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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暖的日头下面,加寿还斜倚在椅子上,笑嘻嘻看着院子里鸡飞狗跑。隔着窗户,她的母亲宝珠却泪水涟涟,看一眼女儿还处在婴儿肥中的小胖身子,再写几笔。

每个字里都有宝珠的难过,但也是有欣喜的。

姑母她是一定要青睐我们加寿的,虽然这青睐让宝珠目前接受不了。

……

“是送去见淑妃娘娘吧?”老侯目光炯炯,下这样的评价。

他正在城内办公务,老太太紧急的让人把他叫回来。老侯到家,已经是第二天的晚饭刚过,他进屋才笑说:“本打算今晚不回来,国公府里也打过招呼,说几十年的老酒,埋在桂花下面扒位出来给我喝,二妹你没有让我回来的理由,看我灌你几大杯宝珠的好酒。”

老太太回他:“宝珠的酒就不错,亲戚的酒明儿再去骗吧。”然后再道:“你听过我说的话,怕你不以后见天儿回来,好好陪我的加寿,一步也不丢开她。”

“怎么了?”老侯听出来家里有事,坐下来就问。

老太太把话告诉他,老侯就有刚才的结论出来。

“你看淑妃娘娘像亲戚吗?”老太太叽咕着:“在京里我自己也打听,请哥哥你也打听,看不出半点儿她是亲戚。头一个,宝珠从不进宫给她请安,”

淑妃是袁家对外说的同乡,就只是同乡,既然认下来,宝珠和袁夫人都应该按时去恭敬解闷才对。

老太太道:“宝珠要是去,我不会一次也不知道。后来我和亲家同住,留心打量她,也没见她说过淑妃,倒是太子府上常照应,瑞庆小殿下总来看宝珠,后来宝珠出京,也看过亲家太太几回。”

“噤声了。”老侯拖长嗓音,眸光中闪动着笑意:“妹妹你啊,不该说的话你不要说。你就是不说,这一回随加寿进京,你是个曾老祖母,想来加寿见什么亲戚,不会不带上你,你也就能明白了。啊,是了,就是你和我要分开了。”

老侯并不顶顶难过,毕竟他有公事在身,公事为重,他不能随意的回京。而妹妹老太太呢,老侯也主张她随加寿进京:“这是宝珠的头一点骨血,这亲事是我做成,加寿得人喜欢,岂不是都在说我的功劳好。你理当的看重加寿过于宝珠。”

老太太是个女眷,又年纪高,略有几点伤心:“小时候我同哥哥说,出嫁过也不离开你,后来唉,分开几十年,这才团聚没几年……”

打上一个顿,老太太微微地笑意出来:“哥哥,我回京可是要去祭她的,对你说一声儿。”这个她,是南安侯夫人。

在说到这个一生对头时,老太太为什么是微微的笑呢?也许她认为自己很大度吧,能放得下几十年的仇恨。

“人死人死,什么怨仇也就消失,你去祭吧,代我骂她几声儿。”老侯也是微微的笑。

兄妹都有回想往事之意,但很快的,还是把话题转回到最可爱最招人疼爱的加寿身上。

老侯提醒:“加寿的大红包儿,可要带上。”又扳指头把亲戚们和老太太重数几回:“这都是要去讨钱的人,以前总觉得亏了亏了的,这就让加寿作一回全讨回来。”

“大红包儿啊,”老太太眉开眼笑:“哥哥赶紧的,去给亲戚们写信,先知会我们和加寿就要回京,钱都预备好,别委屈着我们加寿,可是一定不依。”

老侯还真的依言要走,走出去两步,嘴上道:“我赶紧的吃过晚饭就写信,”又扭身子回来。老太太以为哥哥舍不得自己,取笑道:“体已话儿不必再说,亲家太太说加寿不再回来,我守着她,在京里等着哥哥回来。”

“哪个对你说体已话儿,”老侯也笑,道:“我是说加寿的亲事,你得上心。我冷眼看着,宝珠袁训都不喜欢国公的公子们,相来不会和这里亲上做亲,京里我们亲戚更多,有出息的小子也多,阮家的孙子,董家的孙子……”

