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三将夜。
探哨极报:约七百鞑靼骑兵正在沿着足迹追击,距我军不足六十里。
朱常瀛不禁气恼,还有两日便抵达伯力了,这伙鞑靼人真不让人省心。
出来混的吃点亏又怎么了,为毛非要报复。
怎么算,时间也来不及,没准半夜敌人就追了上来,也可能更早,这取决于敌军指挥官的疯狂程度。
短暂讨论,朱常瀛下令马上转移。
也不需要转移多远,黑水对岸就可以。
此番前往伯力,亲兵卫队一个加强连150人,大小舟船七艘船员113人。两个村屯250几口中途加入队伍,此外还有30几个战俘,马360几匹,9辆满载大轱辘车。
这么多人员物资运输至对岸也是一项大工程,说来容易做起来困难重重,但再困难也要做。
选定过河航道,河道正中有一岛洲,转运分两步走,先将人员物资转运至岛洲,而后再转运至对岸。
三艘船只卸货清空舱位,队伍也开始紧张行动起来。
老幼妇孺优先转移,其次物资,最后为骑兵卫队以及两个村屯壮丁。
能否来得及,谁也不知道,要看鞑靼人是否给面子。
朱常瀛自我检讨,终究不够谨慎,应该早点将拖油瓶送去对岸,如此凭借手中力量也能勉强同鞑子周旋。
万幸,船员中有能人。
只花了半个小时便在河岸与岛洲之间拉了一条绳索,令行船既稳又快。
姚定邦觉着还是太慢,索性又拉了一条。
约六十米宽的河面,两艘平底沙船往来穿梭,三个来回便将老幼妇孺尽数送至岛洲。
此时探哨又来报:敌夜行赶路,距我方约四十里。
姚定邦神色凝重,“殿下,我们必须分兵!”
“我知道!”
人员好过,物资也好过,但马匹却是个麻烦,四条腿的活物,对登船极为抗拒。而且一艘沙船也装载不了几匹战马。战马因恐惧而乱动,搞不好还会将船弄翻。
姚定邦跪地,“殿下,臣求求您了,请您赶快渡河,我这边带着弟兄赶路。”
“好!”
这一次,朱常瀛没有闹妖也没有任何犹豫,马上答应下来。
“带足烤馕水囊,你带着弟兄马上走,咱们伯力汇合!”
转过头,朱常瀛看向两位猎头。
“德日勒,你熟悉地形,一定要将我的弟兄带至伯力。巴力卡,你跟着我,我们走河对岸,步行去往伯力。”
德日勒没有丝毫犹豫,“好,我听罕王的。”
巴力卡也紧跟着点头。
半个小时之后,姚定邦同德日勒带领百七十几人消失于茫茫夜色中。
对于他们的命运,朱常瀛并没有太过担心,一人双马,鞑靼人追不上他们。除非......前头也有敌人。
又过半个小时,物资搬运完成。
眼看时间还算充足,剩余十几匹战马并狗子也被运送去了岛洲。
晚十时许,九辆大轱辘车被推入河中,朱常瀛同巴力卡登上沙船,水手几刀砍断绳索,缓缓驶离黑水南岸。
岛洲上,早就挖好了两个大坑。锅碗瓢盆等等不惧水浸物资尽数放入其中,而后填埋。
总之,尽量减轻船只载负,争取将老幼也塞进船中。
忙忙碌碌,临近夜半,一条火把长龙由远及近,鞑靼人当真追来了。
岛洲上也点着火把,还有将近六十几人等待船只运往北岸。
此刻,朱常瀛也不急了,站在滩头了望,就想看一看鞑靼人被气肝疼模样。
可惜,天色太黑,只见火把不见人影。
“巴力卡,鞑靼人之前也来劫掠过么?”
“头几年曾经听闻有屯子被劫,但我哈鲁温从来没有经历过。”
说起鞑靼人,巴力卡目泛凶光,“19条人命,早晚要叫他们还回来!”
