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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住把水大人几个扶起来,一面又让人往宫里去打听消息。

……

夕阳上来的时候,从城门看出去,又大又圆挂在树梢头。叶子是新绿,并不茂盛的组成风景。官道上行来快马时,绿叶在震动中轻轻摇荡。

城门士兵的心情和这绿叶差不多,见到又是三、五匹快马一阵风的进去,他们避开尘灰的同时,也本能避开这段喧嚣。

当值的军官站在城头上,和自己的副将低低说话:“还是柳家的人?”副将对着远去街道的背影点一点头:“是他们,这一批进去的人里,末将也认得出来。”

“柳家出了什么事情,跟天要塌似的召集人?”军官浓浓的眉头皱起,担心地道:“这是要打架?得让人去告诉兵马司,再知会顺天府一声。但是和谁呢?”

副将也面色难看:“不会是和忠毅侯吧?他们一打起来,咱们全犯难。”嘀咕的声音轻下来:“幸好我今年在城门上面,不是那一年,我在五军都督府,袁家就在隔壁,被逼无奈去管他们的事情,这两家人一个比一个凶。”

他的话说出来,把军官的心把提到嗓子眼里:“不是和袁家打,别的人家不值得这么大的动静。”军官呼一口气,喃喃地道:“这两个人,小柳和小袁全他娘的是我喝酒的好交情,我可怎么办呢?去劝,也劝不开。不劝,显得不够朋友。”

副将苦笑,他也有几个知己姓柳,但他同样不敢得罪忠毅侯。军官的为难副将一样的有,他就出主意:“不然,您让人去问问,咱们劝不开,也有个劝的姿态不是。”

军官觉得他的话有道理,咧一咧嘴角:“没办法,只能这样了。”走到城门下面去,叫一个当兵的去柳家探听消息。

……

柳至家里大门敞开,门两边有走车马的通道,也是畅通无阻。进进出出的少年们全都去了长衫,箭袖衣裳背着弓箭,卖弄马术似的打马如飞,在因为有官宅,道路比小巷子宽,但实际不是野外不能狂奔的街上奔驰。

住的近有邻居,早一个时辰以前就让他们吓得大门角门全都关闭。能不出门的都不出门,然后让家人在两家共用的墙壁下面听消息。

听到几个少年咋咋乎乎:“酒不够,至哥让再去买。”就有七八个人一嗓子:“好嘞。”然后哗啦哗啦,马上挂的銮铃猛烈的响着,用急着杀人的劲头儿去买东西。

邻居们都吐舌头,也悄悄的自己家人商议:“这是和谁家?”一猜,都会想:“忠毅侯?”

都叹气:“这京里又要大乱了!”

柳至在他的书房里,他是安静的,面前甚至没有几个人。他家里乱嘈嘈,好似牛羊急惊风,他站在案几前面,手执一支笔,看似不慌不忙地写着字。

柳垣几个人分列两边,正襟危坐都抿紧嘴唇,从脸上看不出有愤怒,但表情在这三月里寒的似千年老冰窖。

沙沙声从这里唯一的动静,直到让门帘响动打破。柳云若小脸上兴奋的紧绷着,以他来看都觉得家里今天扬眉吐气。

走进来恭恭敬敬唤一声:“父亲,老太爷们说人像是到齐了,请父亲过去。”

柳云若一下子对自己父亲景仰备至。

那么多耀武扬威的哥哥叔伯们,那么多刀剑和弓箭,都在等着父亲去发话。

柳至放下笔,他不是写信,是为静心在练字。嗯上那么一声,端详自己的字写得周不周正,却看出一团杀气。

他眉头一紧,眼神一寒,并不觉得奇怪。把笔放下招招手,跟的人送上铜盆和巾帛,柳至洗洗手,对端坐的兄弟们略一示意,率先他先走出去,柳云若跟在后面,柳垣等人跟在最后面。