还要再交待,让老太太埋怨:“知道知道,这个不用你交待。请去用饭,用完饭就写信,再晚一会啊,为你烫的好酒就冷了。”

“天热,冷酒好啊。”老侯笑着,这才是出去用饭。

老太太婆媳单独住一间小院,老侯出院门时,见星光满天,和邵氏张氏撞个顶面。

……

“你们也回来了,侯爷才刚刚的我交待过他。”老太太见到两个媳妇,和颜悦色地说着,心想现在再把你们交待过,我回京前的准备就算结束。

邵氏张氏满身是汗,也顾不上擦。把老太太狠看几眼,邵氏张氏都是放心的神色,一笑道:“正在草场上帮忙,真是没有我们不行,那帮工的自己做饭食,粗的我们说猪也不想吃。我们去到,按宝珠的话给他们料理,都感激不尽,活儿这几天也做得好。”

“夏天的草药还有一半就能收齐,这天气再晒上几天,就可以往京里去给掌珠。”

二位太太一人一段把自己的话儿说完,就来回老太太:“让人带话,赶紧的回来,家里怎么了?”

“凭有什么事儿,不是有宝珠在,我们在路上倒后来放下心儿。”

她们的关心溢于言表,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在这里人情风俗都简单,好就是笑容,不好就是心里闷气一阵。和在小城里,和女眷们互相攀比防备,和在京里,除去知心的亲戚们,问还有不能交心的亲戚们勾心斗角不同,事事儿,都是爽快透亮的,老太太也就不掩饰自己见到两个媳妇的喜悦。

她不但喜悦,而且带着神秘。嗓音中透着悄意儿,对媳妇们笑着:“我说老二家的,老三家的,加寿要回京去了。”

“……”

邵氏张氏愣住,带着从没有想过这件事的怔忡。

很快,她们得理清这件事情。

加寿回京?也就是亲家太太要走,老太太要随着走。老太太都不在这里,媳妇们想到自己身上,呀,我们也得跟着走啊,我们是老太太的人。

一年多这里的日子,已让媳妇们和老太太心交着心。但离开这天高地阔的地方回京去,再呆在大宅院里,就是出门,也不过是从家里的大宅院,到亲戚家的大宅院。

有看不完的下人恭敬,但却没有这里面上洋溢的劳作笑容。汗珠子滴下土摔下八瓣儿,比京中水阁清凉要充实得多。

邵氏勉强地笑上一笑:“回京啊,这事儿真不坏。”但神思怔怔,想着明早的早饭自己不在,留下来的人是不是弄得周全。

他们又不傻,不会屈着自己。但宝珠交待,饮食弄得好,有汤有水小菜俱全,给他们吃得好就做得好,可不能担上亏他们的名声。

以后,也能吸引更多的帮工过来。这就得有专门的人照看着。

张氏也在想,以后我不在这里,谁在草药过秤时给宝珠把着。帮工们,有些是短工,长工不敢糊弄,短工却敢。他们做完东家的活儿,下个月就去西家,多到点儿钱在手中就叫好

他们敢把次草药充好草药,敢把泥土石头碎子夹里面,好压份量。

唉呀,没有我,可怎么能行呢?

陷在沉默中,她们自己都没有发觉。

老太太嘴角上弯,对着这沉默很满意。她带笑唤醒两个人:“听我说,我有句话儿交待你们。”

“是。”邵氏陪笑,陪出来的像苦笑,她想老太太不过是说收拾行装的事。

张氏也陪笑答应,陪的有点儿像哭,她脑子里还转悠着,明天收草药明天收草药,这可怎么办?

