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家大宅,白老太爷靠在垫着柔软虎皮的躺椅之上,晒着阳光,享受着满园初显的春色,颇有几分舒适安静的闲适。
忽的,一道身影急匆匆的跑了进来,一进院子,就跪倒在白老太爷的面前,重重的磕起了头。
白老太爷的好心情立马被打破,一脸懵逼的看着眼前的妇人,或者说,是他本家的侄媳妇。
“黄氏,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事情直说便是,何须行如此大礼!”白老太爷没有动手搀扶妇人,男女有别,更何况这位还是自家的侄媳妇!
再说了,就算是白老太爷有这个心,他也没这力气了,如今白老太爷浑身的力气也就能支撑他在花园里头走个半盏茶的功夫。
“大伯!”妇人抬起头时,额头已然是乌青一片,声泪俱下,带着哭腔道:“大伯,您救救我家相公吧!侄媳求您了!侄媳在这儿给你磕头了!”说罢,又要磕头。
“等等,等等!”老太爷满脸的疑问,“你说什么?老四他怎么了?”
黄氏忙已然泪如雨下,哽咽着道:“大伯,相公他,相公他方才让衙门来的捕快给捉去了!”
“怎么回事儿?怎么会被衙门给捉了呢?是犯了什么事儿吗?”白老太爷问道,尽管和白家之间有着隔阂,但那也是上一辈的事情了,对于白家的这些小辈,尽管白老太爷并不喜欢,但他们却终究都是姓白,骨子里流着一样的血。
是以这么些年来,白老太爷的生意做起来之后,才会接纳这些从老家跑来投靠自己的‘族人们’,让他们帮着打理生意,带着他们一起赚钱。
这才有了如今兴旺的白氏一族。
而且白老太爷子侄一辈的这些小子们,除了少数的几个当家人之外,几乎没什么人知道白老太爷当初是被除族,然后和寡母一起被扫地出门,赶出白氏一族祖地的。
再加上如今白老太爷对待白氏一族之人,也还算不错,又给铺子又给田产,还让他们帮着打理生意,是以这些晚辈有什么事儿也基本上都会来找白老爷子。
只是前些时日族中忽然传出了白老太爷写信将外孙顾廷烨自汴京叫回扬州,欲将白家产业悉数托付于顾廷烨那小子之后,白氏一族的人对待白老太爷的态度才开始发生变化。
俗话说得好,升米恩,斗米仇!
更何况白家这么大的产业,每年利润,不下十万,白家的银子,用堆山码海来形容都不为过。
难道就要这么眼睁睁看着这些东西落到顾廷烨一个外姓之人的手中?
白家众人,商议一同除去顾廷烨一事,乃是重中之重,自然不会轻易告诉家中的妇人,是以黄氏对于他们所做的事情并不知情,这才第一时间,就跑过来求顾老太爷。
“大伯,侄媳也不知道啊!这些年来,相公都在帮着大伯打理生意,整日忙的不可开交,哪有什么时间去犯什么事儿!大伯,您可一定要救救我家相公啊!”
“哎!”白老太爷幽幽一叹,心中疑惑的同时,也有些恨铁不成钢。
忽的,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快步自月门走了进来,神色之间,隐隐有几分阴沉,走至老太爷身侧,看着跪倒在老太爷身侧的黄氏,冷眼一瞥,眼里满满的全是厌恶。
“常氏,可有何事?”见常嬷嬷的神色异常,老太爷沉着脸问道。
常嬷嬷走到老太爷身边,福身一礼,说道:“老太爷,方才府衙那边差人传来消息,说公子今日怕是要在府衙多耽搁一会儿了,有件案子,需要公子协助调查!”
白老太爷心中一凛,听着常嬷嬷有些怪异的语气,不由得将眼前妇人所说的事情,和自家外孙联系起来,那不成这二者之间有什么关联不成。
“究竟是什么事儿?”
可惜,白老太爷纵使是再聪明,只怕也绝不会想到,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一直受自己庇护的白氏族人们,竟然会如此大胆!光天化日之下,他还没有离世,便敢花钱买凶杀害他的嫡亲外孙。
常嬷嬷勉强一笑,演技虽然颇为到位,但在人老成精的白老太爷面前,却终究还是差了几分火候,结合前面常嬷嬷的神态语气,以及看黄氏的眼神,白老太爷心中已然有了几分猜测。
“老太爷放心,应该不是什么大事儿,奴婢也只是听来人说了个囫囵,并不清楚究竟是什么事儿!”
“也罢,那就等廷烨回来了,再细细问他吧!”
常嬷嬷点了点头,将目光挪向黄氏,问道:“老太爷,黄氏怎么会在此?”
黄氏把脸一偏,懒得理会常嬷嬷,显然,二人之间的嫌隙不浅。
老太爷道:“老四被衙门捉了去,黄氏跑过来求我帮忙的!”
常嬷嬷眼中寒光一闪,狠狠瞪了一眼黄氏,才对老太爷道:“老太爷,公子那边让人带了话回来,若是白氏一族有什么人求上门来,让您老人家先不要理会,一切待他从衙门回来,再和您细细分说!”
