射下来空气中没那么寒冷。
谢绝了主人家的挽留,杨老太快步赶往另一个镇的大女儿家,如果运气好可以搭到车,这边很多车会开往另一个镇。
从大女儿家回村里只需要翻越一座山就到了,比起县里这条路近,没那么绕。
昨天已经走了一半的路程,十一点多就到了大姑唐朝秀家。
看见大闺女盘着干净利落的头发,腰上围着围裙在路边猪圈喂猪,杨老太喘着气,也没影响震耳欲聋的大嗓门。
“朝秀,吃饭没。”
唐朝秀惊讶回头,眸子陡然地亮了亮,“妈,你们咋来了,朝文怎么没跟你们一起,快把她放下来。”
“姜姜,喊大姑。
累死了,走那么久都没喝口水,就听你嘴在那里叭叭叭”杨年云对着闺女就是一顿输出。
“大姑”
唐糖看着大姑,脸上有些祛斑,眼睛里透着一股子精明,比八九年前见她年轻很多。
唐糖眼里都是复杂的情绪。
这张脸曾表现出狰狞的面貌,那些犹如诅咒般恶毒的话语,仿佛还在耳旁环绕,被打得满身瘀血的身体还在隐隐发痛,干不完的活,肩上背不动的猪菜,吃不饱的肚子。
给她买衣服干什么,她配穿吗?人家爸妈都不管,让你来买,你有那钱怎么不多给我买。
姜姜啊~谁让你没妈呢!你妈都不要你了,你爸也不管你呢!只有你大姑对你好啊~看~只有你大姑管你。
你不配知道不,人家都有爸妈给你表哥红包,你都没有,我给你不是白给嘛!一点用都没有。大姑没钱,等大姑有钱了给你包点。
一天天懒得要死,今天没砍五捆柴回来这饭别想吃,这点猪菜都背不动要你有何用?
你都六岁了煮饭还能煮糊,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几天你自己吃,要浪费粮食老子要你好看。
碗柜里不是有前几天炒的酸菜嘛,酱油是不是被你拌饭吃完了?你个败家精,至从你来了之后我家酱油都不够吃。
放学怎么晚了半个小时,是不是在路上玩了?今天猪菜没采两背篓回来这饭就别吃了。
我说话你不听是不是,你爸一分钱都没给我,我白给他养闺女,你还天天吃闲饭。
你还跑不跑回去?给我跪着,什么时候知道错了什么时候起来,想跑,做梦。我不让你回去你回得去吗?你爸都不管你,回去要敢跟你奶告状回来看我打不死你。
你个瘟神今天好心带你上街,转眼老子钱就被偷了一千,那可是你大姑父存了两个月的工资瘟得很,下次别想老子带你来。
妈,姜姜可是在我家住了三年,这电视你们又不看抵给我算了。
他舅姜姜可是在我家住了三年你一分钱没出,我给你白养三年闺女,最起码也得给三千。
这点粮食怎么够,姜姜可是在我家住了三年……
“不要,不要你抱”唐糖挣扎着下地,不要唐朝秀抱。
“回家,奶回家,唐糖要回家”
“咋了大姑抱一下都不行啊,”唐朝秀瞳孔骤然一缩,眉宇间都是厌恶,心里埋汰,果然是个便宜货,活该你妈不要你。
“行了,你来拿东西,她认人,好久没见你了肯定忘记了。”
唐朝秀笑着回屋倒一杯水和一盆洗脸水端出来,“这边有凳子快来休息一下。”
杨老太双手拿着茶杯,脸上都是惆怅,“朝文说要去打工,我看他那样子肯定又去找张英了,随便他去作吧!张英那样的找回来也不安分。”
唐朝秀拧好毛巾伸手拿到杨年云面前,眉心蹙了蹙,“那姜姜怎么办,就这样扔给你?你这么大年纪身体也不行。”
随即刮了唐糖一眼,“姜姜外公家那边呢!她外婆去了,还有个三姨刚初中毕业,让那边带带。”
“唐糖……”
杨老太满面愁容,“他外公那没人带,张兰不读高中肯定就出去打工了,她外公一个老头子哪会带那么小的娃娃。”
随后叉开话题明显不想继续说这个,“建英建成开学了,建英今年下半年读六年级吧?两个娃读书怎么样?”
唐朝秀悠悠的看着老娘,“建英读书可以,建成天天玩,反正高中只能送得起一个,哪个读书厉害就送哪个,不过建英懂事肯定是要建成读的,以后还得靠建成呢!
