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阳光,明艳而动人,在曲水桥那一头,明黄的长裙在夏风的吹抚下,如同开在绿被中的野玫瑰,热情而又冷艳。
“益小姐还是没有起色。”
身边主治医生轻声说,“没有表情,没有想法,没有表达能力与行动能力,全靠护工人员的安排。”
像个木偶,失去提线人,就是一个摆件。
爱伦看着对面的人,轻叹口气。
“没有意识是很可怕的一件事件,现在,采用一定的刺激方法,或许会有用。”
“有几成的成功率?”
不能让她继续再这样下去,她,必须好起来。
能在九死一生的爆炸中存活下来,是生命的奇迹。
整整昏迷半年才得以清醒,又用了半年的时间学习进食,再用了半年的时间学会行走,难道这样如行尸走肉的人就是活下来的证据?
“五成。”
只有一半的机率?
“好。”
拼了!爱伦转过身,认真,诚恳地看着医生,“劳烦您!”
“这是医者应当的。”
阿益,一定要好起来!
爱伦望着那人,护工正来到她的身边,扶着她坐到石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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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四点的阳光,正是烈日最后的光芒,刺眼而毒辣,光线从她的身后射来,如同为她披上一件火红的披风,夏风吹抚下的秀发,像彩带飞扬。
看不见她的容貌,依她的瘦高的身材,静谧的气息,他想,她是清秀,文静型的。
静静地坐在石椅上,凝视着某一处。
她在想什么?
木耶云脚步缓缓向她走去。
在离她大约三十米左右的范围,他停住脚步,身后跟着的三名随从人员,一个还因为走神,导致停得突然而直接撞上。
“家主?”
木耶云微抬手,“感觉得到吗?”
三人瞬间戒备,四处张望。
空气中带着一丝丝的凉意,以一种弧形向面部压迫而来,只是没有杀伤力,就连那杀气都感觉不到,如风,却又似火。
“什么都没有。”小吴收回手刀。
“嗯。”
木耶云脸色略一沉,挥挥手。
曲水桥对面,走来一个女子,微胖,身量最少得一米七上下,短发,她来到女子身边,低着头细语着,一会,靠坐到她身旁。
“看来,这就是史大夫伊家的两位小姐了。”小吴道。
“家主,谁是夫人?”小林笑嘻嘻的上前,轻问。
木耶云闻言,一笑,转身离开,没有再看对面的两人一眼。
小吴:宗主这是怎么了?
小林:笑得太吓人了。
小方:刚才有什么?
某人:大有所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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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深露重,夜风徐徐,湖面水波轻荡,借着远处的路灯,水边倒映着人影。
这么晚了,谁会和他一样,出来走动?
木耶云略一迟疑,便向四十开步外的湖另一边沿走去。
他的心里,是希望会是下午的女子。
毕竟晚宴上,新妹妹因身体抱恙没有出席。
他无缘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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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没有月,黑沉沉的一片。
灯,微弱的光线,在水波里来来回回。
四周,偶有蛙叫虫鸣,草叶沙沙的声音。
她,依旧是凝望着某一处。
“咳。”
木耶云在离还有二十来步的地方站住,轻咳出声。
她的认真出神,使他有些小心翼翼。
借着微小得可怜的灯光,他勉强看到她的侧脸,蒙眬的脸部线条,依稀中,他觉得眼熟。
空气中又出现那一丝丝的凉意,向面部压迫,露在衣物外头的皮肤有点冰凉。
又是下午出现的情况。木耶云微皱眉。
静气凝神,神视以他自身为中心点向外以圆形缓缓扩展开。
三米,五米,七米,十米,十二米……咝——
木耶云张开眼睛,眼前的景像让他震惊。
以女子为中心,一个浅蓝色带着水波纹的圆气罩半透明的扩展着,半径大约有五米左右,罩面有着如丝带被风吹动,一震,一震。
看来,这是初形成的,很不稳定。木耶云心里道,形成这样的蓝色波纹气罩,只能与水系有关,可是,她的水系貌似不纯。
大概在几十秒后,女子身形一晃,气罩消失瞬间,人向后倒去。
“小心!”
来不及抢到前面,已有人把人接住,还公主抱起来。
“雅伦兄长?”他怎么在这?
“稍后到我书房来。”
也不待木耶云回答,雅伦抱着人,一个转身,消失在高耸的草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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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云隐去,深绿色挂上夜空。
木耶宗主在华月厅里,是左等右等,在东方启白时,雅伦才缓缓行来。
“雅伦兄长。”
这么迟才到,是那女孩出事了?
本来,说好会餐时,介绍新家人。但是,由于她的身体突感不适,连爱伦都没有出席。在庭院中时,也来去匆匆未曾正面认识。
“可是益伦妹妹……”
雅伦进厅,微笑的看着他,示意双方坐下聊。
“老症状。”
语气有时无奈,也有时伤感。
“什么病?可有得医?”