老太太笑容可掬:“我的话,你们就不必跟着回京了。”

邵氏张大嘴。

张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居中坐着的婆婆安老太太,年纪已高,头发已白,但她今天的眸子中睿智更满,带给当媳妇的新的认识。

“我舍不得走,但加寿最重要,加寿见亲戚最打紧,我得跟着,我不跟着我不放心。再说,我年老了,看着身子好,指不定今年明年的,就要和别人家老太太一样,我就睡床上不能动了。回京去,有事儿也都好办。”

说到自己的生死,老太太相当平静,她的目光已穿过门外明月,回到京中南安侯府的后院子,那里自己的旧日绣楼下面,摆着她的寿材,已办下好几年。

早早的办寿材给老人,在古人眼中并不是件坏事,就像皇帝早早给自己盖寝陵,这是早有准备。

“回去,也看看掌珠和玉珠,看着玉珠生孩子,看着掌珠满了服,也生孩子。有我呢,你们就不必回去了。在这里呆着吧,过上几年没有婆婆的日子。我不在,你们就是长辈,可别欺负宝珠。”老太太微笑。

邵氏张氏笑着笑着,溢出泪珠。

“真羡慕你们啊,身子骨儿好,这是自然的,你们和我比,是年青的。过上几年,想回京,就回去看看女儿,也看看我和亲家太太,也看看加寿。想回来了,就再回来吧。”对着媳妇们的满眼泪,老太太也油然想哭。

为压下这种感情,她开句玩笑:“好容易的,你们出京找份儿差事,可不能妨碍不是。”

“是啊是啊,”邵氏抹泪水,嗓音里带着泣声:“随掌珠住,她还能亏待我吗?但那一家子人,但不敢说跟乌眼鸡似的,就是背后心肠弄得锦衣玉食也难受。在宝珠这里好,在宝珠这里我有用,在掌珠家里我是无用的人。宝珠的饭我吃得香甜,我给她管事儿呢。”

张氏也颤着嗓子:“孩子们托老太太的福,都嫁得好。玉珠呢,我放心。老太太既然有这恩典,宝珠这里我呆着,我喜欢这里,说话可以不咬文嚼字,跟玉珠住,也拖累她不是。”

她们齐声地说宝珠好,老太太终于陪着她们流泪,但心头喜悦莫明。宝珠啊,是老太太最得意的人儿,这不就是说老太太你好。

…。

第二天宝珠知道婶娘们的决定,也是惊喜的。

加寿离开她,宝珠难以割舍。她的婆婆要离开,宝珠也舍不得。宝珠能有今天,大半儿功劳归于袁夫人信任她,放任她。而她的祖母要离开,宝珠想到她年高发白,怕再见到就是风烛残年。

婶娘们的留下,宝珠并不完全孤单,是种安慰。

老太太私下里告诉宝珠,她是用以下的话,往她脸上贴金的:“知道你不愿意和国公府走动太密,但总得有个人走动不是。留下你婶娘们,这麻烦事儿让她们去办。”

宝珠扑哧一笑,谢过老太太。

京里“亲戚”家还接的人还没有到,宝珠不慌不忙的收拾着行李,尽可能的带上女儿所有喜欢的,同时,每天翘首,盼着袁训回来。

……

给袁训的信,是八百里加急快马发出去。但,和军中八百里加急快马出来的不一样。军中出来的信件,收信的人固定在城里好找。发往军中的信,就只能寻方位摸索着尽早送过去。

袁训接到信的这天,他的心情并不好。这不好的原因,由褚大而起。

大早上的,沈渭来找他:“去看你亲戚,他躲在小山丘后面哭。难道想老婆了?”袁训当他胡扯:“他五尺三粗的汉子,哭什么哭!”

和沈渭找到山丘后面,见到乱草堆中,夏末还开着无数红花。红花簇拥着前面蹲下的身影,颤抖着正发出哽咽哭声。

“兄弟,我对不起你们啊,全是哥哥我害了你们。兄弟……”

沈渭是最早看到他哭的人,但当时没细听,现在就一愣一愣,愣巴着问袁训:“他还有兄弟在当兵,小袁,你去把他兄弟弄来我们这里,好歹大家不隔心,仗就打得痛快。”

袁训也一头雾水,对沈渭打个手势,示意他原地不动。自己走过去,踏草声很响,但沉浸在伤痛中的褚大没有发现,还抱着脑袋对地,哭得很凶。

肩头放上一只手,褚大才一惊。耳边,随即传来袁训关切的嗓音:“大哥,有什么难办的事儿你告诉我。”