整齐的步伐声,让柳云若小脸儿灿烂的微红着,小拳头攥得紧紧。母亲和伯母婶娘们回来说,皇后娘娘在宫里又让那些人冤枉,父亲点家人点亲戚,这一回好有气势。

脑海里出现两个小胖子,柳云若嫌弃的皱皱鼻子,暗暗地在心里道。袁执瑜袁执璞,我父亲根本不是怕你们家,不是有些叔伯婶娘们说的窝囊。

很快到了大厅,一堆脚步声出来,少年昂首挺胸分列两边出来迎接,柳云若也学着挺起小胸膛,也就来不及再在心里和二小袁争风。

厅上男一起女一起,分左右坐下。论资排座位,老太爷坐在最前面,年青人和小孩子坐在最后面。

柳至面无表情进去,从老太爷们开始都站了起来。男的起身相对整齐,女的有些是小媳妇,扭扭捏捏半侧脸儿,起来的就慢。

有些是过了年刚进柳家门,还没有见过柳至。见一个气宇轩昂的年青人大步进来,生得英俊让人想多看几眼,但浑身上下寒气嗖嗖,跟冬天储存下来的冰块堆积在一起似的,小媳妇们有些微白了面容。

柳至哪有心情注意她们,他在正中站住,转过身子面对大家,面对老老少少看着自己或疑惑或吃惊或愤怒的面容,铿锵有力出声。

“今天不是团聚的日子,但我要把你们都叫来!从老太爷们开始,凡在家的一个不能少不说,有几位是新过门的媳妇也叫了来。这是大事情,媳妇要担,女儿不担,所以不论年青也好,资历不高也好,都给我认真听着!”

他甚至没有请老太爷们坐,不知内情的人对他的话嗡嗡有了商议。“出了什么事情?”这些是在城外的亲戚。

“你听就知道。”回答他的人一脸的肃穆。

柳至拿眼睛一扫,都慑于他的威风,这就安静下来。柳至余怒未息,那眸子跟在书房里的强自平静不一样,要喷火似的,看向自己妻子:“你亲眼所见,你亲耳所听,你告诉大家!”

柳夫人和几个女眷坐在一起,都是脸儿红肿眼睛红肿,还在拿帕子不住拭泪水。

认得她们的人心头都是一寒,知道这几个是家里诰命最高的命妇。见到她们伤心难耐,不明内情的人也心头一紧,本能的有一句话出来,出大事了!

柳夫人呜咽着说出来:“天气暖,房外的桃花开,我说约妯娌们来吃茶看花,说说清明祭拜祖宗的各项事情。没想到……”

在这里忍不住痛哭起来,在她身边的几个夫人,身上命妇的服饰还在,也都随着哭起来。

随着哭声,客厅里无声无息起来一种肃然。这种肃然不是板起脸,或是绷紧脸那种,而是在人人脑海里蒙上一层坚决和忍耐。

而柳至等已经知道的人,眼睛全怒火般红起来。

“宫里娘娘的太监来送信,这是个忠心的,跟随娘娘日子最久,虽不是咱们送进宫去的,但旧年里娘娘受难,打发走她的旧宫人,就他抱着门哭泣不肯走,最后留在离娘娘最近的宫殿里洒扫,娘娘发还旧宫人,他又是头一个回去。让我家老爷赶紧进宫,说了不得的大事。偏巧,云若父亲不在家,我和嫂嫂弟妹们慌里慌张换衣裳进宫,想着总是去了人,有事情粉身碎骨也挡一挡,没想到…。”

在这里一声抽泣噎住话,同坐着的命妇们又一起大哭出声。

她们哭的凄凄惨惨,好似大难临头似的,女眷们也跟着流泪,就是男人们也噙上泪水,都有一个灰蒙蒙的想法,真的是大事情。

“娘娘病好得差不多,说寿姐儿病中见天儿送汤水辛苦,把自己心爱的两块帕子赏给她用。帕子送到,却有剧毒!”

“咝!”厅上倒抽冷气声好似海面波涛骤然。

柳至夫人在这里愤怒起来,泪珠断线似掉落,语声却没有再停:“送帕子的宫女说,送的路上遇到容妃等人,她们问作什么差使,宫女阻挡不住,给她们看了一看!这群贱人!我和嫂嫂弟妹们赶紧去往太后宫里见寿姐儿,本想先问上一问,把能说的话说上几句。还没有到,太后回来,太后异常生气,说我们见天儿的害她还嫌来不及…。呜……”

柳夫人在这里说不下去,在她左边的一个夫人忍泪道:“我们在太后宫外跪了足有一个时辰,太后也不能消气,让我们离远些,不要再害了她。我们去见娘娘,娘娘的病又病起来,晕的不认得人。”也是愤然的骂:“一群贱人!前一件事情还没有同他们弄清楚,这就又敢生事!”