或许不是病,像是某种东西要冲破人类的皮囊,破茧而出。
他摇头,“你看到的。”
那一团时透明,时浅蓝的气罩。
他点了点头,“感觉很陌生。”
“只是百多年不见罢了。”
嗯?
木耶云暗想,虽然下午感觉到时,有些微的怀疑,事实上真有这么巧合的事?
“在书本上记载了数百年的东西,居然会出现,这不是好事。”
雅伦暗叹口气。
“真是?”
虽然谁都没见过,可族书上的记载可是非常详细的,只要是当家人,没有一个不会去死记硬背。
“加上莫老的密函、你的婚事、吏大夫伊家这一次,怕是在劫难逃。”
一百四十七年前的木耶家能逃过那一劫,只是恰好天不时,可这一次,他的一时大意,或将使吏大夫伊家灭绝。
“只是猜测,雅伦兄长就断言?”
这种神乎其神的东西,真能当真?
木耶家当年确实出现过一次,最终因为天灾而夭折了的孩子就是心之泪的载体。
“她身上的光芒越来越大,我的术法已经开始压不住。依目前的情况来看,不出半个月,该知道这事的人,一个都不少。”
“这么快?”木耶云皱眉。
“这估计还是慢的。”轻嚐了一口茶,“刚才就已让我费了三成功力压制。”
他惊得站起来,吞吐几口气,又缓缓坐下。
“浅蓝色……”
据族书中记载:无色,无气是一层;透明,无气是二层;粉白,无气是三层;粉蓝,寒气是第四层……
“下午开始第一次,刚才是第三次。”
这么说是倍增?
雅伦感觉到他的目光,回视他,“现在杀她也来不及。”
杀,确实是唯一的方法。
但,书上说,只要开始出现症状,因个人体质与机遇的不同,而次数、状态无法估计,并在同时产生自我保护术法,外界杀意一现,术法便启动,方圆百米内罩气所向无敌,连弓箭亦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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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族的杀伐已将近三百年,如果再不出魔尊,人类将消失。她,是应运而生。”
窗台外不知道什么时候飘来一团厚厚的云朵,云中传出一个略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
“云腾!莫老到了。”
莫家前家主莫忆殇。
“莫老。”
“莫老。”
两人从厅内奔到窗台前,向渐从云团中显现出来的老头行族礼。
一身麻布衣的老者,从云中跃落到窗栏上,呼了一口气,“这云腾还是不行,但还好,终是赶到了。”
莫老的云腾术法已到能化实体,并实行飞行之术的境界,居然还叹气不行?
“莫老,请。”
“莫老。”木耶云拱礼。
“快带我去见她。”
“咦?她?”木耶云。
“就是那丫头。”莫老瞪着圆圆的眼道。
“您知道她?”雅伦心道,他还没有跟族人说过这事。
“她是松鹰最后一个嫡系子孙。如果她出意外,松鹰家就没有正脉了。”
两人正转身的动作一顿,呆呆的回头看着莫老,由于角度的关系,眼睛都有点像斜瞪着。
“她是松鹰家嫡小姐的女儿,二十多年前被灭门的北森林遗孤。”
莫老长叹一气,“本来以为松鹰嫡系在那年的惨案中消失。却不想居然还有一个小女娃儿让他救了。一直藏在青岚里,谁都猜不到呀。这一辈子都不会有人知道青岚益就是松鹰家的种。”
五族血印,这是一个集五族人舌头血,运用术法把血水制成类似于盅虫的细菌,只传嫡长孙的一种降头术,而其作用就是扼制体中某一种东西,可以是能力、魔性等等,差别在其配合用的术语。
中了这个术法的家族一代只得一个孩子,而无论男孩女孩,都带有这种细菌。
以科学的角度,确实像细菌,却又查不出实体。
“诱使她的身份曝光的,就是你小子的血。”
莫老的脸突然胀红,“身为松鹰家的后人,不知道自己的血有多重要吗?随随便便就使用血咒!”
脸红是怒气给刺激的。
雅伦一愣,才知道已消失二十多年的松鹰家正嫡系一派还有幸存者,是一件天大的喜事。莫老却在大发脾气,原来是因为自己使用禁术血咒。
“血咒?”木耶云也愣住。
“当时事出突然,为了保命,才……”
“放屁!”
莫老大喝,“你是看她中了‘心之泪’,就想知道中者的后果是怎样才硬是保她性命。”
气得他吹胡子瞪眼:“草菅人命!”
