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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怀城不急也不行,十天内他就得把第二批粮草运出去,而第三批,他得在明年的新春后,出了正月运走。

而这件事弄得好,龙怀城注定得到辅国公的另眼相看。这是龙怀城一家的想法。

出售的田产过于庞大,是以前大家分走的公中田产。龙怀城赞成出售这一部分,就是这个卖过以后,再收回就难了,不会再形成以前的那种大家再分割。

龙八公子也怕难关过去,各房又再伸手。索性的,卖了这份儿,过了难关父亲回来,有余钱再买别的田。

庞大的这一块,一个经济忙不过来,大同城内有名的经济十几个全出动,而打算买这一份儿的人,有两家其实是好几家伙同一起打算购买,龙怀城安排的管事,就在这好几家伙同的其中。

这一天,管事的来见他。雪下得正急,急得好似龙八公子心中的一团火。他算着日子,今天明天后天,三天之内必须把银子收进帐。说也奇怪,他买粮那几天,粮价一个劲儿的涨,好似不买以后就一两黄金一两粮似的。

龙怀城是送军粮,他还不能像平常商人一样,等粮价落下去再买。他必须卡着日子买到手,这就变成三倍以上去运粮。

粮食一运走,街上粮价慢慢的落了下来。传言纷纷,有说是内幕消息足,知道辅国公府要运粮,所以就涨了,龙怀城兄弟们把梁山王背后大骂,都说这事情与梁山王有关。

也是有可能和别的郡王们有关的,但龙怀城兄弟主要的恼怒还在催粮的梁山王那天。苦于抓不到梁山王操纵的证据,龙氏兄弟只能是骂骂而已。

有的说是外地来了批商人,眼光独到,看准时势,大赚了一笔。龙家自己就有米面铺子,一直算是此地的龙头大户,但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最后作罢。

粮价下来了,虽然还他娘的比正常时期贵,可现在买正是时候。再不买就要过年,样样东西都涨价。

廊下有株老梅,幽远香味儿往龙怀城鼻子里钻,站在廊下的他想出事,也没嗅出个好来。

心事一重压一重时,见到管事的钱三顶风冒雪过来。龙怀城让钱三给逗笑,钱三顶着风,脑袋上帽子全是冰,脸上也冰里冻过的似的,像冰雕出来的一张脸。

“你怎么不披个雪衣?不是我才赏过你一件。”龙怀城问他。钱三打着寒噤道:“顾不得了顾不得,公子请进房去,我们进去说。这外面太冷,啊嚏!”一个喷嚏出来。

“小子们,泡暖暖的茶来。”龙怀城如钱三所说,移步往房中去。这房中是地暖起火,就不冷。见过古代房子都知道,进房以前,先上台阶再是廊下。除去穷人家没这讲究,有钱的人家房子基面都比外面地面高。用地暖的人下面是可以铺设火道,在里面烧火,房子由地先暖,房里就温暖起来。

辅国公数代豪门,龙怀城这房子还有一点儿不同,他是廊柱有几个铜制的,在里面烧火,近廊下的梅花总是先发。

钱三知道这奥妙,怕弄脏公子屋子。浑身是雪的先在房外,近廊柱的地方抹去脸上的冰,僵着的脸去掉木呆才进来。

抱住茶在手,三碗下肚后,钱三活泛过来:“不是我不顾惜身体就来了,而是今天早上王经济过来见我,有一家子买田的人提出来,凡是买田的人会个面,有话当面说。这里面就有个谁强谁说话,一语定江山的味道,我就急着来见公子,讨您的示下,您可去不去看看?”