“砰!”

“啪!”

“砰砰!”

“啪啪!”

拍桌子打板凳的动静此起彼伏的出来,随后是阵阵的出来。大叫声吼声咆哮声可以冲破房顶。孩子们也跟在里面大叫:“这口气不能忍!”柳云若放开小喉咙,叫得也响亮。

嘈杂中间,柳至摆了摆手。一大半的叫骂声停下来,还有零星不听的,让周围的人呵斥:“噤声,听至哥有话说!”

蜡烛早就点燃起来,厅外的天色也暗黑入夜。柳至的身影站起时,随着红烛的摇曳铺满全厅,高大而又凶猛。

这个英俊的人,在今天好似随时吞噬人的怪兽,一丝不乱的发髻总给人狂风乱舞的震撼。

他面对来的所有人,铁青着脸一字一句,把话送到他们心底。

“我要不把这些人扳下来,我随他姓!”

嗜血的咆哮声,好似冬夜最凶猛的风声,震得春风里烛光也停下摇曳,好似在躲避他的滔天怒火。

客厅的人也让震撼住,有的人在这热血铮铮中含起热泪,有的人充满敬佩,有的人恨不能呐喊附合,柳至刀锋似的眼光一转,“唰!”,到了女眷堆里。

这眸光好似重兵压境,吓得有几个媳妇把心口一捂。而柳至直直看向的只是几个人。

冷笑一声,不等她们躲避,柳至喝道:“柳明家的,柳晖家的,柳……”让他点名的全是和柳明一起赴死的遗孀。

颤颤巍巍站起来,其实都有些不明就里。柳明家的甚至在想你柳至总算发威,你早威风啊?你早几年威风,我丈夫也就不会死。

抬眸,碰上的是柳至冰寒入骨的眼神,和他森森似冰的话语。

“现在总该明白过来吧!别人巴不得娘娘和太后不好。巴不得我柳家和袁家打斗!”

柳明妻子眼前一黑,身子摇晃几下,颤声道:“这这,这与我未亡人有什么牵连?”

一指柳云若,柳至狞笑:“你几次三番挑唆我儿子,在外面也败坏我的名声,你要知道,这个家是我在当,你等眼里没我,去吧!”

最后一声厉喝,好似一个炸雷没有征兆地打在几个寡妇们头上。柳明妻子哆嗦着:“您,让我们去哪儿?”她在心里固执的不肯去想真相,虽然她听得懂。

因为问话,她不由自主在柳至面上看一眼,把他的狞笑收在眼中。狞笑?这个年青的,一直让柳明不服的家主,他是狰狞面容。

柳明妻子呆若木鸡,柳至根本不给她多说多想的钟点,再次厉声:“把孩子留下,孩子是我柳家的骨血。收拾嫁妆滚回娘家!”

滚回,这两个字把寡妇们伤得重重的。有一个泣声道:“你不能这样做,你这是欺负我们没有丈夫……。”

“我呸!”柳至怒啐。接下来大骂起来:“睁开你的眼睛看看!我柳家有多少寡居的人!我当家主这几年什么时候亏待过!过年分东西全是上上份儿!独你们,吃着拿着护着,还挑唆我的儿子,在外面造谣言生是非!你们是女眷,我是外面行走的男人。我不和你们理论就罢,和你们理论,再没有客气的道理!”

柳云若糊涂了,在他的小心眼里,因为和袁执瑜袁执璞对打过,一直认为就是袁家不好。但今天他让父亲的话弄得不知该怎么去想,挑唆?这是不好的意思。

这些婶婶伯娘们,见到自己就塞点心,就哭着说可怜,难道她们是坏人?

老太爷们纷纷出了声,柳明的祖父也是一个口径。

“放心,我们不会亏待孩子,有祖父在的,祖父母养着。没有祖父在的,叔伯兄弟们养着。同枝叔伯哥哥都没有的,家里养着。你们想他们了,随时可以回来看看。但你们在外面肆意败坏家里名声,这是商议过的,留不得了。”

柳明柳晖的妻子走到自己婆婆面前跪下,泣不成声:“婆婆,我们曾说过不改嫁,难道你也背弃前言?”