扑通,雅伦双膝跪地。
“对不起,莫老。”
青岚益能在爆炸中被埋六天五夜后获救成功,照顾她的爱伦无意中的一句“阿益左手腕腹有一条青黑色的像血丝的割痕”,也就是这一条通大陵、间使、郄门穴,只有六寸长的青黑色痕迹,使他想起她和爱伦曾去某座钟乳石山游玩出意外受伤,伤口就是心脏位置。
当时听到爱伦这么说,他一抬眼,就看到了放着族谱与密记的暗格,一段有关“心之泪”的记载,从脑海深处跳到眼前。
而更巧合的是,她们去的那座山就是神女山,恰恰就是在太仙女洞出的事。
青岚益获救的第七天,医生下了通知书,判定只有几个小时的生命,体内的血一直在消失,一直输血。
流出来的血,量不多,却也止不住,情况有点像白血病。
雅伦看过族里的密记,结合青岚益的情况,他猜,这是“心之泪”搞得鬼。
据载,视伤口位置不同,分几种情况。其中伤口在心脏位置的才叫“心之泪”,其症状是渐热,随时间越长而热度渐高,手腕大陵、间使、郄门穴带青黑血丝,渐深,伤口泛寒,出血呈红中带黄,气息时缓时急,人昏迷不醒,反复、持续十五天后,无救!
近五百年来,出现两次,一次是在三百四十八年前,风家长男,在出现伤口十五天后逝;一次是一百四十七年前的木耶家二男,伤口在手臂,不过当时因天灾,洪水中下落不明,已认定必死。
雅伦会用自己的血注入青岚益体内,是因为松鹰家在远古时期就是护法五大家族之一,是执行法度的使者,拥有比人类更强的生命力。
他想,这或许可以救她一命,可毕竟是因为他任性的作为,才有青岚益此劫。
在领着莫老前往青岚益住处的路上,雅伦把一切原原本本与两人说道。
“松鹰家的血确实有很强的生命力和愈合能力。”
莫老对这一点给出肯定。
“但并非绝对性,毕竟是未经证实。”
“不是说之前受的伤吗?”木耶云皱眉,“怎么会和这次爆炸扯一块去了?发病十五天,早超过了。”
“我会用我的血,也是因为这个奇怪的原因,她的伤口无任何异状下,十五天后愈合,一个月后完好无损。”他顿了下,似乎在思考要以什么的词来解释,“跟普通人受伤一样,只是全愈的速度快了不止一半,效果也非常好,重点是根本没有用什么特殊药物。”
“既然这样,为什么您还用自己的血?”这说不过去,如果真愈合速度这么快,没道理在后来用自己的血呀。
“压制。”
莫老无奈地吐出一口气,“松鹰家的血还有非常强的压制力,普通妖怪的力量都会被压制住。”
雅伦点了点头。
一天,他发现,原本花团锦绣,四季如春的城堡,以一种肉眼可见的凋败速度,花木尽枯黄,青绿、鲜嫩像由丝线牵引着,向一个方向集合。
沿着那一条条的绿丝,缓缓走去……
“那窗内,就是她被救后,一直在养伤的房间。”
“骨阳术?”
“一个月后,就像睡过去一样的安静。”雅伦推开小路尽头的小木门,带着两人,来到一个只有一间小房子的院落,声音轻缓地继续,“半年后清醒了,却忘了一切的一切,像个初生婴儿似的,张着大眼睛,看着四周的人、事、物。爱伦和护工们花了半年的时间教会进食,又用半年的时间教会行走,而语言表达方面,至今不见起色。”
院落里的花草,在无风的夜空下向着孤窗透出的白光翩翩起舞;树叶从枝桠上挣脱,像长了翅膀飞向光亮处;露珠一滴,一滴缓缓的在地面上滑动,在光圈中汇成一团水球。
树叶调皮地钻进水球里,随着水流快速飞舞,片刻后,树叶溶入水中,白色的水球也渐渐变成青色、绿色、深绿色、黑色……
“嗞。”
光消失。
“沙。”
风,起。
云朵渐渐散开。
月光从上头照射下来。
地面上光影簇簇。
“哗——哗——”
院门内的参天大树在夜风中哗哗作响,月光从树叶间隙透下来,落在三人身上。
木耶云肩膀微动,雅伦手臂一横举,拦住他的动作。
在窗前,月光下,一粒拇指大小的黑色圆球闪着水泽。
窗,无声的打开。
黑球从窗口移入黑暗中。
数秒后,窗里的灯再一次亮起。
风,止。
月华,更柔和。
在木房子的另一侧,一扇门无声打开,一个着白衣休闲套裤,长发及腰的女子转出来,向院门行来。
看她行来,三人轻轻地分开站到两边,把院门空出。
一股青草的清香,随着女子经过,而飘入三人的鼻中,瞬间,如临雨后草原,通体舒畅,情不自禁地合着双眼,深吸一口。
莫老双手打着莲花印,平放胸前,运气,经脉中有如暖流而过,整个人一扫这几日奔波的疲惫,神清气爽。
他收回手势,张开眼睛,看向对面而立的雅伦。
站在雅伦旁边的木耶云正打着收势,红润的脸色在月光下隐隐生辉。
木耶云看着青岚益远去的方向。
“莫老,这是传说中能以天地自然万物为生源的术法——阳境术?”
“阳境术只是像回光返照一样的东西,只能让死者有一定时间交待后事。”莫老捏捏山羊胡子,若有所思道,“难道这是能起生回生的心之泪?”
“我觉得更像是阳阴互补术之类。”雅伦示意大家跟上前面的青岚益,“她往莲池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