龙怀城饶有兴致:“哦?这倒不错。但不知说这话的是哪一家?”钱三苦笑:“真真奇了!我们家今天流年不好怎么着,粮价上让人坑了一笔,虽然自己铺子里也价儿高了,但咱们买那么多,亏吃大发了,至今没寻到那起头的人。这对我们家来说,人丢到姥姥家也就罢了。这卖个田,又冒出来外地人。我打听了是才到大同府的,人家要买铺子买田,我们家又和他们撞上了。”

龙怀城微微一笑,有意思,今年真他娘的有意思。

“这家子姓洪,爷是在外经商的人,洪奶奶是此地人,外面住厌烦了,还有人说这奶奶是和另一房头吃醋,她家里爷又寻下一房,在外居住离得不远,两头为大,她不服去闹输了,一气往故乡来住。说她带着成车的银子回来,几乎没把家搬空。照我看,倒像趁丈夫不在,卷银子就跑。”

龙怀城呵呵笑了两声。

“这女人做事就是没耐性,她相中咱们的田养得好,又听说还有几间铺子同时出售,她想独揽这份儿事。我会过她,隔帘子见的,住客栈是上房,就是不给真人面容见。我倒好笑,商人家娘子有这份厉害,只怕铺子里都站过街,那脸没少让人看过。这回家乡来又装上了,又不是真的大家闺秀。不过她说银子足,她说她夫家银子用船载,又说夫家亲戚知己闺友的,海吹一通就是,说银子你放心,但是不卖给她她就不放心。公子您听听,这不是没耐性是什么?她不肯经济中间走的规矩,一定要几份人见面,大家自己商谈。”

龙怀城说有趣,道:“那经济们怎么肯答应?”

“他们全答应!我的公子,您想想这十月里了,就快十一月。年关从来商户们最难过,开发伙计银子、进年货,铺子里股东们分红利,家里人伸手讨过年钱,再备下明春的进货银子,是最需要用钱的时候。经济们怕夜长梦多,情愿这事儿赶紧的成了,他们少赚点儿也肯。小田经济对我都说过,他忙过我们家这件子,就转乡下回家热炕上抱老婆等过年去了。再说,洪奶奶答应他们,中介银子分毫不少。”

龙怀城悠悠然点头:“这是个底气足的。”此时说底气足,不过是说腰包里银子足。

“看气派是不小,不然我能雪衣都忘记披,就来见您。”钱三适时的邀了个功,就目光炯炯等着龙怀城回话。

龙怀城出了一会儿神,把这件事里里外外再想足了,突兀的问道:“还有什么人!”

“凌家!”钱三笑嘻嘻。

龙怀城撇嘴:“白居易的长恨歌上面说,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这凌家虽没出杨玉环,也算上是一家。”

“就是,”钱三附合地笑:“前几天外面和人吹牛,说大同府里的有钱人,有人说凌家,让大家伙儿一通好骂。”

龙怀城笑容加深:“骂的什么,说出来给我听听?”

“骂凌家卖女儿换成钱,换成凌大人头上官帽子。这里面还有说国公昏瞆的话,很不好我就不说了。”钱三就此打住,什么话可以学出来,他还是知道的。见龙怀城不往下问,钱三接着刚才的话说:“还有本城的白家常家,我们府上的姜姨娘家。哦是了,这天上掉下来的洪奶奶,却与我们府上的洪姨娘家无关连。”

龙怀城颔首,洪姨娘是六公子之母,她生下个强悍的儿子,她的个性却是轻淡不惹事儿的人,遇事常避开。

洪姨娘的娘家,也没有商人,是破落书香门第,如今出几个小官员在本省各处。如果说有洪姨娘的参与,龙怀城都会诧异。

“再来,就是伙同的两大家。我们找的,是开珠宝铺子的冯陈姚薛,而另一伙,是开布料铺子的伍车佐石。这些人底细公子您全知道,不必我细说。我要再说的,是最后一家,”钱三面色凝重:“这个人姓万,行踪不明,底细不清,他在管家客栈里开了个上房,却不经常去住。他不玩姑娘不住院子,常住哪儿都找不着。公子,”钱三阴森森地道:“这个人可是半年前就到了大同府!”

龙怀城“腾”地站起来:“你再说一遍!”

“他半年前就进大同府,什么人都接触,又什么人都不深交。米面掌柜珠宝掌柜酒楼钱庄子没有不认识他的,可说熟悉,又没有一个人说得清楚他打哪儿来,曾做过什么营生。只知道凡是百行,他无所不知,无所不通。凡是生意,他都染指。”

龙怀城气得脸都扭曲起来,骤然就咆哮:“名刀!”一个小厮出现门外,垂手问道:“公子叫我作什么?”