两个中年妇人冷冷淡淡,显然也是早就知道这事情。她们各自对自己媳妇道:“真的你们要守,在娘家守吧。按月,我的私房银子送给你们。但害群之马是不能再留。留下你们,也是总有鼓动太后和娘娘不和的话出来。如今你们看看,娘娘因为不得太后欢心,什么贱人都敢欺负上来!”

柳垣亦生气地道:“也让和你们说得来的妯娌们劝过你们,总是不改。总是忠毅侯不好,总是太后不好。我们如今欠下袁家寿姑娘好些人情,过年过节总是她出面为娘娘说话,你们有能耐,倒是去皇上面前帮着说话去啊,仗着是我们家的人就胡说八道,回去吧,在你娘家爱说什么说什么,再也不会有人劝你们。”

“小袁那东西是我的!别人都不要动,我揍他!”柳至横插一句,目光炯炯不再看柳明等的遗孀,在厅上男人堆里一扫,沉下脸唤一个人的名字:“柳堂,你父亲怎么不来?”

“柳埻,你哥哥怎敢不来?”

柳堂柳埻不敢怠慢,红着脸赔不是,说今天晚了,明天一早就回家叫他们去。

柳至这才放过去,让遗孀的自家公婆,没有公婆的让自家妯娌们带她们出去,女眷们也退出去,男人们商议到深夜。

柳夫人送上夜宵,柳至正要说散了吃东西去,柳至的父亲叫住儿子。见到儿子在家里威望重,柳至的父亲满面欣慰。心疼他,说出下面的话。

“和忠毅侯的事情算了吧,我先骂他的,丞相欺负他也不对,他打我一巴掌,你丢下来。”

柳至面色一寒:“不行!您是我爹,他就不能打!骂他?他不能丢下来!”

他一定坚持,别的人没有话说,反正这一回是大家对袁训的陈年怨气下去许多,至于柳至一定要打,他也说了,是他自己的事情。

…。

春夜,在诗人的笔下时常是多情的,是适合夜采香花把石径踏。于是,袁训总坐在窗下对着月亮出神,宝珠就一会儿看看他,过一会儿又看看他。

看风的缘故,烛光染上他高挺的鼻子,随后,月光染上他的面颊。自己的丈夫还是让人心醉的飘逸出群。

宝珠放下手中的活计,是个水红色绣水鸟的肚兜,给加寿的。把袁训叫上一声:“一个人悄悄的笑,怎么不说给你面前的宝珠听听。”

袁训转过脸儿来,嘴角上扬,更是笑眯眯模样,慢条斯理:“啊,是宝珠在这里啊,”往她手上瞅瞅:“你不是在讨好女儿。”

宝珠笑盈盈反过来打趣他:“侯爷你难道想的和女儿没有关系吗?”袁训一笑,宝珠竭力地提醒他:“这发生的事情全是为了争宠不是吗?”

她眉开眼笑复述着:“为争宠,”希冀地对袁训嘟起嘴儿:“请侯爷去对太子殿下多说几回,为争宠呢。”

袁训含笑:“让你猜中,我想的正是这个。但是呢,我先不说,柳至会去说的。他说没意思,我说只怕生出多心,觉得有含章。”

宝珠侧侧面庞,在月光下的她颇有点儿顾影自怜味道,轻咬起嘴唇,像在遗憾。

袁训笑容满面欣赏着妻子娇态,悠然道:“但是你放心,我也会去说的。”

宝珠欢呼一声,从榻的另一边起身,坐到他身边去,讨好的给他捶了捶肩头,不过就几下,也就丢开,和丈夫相视而笑。大大的夸奖他:“表兄是最好的父亲。”

“是表兄还是表凶呢?”袁训带着懒懒把妻子搂到怀里:“自从你对我说明白,我总觉得吃了一生一世的亏,看我什么时候对你凶过,是你对我凶还差不多。”

宝珠一本正经:“王府的姑娘,哦,虽然你没有凶,但你有王府的姑娘。”

袁训微乐,把宝珠额头敲上一下:“你又来了,那王府的姑娘到底是什么鬼,到现在我也没见到影子。”

宝珠娇滴滴呼了一声痛,唇角噙上笑容:“明天兴许你就能见到,明天你去阮家。”

袁训敲敲自己额头:“是了,你不再说一句,我明天没准儿真想不来。”笑容满面道:“全是让宫里这事情占住心。”往外面叫一声:“谁当值?”