娘家好了她才好,没娘家撑腰就像我一样被婆家欺负。”
杨老太一愣,眉头发紧,“你这是怪我咯!当时相看人家的时候你自己选的说男人老实,我说婆婆是个不饶人的,吃亏了现在来怪我,也就开始那几年受点气,现在又不来往,儿女都听话,不挺好的。”
唐朝秀恼怒,眉眼冷了几分,“我不和你争,要是让我读几天书,肯定比现在过得好。
算了,你们还没吃饭吧,先把饭吃了,我刚做好还没吃”。
抱着唐糖三人进门,屋里火堆上热着半锅腊肉炒蒜苗,锅上中间放了一块木板,上面放着两个碗,里面放着酸菜和辣椒。
唐朝秀眼神略有缓和,给两人盛饭,“没啥吃的对不住,姜姜就吃白糖拌米饭吧,还好今天煮了米饭不然她又不吃”。
清澈灵动的双眸微动,唐糖才想起来小时候粮不够吃,这时候还在教公粮,得06年才取消。
大人都是加玉米、各种豆子、红薯、土豆,自己挑嘴,单独吃可以,加饭里就是不吃。
杨老太感叹道:“她们呀现在幸福得嘞!哪像我们那时候都是赶着猪在前面,猪吃啥就抢着割回去给队里大锅饭加餐,没吃得只能切稻草加在米糠里,在差点还有观音土。”
这话唐糖从小听到大,仿佛一直提醒自己应该知足,现在过得多么幸福。只能无奈的说现在时代不同了,只要不浪费粮食就行。
吃过饭聊了点家常,杨老太站起身拿背带,“回去了,家里猪还没喂,要饿死了!”
“回家,回家”唐糖也趁机喊,兴奋的神情溢于言表。
“歇一夜再走,明天我送你们回去,”朝秀跟着站起来挽留。
杨老太朝唐朝秀翻白眼,“眼看要开春了,开始种洋芋,你送我回去不得耽误时间。
姜姜要尿尿不?我们要回去了。”
唐糖发出蚊子似的声音“尿。”
尽管外表两岁灵魂二十六岁的唐糖很羞耻,这个“尿”是必须要尿的,不然尿裤子就尴尬了。
没办法以前的农村厕所都是挖个坑,放两块木板,或者是一个大缸,旁边放个楼梯,上面架两块木板。
这不管是哪种,唐糖都怕自己掉下去,毕竟现在还冷,穿得又多裤子都脱不下来。
“走了,你也别送,我走快点一个多小时就到了”杨老太背着唐糖转身就走。
唐朝秀跟着出来,送到门口大路上看着俩人走远,高声喊道:“能联系到朝文就喊他回来,你那么大年纪了还带个娃娃,家里田不种了?我这边田少得很,实在不行山上那两亩租给我种。”
杨老太当没听见,家里田地都是自家的哪能给出家的闺女,田地可是农民的老本,她不还了怎么办。
背着唐糖爬上小山坡,休息一会,远远的看到一个人影在移动,近了才发现这扛着锄头,溜溜哒哒哼着山歌的不就是闺女的老对家。
“呦!朝文妈,这打哪来,去闺女家了?”
杨老太嘴角挂着一抹略显无奈的笑容,“昨天去接我孙女,今天走这边顺便来看看,你这翻地回来?姜姜喊姨姨。”
“姨姨”
唐糖乖巧喊了一声,以前不知道怎么跟人打交道,碰到一群人不认识,不知道喊什么就打个招呼,后来整个寨子都在传唐糖没教养,碰到人都不喊一声。
唐糖直呼冤枉,在大姑家住了几年,回家之后又不出门玩,四年级就开始住校,寨子里好多人都不认识,别说村里村外,知道打招呼没径直走过去就不错了。
“真乖,快两岁了吧?今天天气好,有太阳还挺暖和的,前面山上冰或许化了,你老人家小心点。”
“谢谢你提醒。”
这种认识的人家都先打招呼了,跟闺女家不是原则上的矛盾,乡下人家都会寒暄几句。
一口气爬到山顶绕到半山腰,杨老太累得直喘气,眼前是一块块梯田,田里都是冻死的枯草,一个个小水塘还结着冰,后面路好走很多,绕着梯田灌溉渠道走就行。
耳边风呼呼的吹过,暖暖的阳光打在身上,暖和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