“去!去…..”龙怀城这才发现自己怒气太旺,听到一个可疑的人出现,就把粮价哄抬的事盖到他身上,还没有听到钱三说有证据。

龙怀城看向钱三,钱三摇摇头。没有,他说没有证据这姓万的商人有关连。龙怀城沮丧摆摆手,让名刀退下。他垂着头坐下,内心的难过不能自己。

问他自己知不知道国公府的败落原因何在,公子们姨娘们包括姑娘们都有数。但龙怀城一个人想翻过这身,却独木难支。

再说他还不是世子,他还不肯为大家出力呢。

“去查,这姓万的说不好是梁山王的人,或者是定边郡王和项城姓王。”龙怀城此时把最大嫌疑全锁在姓万商人身上,凝眸过后,又缓缓沉声:“也不排除,是陈留姐丈的人!”

钱三默不作声,宅门里亲戚互踩,家人互害的事,他见得多了。就是自己这家,也有不少。钱三只答应下来。

“他们会个面也好,有钱的留下,没钱的滚蛋。”龙怀城道:“我不去了,我去见他们也没意思。倒是你去看看,如果那洪家奶奶,”龙怀城忍不住一笑,一个女人手中搬着大银子,到处昭告自己买田,不怕别人打你主意吗?

“如果她真的有钱,真的急着买,我们就抬抬价儿,女人呗,从来是败家花钱的主儿,她只要想买,再大价钱她也要。”龙怀城悠然。

……

“他叫我洪奶奶,”红花双手比划着说给宝珠听,装出来气呼呼:“真是个不开眼的,我这小嗓子怎么听怎么着是个姑娘。”

宝珠嫣然,梅英在旁边取笑:“红花,你告诉他我家没有汤婆子火炕,他就认得清你是姑娘了!”

红花嘟嘟嘴:“梅英嫂嫂,为了这汤婆子,我不介意和你打一辈子的官司。”梅英笑了起来:“好啊,反正你也打不久。你也大了,一年两年的,难道不成亲,等你成过亲啊……哎哟,红花,你作死吗!”

梅英笑骂着躲避,原来是红花追着她打。

两个人笑闹着,哄着宝珠笑了一会儿,重新坐下,听红花再说她装成“洪奶奶”去见经济的事情。

“都答应了,明儿一早,在洪奶奶住的客栈里会面。”红花讨好地问宝珠:“奶奶明天去不去看看?奶奶眼神儿过人呢,您搭眼一看,就看出魑魅魍魉来。”

梅英对奶妈悄声笑:“红花这书念的,魑魅魍魉也会说了。”卫氏悄笑着回:“昨夜我起夜,听到红花做梦还在念子曰,早上我问奶奶红花吵不吵,奶奶说她睡得好,没听到。”梅英和奶妈相对窃笑。

红花,你是三姑奶奶玉珠那样的书痴不成?

主仆正在说话,外面有人打门,是秦家的丫头草儿来打水。大雪洁白如垠,把院子里铺得平面如镜。草儿缩着头提着个桶过来,进门先对顺伯嘻笑:“老顺头,帮我一把,这天冷的,你们衣裳全厚实不怕水沾身上,帮我把水打来我拎回家。”

红花在房中听到,颦颦眉头:“这丫头越来越不像话,竟然是点儿好颜色就上来了。”宝珠微微一笑不作评论,主仆都只看顺伯怎么回答她。

顺伯怎么会客气,顺伯胡子一撅,他知道自己瞪起眼睛来气势足,又和小丫头不能一般见识,只语气不耐烦些:“你打不打,这开着院门等着你,灌得满院子全是风。”草儿气得噘着嘴,自己嘀咕着:“你又不是不能帮一把,上回你不是就干了,我看你力气大才喊你,让你动动也暖和不是,”