“兄弟!”褚大激动痛心。

他让小王爷要走以后,直接丢给袁训。平时,都守规矩以将军称呼袁训。今天最痛心的时候,听到袁训暖心的话语,褚大扭个身子,抱住袁训大腿大哭起来。

小袁将军是人中龙凤,他在京里就是个好人,把自己要过来不惜动用小王爷。褚大在伤痛他的兄弟时,更能感受到他自己的走运。

但他的走运,更让褚大难过别人的遭遇。

号啕声把沈渭吓了一抖,随即褚大如丧考妣:“昨天打仗和我的老东家遇上,我想打听留下的那几个兄弟好不好,没想到…。呜……”

沈渭涌出泪水,不能再听,快步走开。这是营外,又是在战场深处,他担着警戒任务,就不走远,十几步外驻足,不无忧伤。

下面的话不听也能明了。

山丘后面,袁训把褚大提起,用力抱住他:“别哭大哥,你先冷静下来。”

“我真的没想到,以我的性子,我觉得项城郡王爷为人心思重,我就没想到他会来这一手,他不怕遭雷劈,我们保护他的时候,可都是拿命扛着……”

“不见得就是他让人下的手,也许打架的人本就有旧怨,军中打架死人这事情,一直就有,大哥,你再哭,我也想哭了……”

这么劝上一回,袁训的心情黯淡无光。把褚大送回帐篷,叮嘱他好好休息,袁训就闷闷不乐。

沈渭没来劝他,沈渭自己就不开心。

蒋德不来劝他,蒋德暗卫出身,受的教育独特。这样伤心的人,都必须自己学会解开。以蒋德来想,在哪个军中扣上奸细名声,都会让人捅暗刀子。

褚大来帮小袁将军,有没有错?没有。

但小袁将军有没有及时救助他,有。

那些不跟出来的人,可以有个憨厚的名头儿,但为人的憨厚,什么时候是吃亏的。

市井巷子里,憨厚老实邻里和睦。

朝堂之上,憨厚老实,不受人重视。

军中这种动昔就有危险诡异的地方,憨厚又落个奸细名声,得罪你的主将,留下来的人当时就应该考虑到后果。

危楼还登,残桥还走,别人也无能为力啊。

他们都不劝,周何花彭又已经归还给辅国公,就只余下一个关安。关安伤势已好,魁梧大汉跟在袁训后面腻歪着劝:“人都死了,褚大还在你身边就好,小袁将军,这事情你别管,你管不了,前有古人,后有来者,滔滔不绝,这事儿如流水,断绝不了。”

“我知道。”袁训给他一个笑容,丢下关安去找陈留郡王。和姐丈胡扯几句去,开开心再回来劝褚大。

……。

“你狼耳朵狗鼻子?”陈留郡王握着封信,对袁训好笑。信刚到,你的人就进来。

袁训眼睛一亮:“家信,”心情这就如鲜花盛开。抢信到手,就原地一步也挪不动了,隔着个书案,就在陈留郡王面前看信。

看着,他的表情就不知什么滋味儿,又皱眉又咧嘴,又有笑容,又有不愿。

“你出来有半年,你媳妇儿有了?”这玩笑也只有陈留郡王想得到胡扯出来。袁训没有恼,他眉目间现出远山一样的迷惘,悠悠地回姐丈话:“姑母,想加寿了。”

陈留郡王哈地一声,由刚才的担心变成放心,往下坐好,手敲敲桌子,笑道:“小弟,我怎么说来着,我就说不对啊,你的头一个孩子,姑母没点儿动静,不对不对。”

“怎么没动静,不是按月寄东西,衣服首饰没断过给加寿送来。”袁训低叹一声,扯过一张坐下。

把信再看一遍,袁训左右为难:“我走了,谁能把苏赫系得还在这里呢,”

“给!”