红云走出来欠身子。

“去书房里告诉关爷,明天我去阮家,让他提我一声儿。”

红云答应着出去。袁训扶起宝珠:“咱们睡吧,加福今天晚上像是不过来,你我还在等着。”

宝珠轻笑揭穿他:“你是为加寿才坐这里半天不动,不是为用功的加福。”

袁训不否认:“是啊,为了寿姐儿在想心事。”和宝珠到床前,解衣裳宝珠先上床去,袁训坐床沿上脱鞋,丫头们回话:“福姑娘来了。”

宝珠好笑,袁训好笑。

加福拿着书进来,当父亲的先和女儿玩笑:“祖母没把你哄睡啊?”加福眨动大眼睛:“祖母听我背书,曾祖母说睡了,我想起来,我就过来了。”小手把书一展:“爹爹,今天我要学到这里,还要比战哥儿多出来才行。”

袁训认命而又幸福地笑着答应,点着头说行行行,把女儿抱到床上去。

父女两个一人一句的念着兵书,睡下来的宝珠心思飞到宫里去。加寿今天不回来,太后说凡有出格的宫务要让加寿学一学,虽然她今天受到惊吓,但也没让回家里来散心。

这话是太后在事情出来后,怕袁训和宝珠知道后担心,特意打发个太监出来说的。

但受惊吓?宝珠对这几个字不往心里去。

她知道这件事情,是袁训接回加福时说的。太后打发人,话只告诉袁训。袁训说的一脸平静,吃完饭就独自带着笑意出神看月色。宝珠本能里也没有觉得这事情吓人,在见到丈夫全然不放在心上,宝珠也没有过多的担心。

人的直觉,一般不骗人。宝珠心里想着加寿的侍候人都不含糊的同时,还是想着那个意思。

太子殿下,你知道这事情的源由,是为争宠吗?

真的应该好好想上一想,也为以后他和加寿的日子做个打算。

……

一早,靖远老侯步出二门,问了问柳家昨夜有什么动静?是拆了别人房子,还是杀了人放了火?

回说都没有,叶家水家欧阳家等都平静。靖远老侯反而沉思,扯住自己胡须眉头微促:“全京里都知道他们家召集人手,倒没有打?柳至比柳老儿强,换成柳老儿那老东西,就如同那一年对小袁一家,只怕昨夜就打起来了。”

自言自语让后面走来的小二听到,小二嘻嘻接上父亲的话:“昨天不打,那更不妙,那是酝酿大事情呢。”

靖远老侯笑道:“也是,好吧,咱们先看看热闹。等事情水落石出,那真正和寿姐儿过不去的人浮到水面上,再给他迎头一击。不要脸的东西,为争宠跟个孩子过不去!”

小二也在父亲的话语里表露一下鄙夷,然后问父亲:“今天商议事情,是在哪个客厅上面?”

“你大嫂说你办的是大好事情,造福子孙万代,给你收拾出来蟾宫厅,让你多教出些折桂的人。”靖远老侯收到对谋害加寿的火气,转而对小儿子满意的笑着。

小二说行,就请父亲先过去。没一会儿阮梁明过来:“我今天晚去衙门,我也来听听,看你们要什么,我也算一份儿。”

阮小二更加的得意,催着吃早饭,还要催着问人怎么不来,让父亲和哥哥笑劝住,说他太心急。

头一个到的,是年青的南安侯钟恒沛。他带来一盒上好人参,一块做印章的好石头,一本古书。

见过礼,亲手呈上:“祖父说人参给阮伯父,印章石头给梁明弟,古书是收到这府里的话,说办家学,祖父和伯父、父亲叔叔都称赞不已,连夜从家里找出来的。”