又扭头对着黄氏道:“黄氏,你还是速速离去吧,如今老太爷身子骨刚刚才好几分,你跑过来又是哭又是哀求,怎的,是嫌老太爷的身子骨好的太快了,还是你有什么别的居心?”
说完,如刀子一样锐利的眼神,狠狠的刮着黄氏。
黄氏当即色变,直起身子,迎着常嬷嬷的目光顶了回去,高声道:“我是老太爷的侄媳妇,你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我们白家的一个下人罢了,也敢在这儿对我指手画脚·······”
“够了!”白老太爷忽然一声厉喝,冷冷的看着黄氏,道:“你把这里当成了什么地方,你自己家不成,黄氏,我看你是晚辈,又是妇人,这才给你几分脸面,你别给脸不要脸!常氏是廷烨的奶母,是官府在策的良人,你若是再信口胡言,当心老头子让你将你架出去!”
常嬷嬷先是跟着顾廷烨的生母,白老太爷的亲生女儿,一同陪嫁去了顾家,后来白大姑娘生下了顾廷烨之后,又做了顾廷烨的奶娘,对顾廷烨也是悉心照料,后来回到扬州白家,对白家也一直是忠心耿耿!而且常嬷嬷从未签过卖身契,只是与白家签订了雇佣的契书而已。
而且在老太爷的心目中,早已把这个照顾自己女儿,把自己外孙奶大的常嬷嬷,当成了半个女儿,他重病的这些时日,白家的大小内务,也都是常嬷嬷在打理。
黄氏立即就跟焉了的黄花菜似的,低下了头,委屈的哽咽道:“大伯!”
“老太爷,您的身子才刚刚见好,可千万不能动气!”常嬷嬷忙一脸担忧的关切道。
白老太爷看着黄氏,道:“黄氏,你先回去,老四的事情,待廷烨回来与我说清楚之后,我自会处理!”
“大伯!可······”黄氏还想说些什么,可迎着白老太爷那威严的目光,却只能悻悻的低下头,怯声道:“侄媳知道了,侄媳告退!”
而后起身匆匆褪去。
白老太爷又复抬起的头,又复靠了回去,闭着眼睛,长长的舒了口气。
猛虎虽老,然余威尚存,已然可以震慑百兽!
常嬷嬷有些担忧的道:“老太爷,您··········”
白老太爷睁开眼睛,脸上露出一份自嘲,轻轻摇了摇头,说“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如今不过是见到了廷烨,心中欢喜,这才有了些许气起色,其实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内里早已枯竭,大限只怕就在这一两日了!”
老太爷的目光有些深沉,眼底充斥着浓浓的不舍:“只是廷烨如今还小,我不能再亲眼看着他长大成人,娶妻生子,延绵子嗣了!”
常嬷嬷的眼眶之中,不知不觉间,已然淌满了泪水,泪花在闪烁,看着老太爷,哽咽的道:“老太爷!”
白老太爷扭头看着常嬷嬷,嘴角上扬,露出笑容,复杂的目光悉数化作郑重,叮嘱常嬷嬷道:“这事儿先不要告诉廷烨,待我去之后,廷烨就只能交给你了!”
“老太爷,我一个妇道人家,我·······”
“哎!秋华!你不要妄自菲薄,你的能力,你的眼光,我是知道的,廷烨虽然聪慧,但终究还是太年轻了,少年热血,容易被人迷惑,以后有你在廷烨身边,照顾他,帮着他,并时时提点着他,我在九泉之下,也能够放心了!也算是对廷烨他娘,有个交代!”
白老太爷脸上的表情愈发从容,脸上的笑容也愈发灿烂,苍白脸色之上的潮红,透着几丝诡异,常嬷嬷是已然泣不成声,泪如雨下了,手中的手绢,也已经悉数被浸湿。
白老太爷却没有停下,“白家那边,我放心不下,人心难测,他们觊觎我手中的产业,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可我辛辛苦苦打下的这片基业,无论如何也不能落入他们的手中!”
常嬷嬷不解:“老太爷,既然您都知道,那您为何·······”
“为何不早早将他们都打发走!”
白老太爷却摇了摇头,笑道:“我是早就知道了他们的心思,可这件事情,不能由我来做,必须由廷烨亲自来做,得让他亲眼看见白家众人的嘴脸!如此才能一劳永逸啊!”
常嬷嬷听的愣住了,绞尽脑汁的想白老太爷这话的意思,没多久,常嬷嬷的眼睛一亮,随即却又有几分担忧:“可是老太爷,若是他们狗急跳墙的话,又该如何是好!”
老太爷早已闭上了眼睛,脸上透着几分轻松从容以及淡然。
雏鹰展翅,不经风雨,不历艰险,怎能翱翔天际!
若是俩区区一个扬州白家都处理不好,那日后又怎么去和宁远侯府那一大家子精明似鬼的斗法!
如今用白氏一族来做磨刀石,让自家这个养尊处优的外孙见一见这艰难的世道,险恶的人心,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