北风呼啸,把话送到房中。宝珠淡淡:“红花你看,这样的人就是子曰上面说的,近之则不逊,走得近了,她就没有恭敬和敬重。她无知无识的,不知道尊重人,和关系远近没有关系。”

红花气鼓鼓地道:“越是亲昵了,越应该相互体贴才对。这个丫头真是没道理,不过奶奶说得对,她没看过书,没有人告诉过她道理。在她以为,关系一近就可以胡说八道,可以胡扯。”

宝珠含笑:“就是这个道理。所以帮人呢,遇到不领情的人一定会有的,这也没什么,也不必生气。”

“我才不生气,”红花轻笑:“我只觉得她们傻,和奶奶走动,她们可吃到什么亏没有?她们送两个果子,奶奶还总是半篮子。她送盒子市卖的胭脂,我红花都不用,奶奶还她半只鸡。她们如今把奶奶惹得烦,以后不和她们走动,她们只能往街上去打水,道儿远更冷到她。不和奶奶好,以后少多少便宜。”

宝珠纠正她:“不和我好就少得好处,这话我们是当事人,我们不能想。你应该说的是,这样的和人近了就出言无状,能有多少人会对她们好?”

“市井中人,都这样吧。”红花好笑:“扛不住三天的好,这样子正好,奶奶昨天说郡王妃新送到的野味儿,国公府里送一份儿,也曾提到秦家娘子,这下子不用送了。”对外面看,红花拍手笑,唤梅英:“我和你打个赌儿,这丫头走的时候,一定甩几句难听话出来。”

梅英笑得冷淡:“不用赌,你准是赢的。这样的人,倒是不少。我虽然一直和老太太在宅门里过日子,可见过太多这种人。”

转向宝珠:“奶奶还记得先时家里管库房的叶久家的,生得俏丽干净,白白胖胖的好个面相。就是也犯这毛病。离她远一些,她就礼节也有,说话客气又得体。奶奶您想,见到她中人意儿,就想和她多说几句。多说几句也是对你的好感是不是?再说也没有说夹枪带棍的话,都是客客气气的。这就坏了,你和她一客气,亲近哪怕一点儿,她说话可就不客气。最招人恨的,就是有一回她夸我活计好,她家小女儿怎么怎么的喜欢,我那天闲着,我就帮她女儿做了个帕子。结果呢,三天里她天天来烦我,我推不再做,她在家里到处说我架子大,眼界儿高,眼里只有老太太,别的人谁都看不上。”

宝珠就笑:“眼里只有老太太难道不对?”

“奶奶你不知道,有那一等的人,是这样说话的。”梅英轻轻地笑笑。从她的脸上是看不出来她当时的难过,但想想,再结合上院子里就在打水的草儿,从宝珠开始,都跟着好笑。

在宝珠的眼里,秦家娘子和草儿是新奇的人,是她还没有遇到的人。宝珠以前相处的人,层面相对简单。

她们在房中自在说话,秦家草儿在院子里气苦。北风嗖嗖的冷,井台边上是常有水的地方,沾点儿水就滑得站不住。而带着护具打水,那绳上的冷也能沁到心里。

草儿很想哭,这冬天真是难过。而这院子里人不少,那房里也人不少,竟然没有人帮上一把。草儿打水上来,往外面走时,气冲冲对顺伯道:“不帮就不帮!我这不是打上来了。”顺伯装没听到,但在草儿走出门,就把门关上。

“哎,我一会儿还要来呢,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好个老头子,你家奶奶都答应下来,你还敢不让我进不成!”草儿恼得放下水,对着大门就拍。

门带着风拉开,门内出现的是孔青。孔青板着个脸,僵得像块冻石头。把草儿吓得往后一退,步子不稳,一屁股摔倒。她就哭起来:“你们欺负我!”孔青冷冰冰道:“我们奶奶等下出门,等下你别来了!”

“啪!”