这是最投小二爱好,小二接过翻翻,见年代久远,字有格局,道了谢。

接着来的,是董大学士带着几个孙子。靖远老侯亲自出迎,相对肃穆问:“丁忧不敢打扰,昨天媳妇还说清明就要到来,和您府上定下哪天去祭拜老夫人,没想到小二一时的兴致,把老大人也惊动。”

董大学士把个拇指翘着,一气说上几个好字。和老侯往厅上去,道:“说起来我们家本有家学,但不齐整。自家的人管自家的孩子,遇上几个顽劣的难以约束,倒把全学里的人都带坏。小二说咱们几家联合办家学,我听到后一夜没睡好,有状元公当老师,咱们几家的子孙们还愁吗?”

两个人在这里大笑,进客厅坐下,也给小二备的有礼物。

没多久,又到了城外的亲戚们。袁训是最后一个到的,进门就让小二抱怨:“你当将军的时候校场点兵,来晚了怎么罚?”

袁训笑道:“你罚梁山老王爷去,他先点的兵,点我们加福女将军去念书,我先把女儿送去,再过来就这个时辰。”

字也不会认的加福最近念书,是亲戚们中间的一段佳话。大家笑上一回,让袁训坐下,都来听小二说话。

小二清清嗓子:“咳咳。”

他的哥哥和袁训先不捧场,嘻嘻笑着。落小二一个大白眼儿,小二才开始说。

“我粗略地算过,咱们几家加上亲戚里的孩子,总有数百。”

这话没有人异议,小二说的是加上亲戚们的孩子。如宝珠的亲戚掌珠玉珠明珠也有孩子。玉珠府上还有好几个。这样的把姻亲也算进去,是有好几百。

“该进学的总有几十个,进过学又遇上糊涂先生,遇上管不住先生的又有一批。上个月有人为他们家孩子来请教我,吹嘘说是天才,让我单独教他。我想这样的事情以后越来越多,有教别人孩子的功夫,不如自己家里抓起来。”

董大学士和老侯颔首,南安侯袁训说好。

“想来没有人不答应,不答应你说不来好了。如今是把几件子事情说好,就可以办起来。”

大家聚精会神。

小二扳手指:“一,是地方。不能只看眼前,要想到以后来的人比现在算的多,这么大的地方,是另买房子另起一处,这就要大家出银子。还是放在我家里,还是南安侯兄长家腾出地方,还是董祖父家里,还是袁兄……。”

“我家地方大。”袁训接话,大家一起同意。

“这二是有了地方,茶饭炭火可不能全由一家出。学里中午都有一顿饭,不然城外的学生不能回家吃饭,就是自己带,也得有个炭火炉子能蒸能热。这炭火也是钱,管炭火的人,和扫地的看门的人,也要有月钱。学里还要有茶水,这也是钱。这是大家对份子出来?还是各家轮流转?”

董大学士看看坐这里的人,也是有一些城外的亲戚不能算很有余钱。他就只看阮家、南安侯和袁训。

“说起来你我几家都出得起,一年不过数百两银子。这样吧,咱们认下。”

阮梁明、南安侯和袁训都说行。

小二平时是个只钻在书里面的人,但真的考虑起事情,半点不少。闻言,他就银钱上面还有话。

“议定咱们几家出,但这钱是事先估出来数目,给学里支领着用,短少的时候再随时各家支用,还是哪一家先管起来,到月中到年中再分摊下去?”

董大学士笑道:“小二,你不应该在国子监为官,你应该去户部算钱粮。看你想的多周到,当个管家绰绰有余。”

小二咧一咧嘴:“多谢祖父教导,等我国子监里吃不下去饭,我就去管你的家。”

笑上几声,靖远老侯慢慢地算着:“小二想的是不错,如今咱们事先不能知道去多少个人?这茶水炭火午饭要费多少钱米,这事先预估出数目呢,就会有不足,或是富余出来。富余出来还好,当月不足,学里就为难。是往我家里要,还是去小袁府上要?依我看,不如轮流的一年一家的管起来,到年底的时候再分摊,这一年不管学里缺什么,只管他家要去,你们看怎么样?”