盖着火漆印,上面写着加急字样的公文,从陈留郡王手中,拍到袁训面前。陈留郡王笑得随时会摔倒模样,仰着下巴:“嗬嗬嗬,把我乐死了,加急的哈,这种公文内容我头一回见。”

袁训嘀咕:“凡是笑话我,姐丈你不怕把下巴摔下来。”

打开一看,是太子殿下亲笔,上写:“即日,命昭勇将军袁训自行公干,各处便宜行事。”

“回家去吧,小弟,你这个金丝蝈蝈宝贝蛋儿!”陈留郡王把袁训往外面撵。

……

七月夜里悄悄转凉,但午后还日头浓烈。野菊野桂生出清郁馨娆,勾得路人心魂流连。

官道尽头,袁训深吸一口直沁心脾的馨浓。

在他的面前,是熟悉的小镇。

枫叶林像捧出红日,余霞斜晖宣染留住。林下,一群半大不小的少年们,手舞棍棒正在习练。袁训失笑,他路上只想女儿的小模样,把宝珠化身为袁二爷给忘记。

“哎,你们是二爷的家兵?”袁大将军煞有介事的和自己家人们开着玩笑。

辛五娘从林中走出来,她失去一个手臂,又不是当家人的料,宝珠让她教孩子们习武。五娘不认得袁训,见好一匹黄马上面,青年面有路尘,却精神饱满,灿若明珠,让人观之忘俗。

这是战马!

那马透着凶猛眼神,又面对许多人也若无其事,自在喷着响鼻,仰面傲气天然自生。和普通的座骑相比,多着一份儿狂野,似撒开笼头就能跑到天边儿去。

辛五娘家以前就是养马卖,她有这份眼力。

暗吃一惊,心想这个人是谁。再看他时,见他身高如泰山压顶,便衣下鼓囊囊的身材,无不绷出劲力。

左侧腰间是长剑,右侧腰间是短匕。

马鞍桥上,挂着长刀,还有一副铁链连接的三截棍。辛五娘眼界好,她以前当过贼也当过混混,一眼看出三截棍上都有卡槽,只要连上,就是根齐眉短棍。

这个人赶个路,带这么多的凶器还不算。他的背后,还负着铜铁铸造成的一张重弩。

哪怕他生得再俊,鼻子高挺,眸光如水。辛五娘也手心暗攥,认定袁训不是大盗,就是猛贼。

寻常的人赶路,哪有带这么多杀人利器的?

秋天日光明丽,从他的长刀上反射出光。那光透着血色,这是喝饱了血的东西。还有他的铁棍,坠得他腰带往下垂,这份量敲人一下,决不是肿个包那么简单。

更让辛五娘提防的,是袁训背着的重弩。这种弓发出的箭,大多重量过于普通箭的几倍。而这条路的尽头,是袁家小镇。

辛五娘都想问一句:“寻常走路的人,你背着这种弓箭,是随时打算破哪个山寨?”

“这位大嫂,袁二爷在家吗?”袁训就要到家门,索性和妻子开起玩笑来。

辛五娘眸子更紧,奶奶最近在江湖上有名声,虽然绿林中骂袁二是官府的狗腿子,但也都不敢小瞧二爷

这是来寻仇的吧?辛五娘居然这样想。

在江湖上一旦有名声,没有原因的也有人来比试。而英雄贴那天抓走的人,有亲戚有朋友有妻子有儿女,来寻二爷报仇也在推敲之中。

五娘悄悄的,对着还在练兵的小子们打个手势。她的儿子,那个少年叫天豹,不动声色把孩子们全集中到母亲身后,一起虎视眈眈盯紧袁训。

袁训暗暗好笑,这是拿着袁大爷不当回事。他轻松地摇摇马缰,有不长眼和袁大爷交手的,大爷教教你。

……

“敢问,这位爷是往哪儿去啊?”辛五娘面色紧绷。

袁训漫不经心,打算让她一直想错下去:“听说袁二爷最近有名声,我远道来的,让他出来,我要见见他。”

“您贵姓大名呢?我们也好通报不是。”辛五娘霜冷寒冬般语声。

在这个时候,袁训还没有回话,后面追上来蒋德和关安。他们是过大同府的时候,填写路条什么的落在后面。

三个人虽然没带亲兵,但全带着不下一种的武器。大同府是边城,携带兵器的人到处都是。但官身的人,不会让赵大人管辖上犯难,袁训让蒋德和关安去知会,写下哪个军中什么人进边城,这就跟来的晚。

进边城后,蒋德关安是安心居多,又想着小袁将军急着看女儿,也由着他先回来。

但匆忙跟上来后,两个人全有眼力,见小袁将军在自己家门外面,和一个断臂妇人,一帮孩子们对峙,蒋德关安好笑:“出了什么事儿?”