门又关上

草儿气苦,起来带着半身子冰雪把水提出家,冲到房里对着秦氏就哭:“娘子,对面那家子人都混着狠,我一个人去打水,没说帮一把,而且那井台边上滑呢,一根草片子也不垫,这不是存心摔人吗?我想着他们家自己打水能不滑吗?我好心的说上一句,他们就让我不要再去打水。”

秦氏纳闷地道:“不会吧,我和对面娘子当面说过,下人怎么敢拦你?”草儿给她看满身的雪:“娘子你看,我摔了这一大跤,他们全是死人,也没有一个问一声的。”坐到火盆边上就嘀咕着抱怨:“都不是好人,没一个人有好心眼的,又不是不能帮把手儿,对门邻居的,娘子给她家送过多少东西,没良心,她们不让我再去打水了,说出门!”

秦氏也就气了,面色唰地白了,道:“你看着对面娘子出门的?”草儿摇头:“没有呢,人家娘子在房里坐着,这冷天又没处接银子,她能去哪里!”

“那我去问问!”秦氏恼火地道:“他们家人多,总不能娘子出门,家里不留一个看家的!没道理,说好的给我们打水,怎么又反悔呢?”

披上厚衣裳,见雪更大得如搓扯棉絮一般,秦氏让草儿找纸伞出来,撑上,她带着草儿往对面来。

“当当,”

红花听到敲门声,没有想到是秦家娘子过来理论,还道:“国公夫人又遣人来了。”卫氏和她玩笑:“你能一眼看到门外面去?你怎么知道不是郡王妃派人前来?”

“郡王妃前天才打发人来送银子,说我们奶奶在这里住到一个月上,她就送份儿月银过来。奶妈,您银子才到手心里暖着,这就又想下个月的钱了?”红花嘻笑。

院门在此时打开,梅英道:“嘘,是对面的娘子。”房里才不说话,见秦氏不是好颜色,带着草儿匆匆往房里来。

一进房中,秦氏更不是滋味儿。这房里从来暖和,你们是在过春天吗?宝珠依然带笑,让秦氏坐下,叫道:“红花儿送茶。”

红花虽然打心里不痛快,也到妈妈们起坐间里去泡茶。余氏和方氏在榻上坐着,听到红花自言自语:“真想给她一盏白水,倒不是怕奶奶骂我,只是不想和这起子人一般见识。我红花是大家里出来的,可不是那你瞪我一眼,我就回你两眼的人,既然奶奶吩咐,还是给她点一碗待客的茶吧。”

余氏方氏都莞尔。

梅英又揭帘子进来,悄声道:“红花,当差还是要勤谨。”红花咧嘴一笑,让开身子给梅英看:“这不是白水。”梅英赞许的点点头,对红花道:“记得老太太对我说过,咱们怎么样的对人,可不跟着别人的白眼走。别人好也罢,不好也罢,不能改变我们规规矩矩的待人。不好,不再让她就是。”

红花咕地一声笑了,取笑道:“你呀你,明儿我就告诉奶奶,赶紧地把你打发回去见老太太,再也不要来了。数一数你出京没有半年,老太太就提了几百声,哪一天你不提几声你能放过我们?”

说着,把茶端出去。

梅英在房中自己笑:“真的,我心里总当老太太在身边。”余氏方氏慢慢接上话:“这才是奶奶的人呢,咱们不管遇风遇雪的,不忘记自己的根本。”梅英怕她们误会红花,忙着解释:“是这样的…….”

“我们听着呢,这院子能有多大。风吹大门,房里都跟着动几下。”方氏温和地打断梅英:“去跟着奶奶呢,我活了半辈子,这样的人不比你少见。”

外间,传来宝珠问红花的嗓音:“你给秦娘子的是什么茶?”红花陪笑:“待客用的,松仁儿红枣。”宝珠道:“这也罢了,给秦娘子送过去。”

余氏方氏都仔细地来听。

见秦氏说话还算能稳住,但刺声也能听出来。街坊邻居的,哪有不互相帮忙的。别看今天你家鲜花着锦似的热闹,改天你一样能用到别人。不怕你恼,袁娘子,我好歹比你大几岁,这家里的下人呐,可不能惯着,惯得多了,你说话他们不听,得罪邻居也不好。”