几家都不缺钱用,这一条也都赞成。

袁训就盘算地方,把园子里划一处安上角门用来念书,还是在家里分出来。

董大学士就和孙子们说曾孙们哪几个可以说下,安置好就每天过去。

南安侯也和阮梁明说着的时候,小二又开了口。

他的意见得到响应,小二摇头晃脑有得瑟:“慢来慢来,且慢商议,我还有话没有说完。这先生的事情咱们还没有议定。”

袁训道:“你说请谁就请谁,你相中的人不会有错,还商议什么。”

小二继续晃脑袋:“非也非也,这请先生也是我要说的大事情。”

他的爹听过都不以为然:“先生你当家做主说是。”

小二露出不满,轻叹:“哎哟,看来我这件事情办得就没有别人先想过。”

袁训笑骂:“说你的吧,不是都在这儿听着,又贬低人就不好。”

小二没好气:“那你听着,从去年我就遇到本家的念书人,秋闱落了第的,春闱也一般的,殿试屡屡不中,没思绪的。我抽考了几个,文章通,只怕是时运不通。有些家里没有一直赶考的钱,我看着可惜。有心帮忙,帮不了许多。不如都请来,袁兄和南安侯兄长出题,考得过去的就到学里当先生,按月给些钱米,也算帮人一回。”

客厅上哄然大笑出来,董大学士恭喜阮老侯生了一个又一个好儿子,袁训和南安侯则一起笑骂:“你出题不好吗?偏偏要我们出题目?”

小二严肃认真:“得罪人的事情,不要找我。有再落这第下来的,他能不恨我?二兄承当也罢。”

袁训和南安侯合起来把小二骂上一通,但是答应出题。

这就散了回去,袁训打发人去告诉宝珠,让她把地方先捡几处说出来,等晚上自己回去慢慢选定。宝珠听过也大喜,说这是好事情,赶着去告诉长辈们,一起把房子商议好几处先备下。

袁、董、钟、阮几家热热闹闹的开始办家学,一面盯着宫里的热闹。

……

“什么?”水大人打个激灵,对着回话的家人茫然起来。

家人愁眉苦脸:“老爷您赶紧看看去吧,今天不上朝,柳家的人也全在金殿下面跪着,要为皇后娘娘论清白。”

水大人着急慌忙地换衣裳出来,在轿子里一路眼皮跳个不停。宫门外面下轿子,一溜快步进去,见前面还有几个一溜快步的,不是别人,正是许大人、叶大人等。

几个人再走几步,瞬间一步不敢动弹。

金殿外的汉白玉桥下面,黑压压跪着一堆人。他们身着官袍,按官职大小排列。为首的那个本来是看不清的,他让挡住。但他忽然抬头扬声,大声朗朗:“臣柳至率领全家官员恳请皇上查明内宫之事,还皇后娘娘清白!”

官袍上的图案震眼睛,柳至的话震心。好似乾坤里无端扯动的惊雷,在宫殿上方飘扬。

他们跪地的身姿是谦卑的,柳至的说话是愤怒的。那带着山崩地裂般的怒火好似无数利箭,好似无数火药,好似无数摧心毁肝。

柳家的人是不会放过的,水大人等都知道必有动作。约有几天里他们家天天人流不断,但凡出来的男人,都是负着弓箭,佩着刀剑,杀气腾腾活似要吃人。

但没有想到他们是这样的大动作。

袁柳两次争斗,柳家屡屡败于下风。水大人等一些人因此把柳家看低。但眼前这全部官员逼迫在金殿外面讨要说法,让水大人等都不知所措,有什么隐隐的带着疼痛出现在脑海里,让他们不敢去想,甚至不敢再看那个个官袍的身影。

品级的高或低,人数的众多,在今天给水大人等迎头一击。柳家出了全力,那是一个势不可挡。

水大人蹑手蹑脚地往后面退,他现在只想退回家去好好想想,像是哪里不对,像是随时要出大事。

许大人等也和他一样,面对柳家齐唰唰的人心,好似一整场遮住眼睛的烧红大烙铁扑面而来,再不走就能把他们烫死在这里。

柳家的人没有一个回头,也根本不去管身后有谁来看过。他们在柳至的带领下,隔一段时间,就高高的回上一声:“臣等愿以性命保娘娘清白,请皇上明查!”

威严的金殿里,有了一个人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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