有些令人费解,若说抢劫,那肯定越过长城抢劫大明市镇油水多。大明才有鞑靼人过冬需要的粮食,制造武器的铁器等等物资。抢劫黑水人,除了皮货也没有别的了。
嗯,女人也算吧,但大明又不是没有女人可抢。
当然,抢劫黑水安全性高,明军就是再无能也比无首领无组织的黑水人具备作战能力。如果考虑到郭尔罗斯与辽东之间的距离,那么抢劫此地也勉强可以理解。
大西洋至太平洋,游牧横跨亚欧大陆,也洗劫整个亚欧大陆,以杀戮劫掠为荣。农耕文明的普世价值对他们来说就是个笑话,只有打!
感谢火药,感谢火枪大炮,对于这之后几百年游牧所遭受的种种,只能说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鞑靼人临近,百多米距离对望,模模糊糊。
对岸鞑靼人越聚越多,火把晃动,高声叫骂,声音清晰可闻。
朱常瀛招呼一声,两艘沙船划向岛洲上游。同时,三十几名水手端起燧发枪,瞄准对岸。
几日接触,巴力卡也知瀛州军人手里握的是火枪,也曾试射过几次,就感觉很不靠谱,还是弓箭来的快来的精准。
“罕王,百五十步距离是不是太远了?火枪能射的准么?”
“巴力卡,鞑靼人的骑弓射程多少?”
“直射七十步,抛射百三十步吧,不会更多了。”
“抛射弓箭能射的准么?”
巴力卡摇头,“那就是碰运气。”
“嗯,那我们就碰碰运气。”
“以班为单位集火射击!”
“预备,放!”
一阵砰砰声,火光闪烁。
“装弹!”
“预备!”
......
与此同时,数不清的箭矢袭来,大多数落入水中,偶尔有落在岛洲滩头,最近一支也与火枪阵列相距二十几步。
对方是否有人被击中,朱常瀛也不知道,但这个距离火枪无疑仍旧具备杀伤力而弓箭却拿他没有任何办法。
能否杀人不重要,重要的是能拖延一刻姚定邦部就多了一份安全。
四轮火枪,鞑靼人的骂声更甚,但火把却在后撤,无人敢在岸边站立了。
朱常瀛看向巴力卡,“你看,鞑靼人一定有人被击中,否则不会后撤。”
巴力卡点点头,“应该是这样,可惜这种火枪上子弹太慢,否则弓箭真的不如它。”
朱常瀛微微一笑,也没有兴趣同巴力卡去争论火枪同弓箭孰优孰劣。
在辽东大明军中,许多人也是认为火枪不如弓箭的,尤其那些善射者,在弓箭上花费十几年功夫,怎会甘心承认弓箭不如火枪呢。
这帮人攻击火枪无非两点,上弹慢与精度差。
不争论,没有意义,战场上见。
回头看,人员已经转运的差不多了,再来一艘沙船便可将岛洲人员清空。
“巴力卡,你搭下一艘船去对岸,安顿族人抓紧时间休息。”
“那您呢?”
“我同对面的鞑靼人玩玩,尽力拖延时间。”
“好!”
两人正说着话,两艘沙船从上游绕了过来。
这么大的个头,鞑靼人早就在关注着,箭矢一个劲的输出,两艘船像极了刺猬。
船舷左右各加了挡板,天色又乌漆嘛黑的,这种程度的攻击真的只是在做无用功。
轰隆轰隆几声,回旋炮打响,这一次打的是霰弹。
朱老七曾经使用陆军虎蹲炮打过麻雀群,一打一大片,极好用。
这一次,对岸没人嘲笑没人咒骂了,马匹痛苦的嘶吼声此起彼伏,间有人类的惨嚎声。
巨大的声响同火光令巴力卡目瞪口呆。
“这个好,这个好,打死这群狼崽子!”
可惜,鞑靼人没有给回旋炮再次展示的机会,纷纷远离河岸。
船只绕了半个岛洲靠近,朱常瀛遥望渐渐远去的鞑靼火把长龙,随即登船。
人家不跟你玩了,这就没有办法。
到了河对岸,已近凌晨三点。
连日赶路加之熬夜,朱老七有些疲惫,倒在两层毛毯上,裹着貂皮大氅便睡。
遥望远去的船只黑影,博尔济吉特·布木巴气急败坏,愤怒令他的面部扭曲,熬夜令他的双眼赤红。
本是一场刷功绩的轻松劫掠之旅,不曾想却搞成这副样子。
“大明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他们要干什么?”