袁训对他们使个眼色,傲气满面地道:“没什么,我袁大爷来会袁二爷,让这帮小子们挡上了。”

袁二爷大撒英雄贴,经由老侯的信,军中该知道的人都能知道。陈留姐丈不用说,他不会服气,反而认为宝珠逾越。

国公是夸上几句,他由宝珠敢闯府砸他的家,早看出宝珠胆量过人。

沈渭担心嫂夫人太过粗暴,把他儿媳妇教坏,但小袁一个人乐陶陶,沈渭蒋德关安都随着他乐。

这段内幕都知道,蒋德关安在袁训说过话后,就清楚袁训是想试试自己的家人,哄然跟着大笑:“他敢不出来吗?”

蒋德对辛五娘虎着脸,大刺刺地道:“哎,我说那娘子,袁大爷到了!”

辛五娘气得脸都白了,眉头似段千年冰刺。

我们奶奶是二爷,你敢自称大爷?这是找上家门来骂人。

“娘,我揍他去!”天豹一抖手中剑,就要上前来寻事情。

“哗啦!”

后面的孩子们手中一抖手中枪,都喝一声:“胡扯!想打架不成!”

袁训、蒋德和关安笑得前仰后合,更把辛五娘等气得雷霆生怒。

蒋德大笑:“大爷,您看他们还不错,”

“倒还有三分的种。”这是关安。

他们的话火上浇油,辛五娘、天豹等,都怒喝一声:“好大胆不要脸的泼皮,敢到二爷地面上讨便宜!”

长枪长剑,辛五娘是空着手,一起攻过来。

天豹看袁训最不顺眼,一枪对中他马就刺,骂道:“给小爷我下来会会!”他枪风尖刺,却没想到那马也刁钻,嘶鸣一声,扬起双蹄,不但躲过枪尖,而且对着天豹面门就重峰压顶般下来。

蒋德对上孩子们,一出手就甩出去一个。他空手对一把子长枪,但掌法指法拳法尽皆展开,看得和关安游斗的辛五娘应接不瑕。

这是南山梅家的截天指。

这又是北派黄家的断峰拳。

这又是……

还有她对上的关安,三招一过,大汉杀气凌厉如雪峰尽塌,压得辛五娘喘不过来气。

这点子厉害!

辛五娘疾呼:“天豹,回去叫孔大爷万大爷顺爷爷过来!”

“好!”天豹答应着,却躲不开袁训戏耍似的攻击。

袁训大笑:“去找人是不是?好,放你去,我在这里等着,告诉你家二爷,大爷到了,让她赶紧的出来接着我。晚了,我可不依!”

他撒开手,天豹拔腿往回就跑。跑到安全距离,天豹回头大骂:“小贼,你等着,你别跑,我就找人来会你,你敢来,就不是好回的!”

蒋德笑得吭吭的,见孩子们全让他摔得呼痛,手中兵器也都摘下,还是和自己缠斗不休,笑道:“大爷,他们倒有点儿护主的忠心。”

一弯身子,揪下一把绿草在手,道:“玩也玩了,都老实睡下来吧。”

“嗖嗖!”

绿草打着旋儿的,直飞出去的,无一不中在孩子们腿上。

“哎哟!”全倒下来。

辛五娘心惊胆战,一面力敌关安,一面还想着这人是谁。“你,你是金镖姚家的亲传弟子?”辛五娘凛然地叫出来,脚底下一滑,让关安绊倒在地。脖子上一冰,让关安大刀指住。蒋德在此时笑出来:“金镖姚家,算什么东西!我和他们家徒弟比过,稀松!”

骂过,对袁训欠欠身子,笑道:“大爷,我们就在这里等着吧,也许二爷和小姑娘还出来接您呢。”

辛五娘更吓得不清,你们还冲着小姑娘来的!