余氏方氏相视一笑,梅英则气上来:“没道理,她以为自己是谁,她沾了奶奶多少光,自己不知趣,反而上门来教训奶奶。”

梅英恼得也出来,还在奶妈旁边坐下,拿着针线扎小孩子的红肚兜。

宝珠恬静安宁,眼神儿对着地上,慢慢地啜她的茶水,好似没听到秦氏说话。红花去一边儿扒拉帐本儿,也不理秦氏。

让秦氏的话弄得心里气,红花把手边的茶,冷得凉下来,本来准备换热茶的,红花也不换了,一口气往下一灌。

草儿站在秦氏后面,她不知道应该站到房外面等。就是知道,也会嫌冷不去。见红花有茶,红花有座儿,草儿咽口唾沫,自己来了一句:“这天贼冷,有碗热茶倒是真好。”

梅英微微一笑,见到奶妈也在笑。梅英就问:“奶妈你笑什么?”卫氏笑道:“我忽然想起来一个故人,这个人奶奶也认得,你也认得,你猜猜看是哪一位?”宝珠扑哧一笑,红花也格格笑了两声,梅英则笑道:“我猜到,你把方姨太太想起来了。”

秦氏刚才的话,和方姨妈相似。

秦氏见自己说话没有人理,又见她们主仆自己说话插不进去,手中热茶又诱人的温暖,就先喝茶。见茶碗盖子一打开,干果香味儿红枣甜香全都同来,秦氏又欢喜上来,觉得宝珠这家子人挺有人情味儿。

冬天喝热茶,很快就喝完。秦氏舍不得的把热碗从手中放下,对宝珠面上看了看。换成以前,宝珠会让红花再添茶来,但今天没有,宝珠和和气气地对秦氏道:“我就要出门儿呢,不和你多坐了。”

秦氏失落上来,她本是带气来的,这就又面色有些不好。想想自己家里以后打水的事情,才张张口对宝珠道:“草儿今天来打水……”宝珠打断她,虽然温和,却说得直白:“早几天井面就上冻,全是现烧热水浇开的。我心疼他们,我说不必浇了,由着井冻上吧。买点儿水来就是。”

秦氏没有话说,草儿却不服气,又是不懂事的丫头,张口就问宝珠:“你们家见天儿买水,我是看到的,这真乱花钱……”

宝珠沉下脸:“嗯?”

她平时看得和气温柔,娴雅得似墙上工笔花卉。这一沉下脸,草儿心里一寒,不由自主停下话。

卫氏笑了笑:“秦娘子,你的家人也要好好管管才成。这里说话,哪有她插嘴的份儿!”草儿对着卫氏却不怕,又想到她做惯粗活,这房里女人全是柔弱的,草儿又嚷道:“你不也……”才想说你也正在插嘴,卫氏截断她,起身对宝珠道:“奶奶去换衣裳吧,亲戚们请看戏呢,晚了看舅太太要说话。”

和红花梅英把宝珠簇拥进去。起坐间里,余氏方氏走出来,开始收宝珠用的茶碗,重整宝珠坐过的坐垫。秦氏再厚脸皮也坐不住,悻悻然的带着草儿出门。

回到家里,秦氏明白过来,把草儿叫过来就骂:“不长眼睛的东西!人家肯天天开门给你打水,你还不知足吗!这冬天里,街口大水井也结的有冰,昨天里正来说话,说几条街上的人提的,往后日子越来越冷,这凿冰的人不肯白出力气,让大家合着出一份儿钱给他们,他们才肯天天凿开,不然他们凿开一回,把家里打上五、七天的水,第二天由着这井冻上再也不管,随你们用不用水去。又说没水化雪啊,现成的是水。以后难道我们天天买水吃,还是出这份儿冤枉凿冰的钱。”

草儿哭丧着脸:“雪怎么化?天气冷,房里生个火盆都不暖和,柴又涨了价,都说冬天树难砍,柴难得。已经不暖和,再弄盆雪在房里滑,不用柴的话,这得化到什么时候?而且房里不成了冰窑?”