没有人能回答他。
郭尔罗斯部不是没有见识的土着,他们曾经追随大部族数次前往辽东打草谷,至于去往边贸互市就更多,明军的火铳火炮早就见识过,队伍中甚至有几个粗通大明官话的。
“特木齐,你抓的那几个舌头还没有招供么?”
“台吉,他们应该也不知道大明人的存在,甚至不知道‘大明’是什么意思。我再去抓几个舌头回来!”
“不必了,沿着足迹继续追,总会水落石出的!”
“台吉,我们查看过明狗马队足迹,他们一人双马,我们恐怕追不上。”
“那也要追,总要弄清楚大明人来干什么!”
伯力,项鹏飞站在寨子制高点俯瞰城外。
真特酿见了鬼,这么犄角旮旯的地方竟然有大批鞑子出现。
据探报,伯力以西有六个村屯被鞑子勒索贡品,一个村屯被毁,百多人死了大半。
如今,这伙鞑子竟然欺负到了伯力头上,陈兵城外,耀武扬威。
这伙鞑子有千多人,首领自称郭尔罗斯部博尔济吉特·布木布台吉。
两日前派人投书,质问项鹏飞什么来历,为何出现在此地,并要求老项立刻撤离伯力,滚回大明。
项鹏飞回信,只四个字:关你鸟事!
然后这个布木布便带兵杀了过来。
昨日攻寨,一顿排炮火枪,鞑子丢下三十几具尸体滚球,不曾想今日还敢来。
“穆克西,郭尔罗斯鞑靼部,你了解多少?”
穆克西斟酌片刻,“我也不是十分了解,只晓得郭尔罗斯部有两位台吉,一名布木巴,一名布木布。”
“有族民多少?”
“不知道。”
“放牧地在那里,具体一点的。”
“也不知道。”
一问三不知,项鹏飞的脸色不由冷了下来。
穆克西无奈道,“项,我真的不知道,我的部族同鞑靼人没有接触过,我总不能骗你。”
项鹏飞微微颔首,“你放心,鞑靼人过不去黑水,你的部族是安全的。”
闻言,穆克西的神情并没有放松下来。
“如果鞑靼人冬季又来呢,那时节黑水冰封,伯力不安全,我们也可能会受到攻击。唉,真是哪里都没有太平日子好过。”
“所以我们需要联合,对付这些蛮不讲理的狗东西。”
项鹏飞很想打,奈何手中马匹严重不足,来时一匹马没有,现而今也不过从周边村屯买马83匹,一个连都武装不起来。
正说话间,了望手前来禀报,“团长,咱们的船来了!”
项鹏飞接过望远镜看向黑水下游,表情疑惑,“怎么只有一艘船?”
虽然如此,项鹏飞还是快步走下制高点,前往码头等待,心中难免泛起几分忧虑。
今年过冬的补给全在这支补给船队身上,如果有个意外,伯力的处境将极为艰难。
船只靠岸,船长飞奔下船,也不等项鹏飞问话,便连珠炮也似的说出一大堆惊天消息来。
“什么,你说殿下在北岸向伯力挺进,而姚定邦率部在南岸行军?”
“是的,没有错!”
“可这都两日了,不曾见到姚定邦部啊。”
“这.....这卑职就不得而知了。项团长,船上的伤员物资还请尽快安顿。另外,请尽快安排船只接应殿下,北岸滩涂河流众多,行进极为艰难。”
“我知道,我知道!唉,你们也不说劝一劝殿下,伯力设施简陋......”
“曹爽,赶快安排船只,你去接应殿下!”
信心太多,着实令项鹏飞有些措手不及,转头他又抓住那船长问道,“你方才说殿下还带过来将近三百那乃人?”
“是啊,殿下还亲自上阵杀敌,宰了两百鞑子呢。”
“......我脑子有点乱,你重新说一遍,说仔细点!”
船长又将朱老七黑水之行讲述一遍,项鹏飞弄清原委之后不禁咋舌。
我的个祖宗,怎么这般不让人省心呢?
镇定片刻,项鹏飞叫过一名属下,“老田,你沿着南岸搜索,务必找到姚定邦部。按时间来算,他应该就在伯力附近,只是有鞑子在外,他无法联系我们。”
“是,团长,我马上就出发!”
“一定要快,他身后还有追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