……

天豹冲进镇里,并不会拿这件事直接去回宝珠。天豹见过孔青和万大同的功夫,在天豹心里无人能比。

还有顺伯负责教孩子们马上功夫,虽年老,也是相当了得的。

天豹直冲到万大同住处,已跑出满脸的汗水:“万掌柜的不好了,有人来找茬。”

万大同和红花正捧着帐本子打算盘,万大同的好笑:“谁敢来我们这里找事情,不怕让官府拿走上大刑。”

“是真的,他自称袁大爷,指名叫二爷去见他。”天豹结结巴巴:“我们打不过他。”

红花眼睛一亮,万大同也眼睛一亮。

饶是天豹着急那人好厉害,这两个人也没有就出去的迹象,红花反而笑眯眯问:“他长什么模样?”

“小白脸儿好厉害!哎…。”

红花嗖地一下,用比天豹还快的速度出去了。不用问,是对宝珠报信去了。奶奶见天儿等着呢,这应该是小爷到了。

此时也论不到天豹不长眼睛,一定是你们招惹到小爷,红花只赶紧的去回话才是真的。

对着红花背影发怔,天豹纳闷:“把红花姐姐吓倒了?”背后万大同起来:“我和你去看看。”天豹大喜,但是道:“叫上孔大爷和顺爷爷,他们仨儿全厉害。”

不但不说红花的小腿从来跑得快,万大同从院子里出来,见到杂货店里,宝珠邵氏张氏全跟出来,加寿倒没有出来,正在廊下喂她喜欢的大公鸡,没有人打扰她,由着她好好的玩,除去加寿的侍候人和袁夫人在照看她,别的人全跟出来。

老太太落在最后,说着我到底老了,也往外去。

宽阔的路口上,高大的杨树林旁,日光像穿透光阴的金线交织密网,网住一个让人梦绕魂牵的身影。

他带笑在马上,把所有人的思念终结。

是我,我回来了!

……

“就是他!”天豹充满愤怒的抬手指着袁训大叫,脑袋上让万大同拍一巴掌。不轻不重的,却打得恰似时候,让天豹闭上嘴,抬起脸来不明白:“万掌柜的,你为什么打我?”

对袁训投去一瞥,天豹的意思,你应该去打他才对。

笑意悠悠,出现在万大同面上。他低声问:“你知道他是谁?”

“他说他叫袁大,这不是胡扯……”对上万大同的笑意涌现,天豹再次明了地闭上嘴。万大同微笑道:“傻子,你家正经的爷回来了,你倒不认得?”

天豹惊恐的张大嘴,等到消化完后,小脸儿上全无血色,我打的那个人,却真的是自家的大爷?

完了完了…。

他一个人抱头乱转就差哀嚎的时候,那一边甜蜜缠绵起来。

宝珠一句话也没有说,她在见到袁训以后,提着裙角就奔过去。碎阳笼罩着的碎步子,缠着缠绵,裹着深爱。像三生石上互相缠绕的红丝线,有风来时,也许远了,但又近回来。

袁训眸子发亮,也一句话没有说,只缓缓下马,目不转睛,看着他的爱妻离自己近了,近到喘息细细可以闻到。

把臂

铺满路尘的箭袖衣袖,抱住杏黄色衣裳的袅娜身子。

绣银线牡丹的衣袖,扑上宽阔如山的肩头。

宝珠满眼是泪,在心里唤着表凶表凶表凶……

袁训也有泪水,在心中大呼,宝珠宝珠宝珠……

停下来,互相对视,穿过对方的满眼泪水,又甜蜜的额头抵住,柔媚阳刚的皆笑了起来。

宽大的脚步转动着,把宝珠的身子飞扬转动。全然不管,那裙角旋动如圆,露出里面的鞋脚,是失了仪的。

…。

也没有人去想失不失仪,从老太太起,也满眼是泪:“他们两个多么好啊。”邵氏张氏附合:“是啊。”福至心灵般,又加上一句:“老太太您就要抱曾孙了,和加寿一样的好。”

顺伯笑呵呵,他看着袁训长大,不管几时看,都觉得自家小爷英俊过人,强壮如山。

孔青悄悄的,把梅英的手握住,梅英涨红面庞,但心中也甜蜜起来。

头一层甜蜜,是对着奶奶和小爷。第二层甜蜜,是为自己。

这里面,是不能少了红花的。红花早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万大同悄然走近,低声道:“奶奶和小爷这才叫好呢。”

“是啊。”红花回过话,万大同气结,那你就没想过你的孔掌柜三妻四妾的,你还想着他?就在刚才,小豹子来找我们时,才为孔掌柜的两个人吵过一架。

这丫头疯魔了,万大同挪开几步,谁要管她?