“死丫头!我不管,这弄水是你的事,弄不来看我打你!”秦氏把草儿一通的骂,让她去厨房做午饭。见桌子上摆着一小块腊肉,还是对面袁家送来的,秦氏叹气:“哎哟,这事儿办的,怎么把她就给得罪了。”

气还没叹完,草儿又进来,垂头丧气:“厨房里只有半桶水,可怎么办?我得往街口去打水才成。”家里有件不怕水的旧油衣,草儿拿出去。

秦氏对着她的背影更加生气,喃喃地骂她:“平时懒吧,说对家近,几时敲门又都行,能拎一桶水,就只拎半桶。也是的,别人家里你一天进去好几回,她不烦,你倒烦上来!”

秦氏这会子明白得很彻底,可想想袁家娘子才让她得罪过,只能明天后天的再去和她重新亲热。

……

雪一天比一天的大,宝珠卫氏红花梅英都说长见识,原来这雪还真可以堆半个门高。早上顺伯一开门,宝珠就抢着去看那雪塌进来,和红花拍着手笑一会儿。

会面那一天,雪更深更厚。幸好宝珠不从大门走。她带着红花、顺伯和孔青。从厨房上门隔壁院子,再这样走到这里的隔壁院子,这样走出去七、八间,就是客栈后院。客栈正门,在另外一条街上,也是袁夫人的。

钱三没有查到洪奶奶并不住客栈,就是这客栈里人他买不动。

上房,分成里外间。里间垂下薄帘子,夏天用的那种。宝珠和红花在里面坐下,不解面纱,披着雪衣,风帽戴得端正,就是来个熟人也认出来是她们,静静候着人过来。

怕让认出来,顺伯孔青都在房中。

先是经济们的声音:“二爷,这边走,洪奶奶等着呢。了不得,她的主意她起的头,她是要定这田了。”

小二在这里侍候,门帘打起,进来十几个。为首的生得胖胖圆圆,进来就嚷:“洪奶奶呢,我凌家二爷到了,你也不出来见见?”

“坐吧,我这不是见着了。”红花竭力地学出来有钱妇人傲慢的口吻回他话,把宝珠笑得吭吭有声,怕外面人听到,把雪衣再围紧些。

红花自己也笑,肩头抖动的她凑过来:“这是凌姨娘的侄子,他的爹是这里的官。”外面凌二不满意,又嚷上来:“奶奶好把子嗓音,就是傲慢点儿。不过二爷我不放心上,手里有几个的女人全这样。我可告诉你啊,我爹可管这里,指挥使大人,别说你没听过,没听过我告诉你,你先给我记住了,等会子跟我争,哼哼!”

这活宝二世祖的口气,更把宝珠笑得头都抬不起来。红花忍住笑,现在是学这凌活宝的口吻:“哟,好把子傲气,就是眼里没人点儿。不过奶奶我不放在心上,有个好爹的人全这样。”

“扑哧!”

宝珠笑喷出一声。

红花不笑,红花进到状态里了:“我可告诉你呀,我手里有钱,好不好的,我把你家也买下来,让你睡大街去。”

顺伯抚须点头笑,对红花翘着大拇指,回的好!孔青不爱笑的人,也扯动嘴角有了笑容。

凌二爷一听就跳起来。

他进门就找事,原因无二。他也从经济那里打听过,有这么个妇人,傻有钱,都说她在家里争风吃醋败退,拐银子回乡。凌二爷想,这好办啊,没男人的妇人,还不手到擒来。把她拿下,辅国公府的田,就是自己的了。

他这就往里间去,家人小子跟在他后面一起乱嘛:“这是什么胆子!敢骂二爷!”

“这是挑二爷的火上来!”

“挑,挑逗吧!”

哈哈笑声中,凌二爷到门帘子外面,伸手就去扯帘子,嘴里不清不楚地道:“小娘子,你叫来会面的,怎不给面见上一见?”

一股大力由帘内发出。

他矮肥圆像他的爹凌大人,把个门堵得严严的。除了他自己,别人都没看见。一只手掌,绝对是男人手掌,帘子太薄,那大手上青筋都看在眼中,大手在门帘内出现。这手在凌二爷胸前只一按,凌二爷打着圈儿,跟着飞盘似的凌空出去了。

这会他真的“凌”着哟。

上不挨房顶,脚下不沾地。

胖肥身子卷起一小股子风来,这他太胖了,就是气场强。打个圈儿都有风声。

“呼呼……”

“接着我,快!”

“啪!”

“哎哟,哎哟……”

随后是小二大叫:“二爷,我们这上房还要呢,你看这门,这可是硬木头的,硬是让您给砸成两半截了!……你的家人,哎,垫你屁股底下了!这位你没事吧?”

房子是木头,摇晃几下还没有停止。

凌二爷让人扶起来,那脑袋还在转动,眼珠子半天还没停下来,自己嘟囔:“晕,眼前全是金子。”

跟他的小子有往门帘上瞅的,这门帘子能把二爷摔一狠跤?

不可能啊,门帘子那么飘,能把二爷这份量摔出去?

小子们有的推敲上来:“门内有鬼不成?”

还有的人问凌二爷:“刚才怎么了?”凌二爷还没晕过来,他顾不上回答

门帘内,“洪奶奶”冷冷道:“放规矩!请你们来是谈生意的!再敢胡说,下次让你眼前见石头,可不是金子了!”

有个小子傻乎乎问:“见石头的话怎么说?”

“呼!”

房里扔出一块石头,笔直砸他脑袋上。红花掷的力道不大,能砸中就算是好的。小子没见血,但捂住头,手下一个包慢慢的鼓起来。

小二又恨天怨地的叫起来:“洪奶奶手下留情,我们上房里摆石头是为观赏的,全是贵重东西,遇到喜欢的,可不比金子便宜。你这房里还有几十块,你可别再扔了。”

宝珠和红花都掩嘴笑个不停。

红花低低的夸奖他:“奶奶,这伙计机灵。”再看桌上,哪里还有几十块石头,空空的一块也没有了。

但这下子,也没有人敢挑话头了。

等凌二爷把眼神找回来,余下的人到齐。凌二爷是想先理论的,但别人全要先谈生意,大冷天的别人不等他,众怒难犯,凌二只能作罢。

洪奶奶还是坐在房里,连个面儿也不露。

经济们早就习惯,别的商人听过对她的传言,心想女人不抛头露面是正常,都没说什么。只有最晚到的,姓万的商人,慢慢悠悠的提了个意见:“这不见面儿,怎么谈事情?”

“你又不聋,我说话你听不到不成!”房里就出来这样一句,尖酸诮讥的。

这下子所有人都闭上嘴。听说这奶奶正恨男人的时候,不惹为好。

宝珠在房中,把目光放到万商人身上。见他气度沉稳,宝珠心中疑惑,这个人若渊亭临水,换成在街上,都不会把他看成商人。而现在他正坐在一堆商人中间,正显出他的不同。

宝珠也皱眉了,项城郡王的人吗?听说离这里最近的,还有定边郡王。随即,宝珠也不易觉察的眯眯眼眸,姐丈的人也有可能啊。

……

“都说完了吗?”洪奶奶的嗓音,虽动听却傲慢无礼,带着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她又一次打断别人的争执,干脆利落地道:“凭银子说话,没银子的回家!”

钱三窥视着别人脸上表情,心想我就知道是这样,她着急买呢。看来这价儿,还得往上再提一提。

“凭银子说话是怎么讲?”万姓商人轻笑着问。

帘里没有人回话,刚才那说一句话能噎死人的奶奶,难道你在喝茶?

凌二爷让到这奶奶还有喘气不跟上的时候,他跟上来,把桌子一拍,吼道:“对!把你银子亮出来我们看看,没有银子的,赶紧滚回你的家!”

一个木匣子推出门帘。

下面有双手托住,匣子在半空,而且是打开的。里面光华灿烂,是满满一匣子龙眼大小的珍珠。

看的人,全让这珍珠震撼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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