而辛五娘直着眼睛,小爷?她想自己真傻。她虽然没见过小爷,也听说过小爷是大将军,小爷功夫过人,小爷生得英俊。

这个人,恰好符合所有对小爷的描述,而自己草木皆兵的心情虽没有错,却阴错阳差的,把自家主人挡在门外。

这边各自心思,那边的一对人从缠绵中走出,袁训笑着放下宝珠,并不为刚才抱着她转圈圈内疚,但还是关切:“会不会晕?”

宝珠甜甜地笑着:“有点儿,”面颊红晕得似天边流丽霞彩,羞答答的不敢抬头。

身子一轻,让袁训重又抱起。

“哎,有人呢,”宝珠悄声提醒,身子更腾空,被袁训送到马上。喜滋滋儿的,袁训握起马缰,还有一只手,扶住马上宝珠。

“别怕,有我在呢。”

回他的是开心的语调:“我不怕,我如今能骑温和的小马。”

袁训乐得合不拢嘴,对宝珠挤挤眼:“如今是二爷了,学学不坏。”宝珠吐吐舌头,娇滴滴道:“哎呀,让你取笑了。”

带马上路,袁训才看到长辈们家人们全在这里。他一拍脑袋,想要去给老太太见礼,又担心地回身看宝珠,怕自己不扶,宝珠就从马上摔下来。

“我坐得稳,”宝珠侧身而坐,也安他的心

老太太早看出来,嚷着:“回去好好的给我行礼,这儿不方便,”率先往回走。后面,袁训牵马,扶着宝珠往家里去。

杂货店门外,把宝珠抱下来,袁训就开始整衣裳,在脸上拂几把,好似这样就能看上去郑重。一本正经问:“我的乖乖亲亲宝贝好女儿在哪里?”

别的人全停在店外,宝珠独上前,把袁训手握住,悄笑道:“慢慢的见她,她半年没见到你,想呢,可别招惹哭了,可不好哄她。”

随着脚步声的走近,走廊下的小身子出现在眼帘中。

袁训掩住嘴,险些就放声大笑。

他的乖女儿,他可爱的小加寿,踢着小腿,穿一件水绿色的小衫子,黄色小绢裤,坐在精工雕琢的小太师椅里。

小椅子太小了,加寿坐进去刚刚好。

“苏大人走时做的,最大的,也快装不下她了。”宝珠悄悄的说着,袁训就一直的点头。

小老太爷加寿,脚下放着一盘子粮食,正一把一把洒着在喂鸡。

神气的大公鸡,最得加寿宠爱的几只,昂首挺胸走来走去,在地上叼食吃。

后门大开,一只狗鬼头鬼脑的进来,看样子也想讨吃的。加寿见到,从椅子上冲起来,对着狗就冲去,小嘴里大叫:“打打,”

那狗吓得拔腿就跑。

袁训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哈哈,淘气。”

让惊动的加寿,回过身来,小脑袋一歪,咦,这个人是谁?

带着于生俱来的熟悉感,加寿却不认得他。袁训走的时候她才八个月左右,离开半年后已把父亲面容忘记。

颦起小眉头,加寿忽略掉母亲的满面笑容,带着揣摩对着袁训走来。

而袁训早蹲下身子,讨好的张开手臂,轻轻地道:“宝贝儿,父亲回来了。”

父亲?

划破天际的雷电,在加寿脑海中也不过这般。

她的记忆中,一直有这个人,也三两天就玩一回找父亲的游戏。小神色怔着愣着发呆着,忽然,小嘴儿一撇,高高的撇起,泪水迅速涌出眼眶。

“哇!”

加寿大哭起来。

袁夫人本想让儿子单独见女儿,现在就出来怪儿子:“好好的,你别招她。”袁训陪笑陪不是:“是是,是我错。”怀里早搂住小加寿,看着女儿想起来后委屈的泪脸儿,心疼万分。

刚回到家的大将军,这就只有陪不是的份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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