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农喝完水,就没管郭天叙等人,转头又加入割稻的队伍。
对他们来说,就算面前的是皇帝,那也没多大意义,在根深蒂固的观念里,唯有地里刨食,才能保证一家子的生活延续。
郭天叙看着他们起起伏伏,刚才看见丰收的喜悦已经全然褪去。
“李先生,百姓的日子还过的这么艰难么?”
郭天叙看向自己的大管家。
李善长倾着身子过来,低声道:“殿下,以前您没来的时候,还要艰苦!”
“百姓能有半年之粮就很不错了,若要活下去,很多百姓得卖掉些自己的土地,才能勉强活到下一次秋收!”
“这样循环反复,百姓手下土地越来越少,没土地了,要么租地主的,要么就把自己卖给地主!”
“现在的苏、锡、常地区的百姓基本还能靠自己的土地温饱,日子总有盼头!”
“其余不算富庶的地方,卖地卖儿的事还是时有发生,臣有责!”
郭天叙看着眼前的老臣,见他这些年也苍老了不少,知道他也是为了补给军队之需,劳心劳力。
“李先生,若说有责,发生在孤治下的所有事,孤才是第一责任人!”
“好了,今天是给娃娃们上课,国事还是在朝上议吧!”
郭天叙下面就让两位老臣给王子、郡主们授课。
告诉他们何为四时播种,何为五谷,自己吃从何处来,穿从何处来。
郭天叙携着二女走在人后。
吴家之前是富家大族,二女也是第一次接受到如此教育,心里也是各种滋味。
“大力,百姓如此艰苦,你是对的,不管我们什么地位,绝不能行铺张浪费之事!”
吴琼在定远流亡近半年,但好在吴诚恩把她塞草垛的时候,没忘记把盘缠给塞进去。
所以她也没有饿着、冻着!
郭天叙摇了摇头:“光这样是不够的,不仅要节流,更重要的是开源!”
“等孙思尧和韩深拿下徐州后,剩下几月我不想兴兵了,让军士们参与下劳动,给各地多开开荒,赶得上春种,来年给百姓一个吃饱的年月!”
吴小宁紧握着郭天叙的手:“对啊,百姓地多了,以后还怕没饭吃么?”
郭天叙笑笑,就算这么做,也就是缓一缓,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否则每年都在开荒,又怎么每年都有百姓饿死?
不过今年连兴三次大军,尤其年初朱元璋五路来伐,郭天叙这边也是全军出动,这是极大的后勤负担,百姓确实疲累了。
“自古以来,百姓都是生活在深水区,原来真是如此!”
吴琼不解:“何为生活在深水区?”
郭天叙道:“就是把百姓比作在很深的河里游泳,你得一直游,一旦你乏力了,就会沉下去,从此万劫不复!”
这句话郭天叙自然也是从现代的书籍看到的。
以前他不是很理解,现在完全明白了,古代的百姓求存真的不能有一些差错。
就算连年丰收,也不能保证下一年有变故的话,还能安稳度过。
他们就这样一直在深水区游啊游,一代接一代。
自己真能把他们带出深水区么?
郭天叙有些怀疑了,不过他心里明白,就算自己一己之力做不到,也至少要给百姓们缓缓气。
一行九人就这样走在乡间田陌,两位老师会就实地的作物给娃子们讲解,也会作一定的引申。
说话间来到一处村庄,此时已经近黄昏,外面劳作的农夫也纷纷回村。
见有几个干净体面的外乡人,纷纷侧目!
不过也没有上来攀谈的,劳作了一天,都已经很疲劳了,各自回家等着吃饭!
“殿下,时日不早了,世子他们也该饿了,今日几位都学的不错,可要启程回苏州?”
吴诚恩怕饿着自己的宝贝外孙,赶快来问询郭天叙。
郭天叙摇了摇头:“课还没结束呢,今天我们就随便找家农家吃饭!”
众人又是一阵惊讶,郭天叙原来还有这个想法。
不过大人觉得这么做确实有意义,光看怎么可以,还要切身体会。
说着几人信步来到一个农家附近,有个篱笆围的院落,看里面还算干净。
农家的男主人刚回来对着里面一声喊:“老嬷,唔回来咧!”
里面迎出一个妇人带着一个四五岁的娃娃,年约二十余,不算漂亮,但收拾的仪容整洁,身上的衣服补丁虽多,却洗的干干净净。
“死鬼,酱早?都收好了?”
“差否多咧,门早能收好!”
两人都是说着吴语,郭天叙前世虽然是吴语区的人,但这块地方那是隔个几十里方言就不同。
听着那是头昏脑胀。
两夫妻也丝毫没注意外面的人,妻子拿着毛巾给丈夫擦汗,掸掸身上大灰尘。
“饭啊么做,尼歇歇喝可茶!”
说着拿了张竹凳,丢给了丈夫,孩子只是在一旁玩耍。
丈夫也歇下来,拍拍儿子的头,又扭头看看院子里种的小菜,顺手还拔了几根草。
郭天叙觉得这家不错,看上去很和谐的三口之家。
“就这家吧!”
郭天叙说着率众前往那篱笆院落。
“老乡,我等是外乡来的旅人,经过此处觉得腹中饥饿,可能做些饭食给我们吃,当然我们也会给银钱!”
那汉子闻言,站起身来,看着外面老老少少九人。
看了一会,他脸上肌肉不自然的抽动。
但还是马不停蹄的跑到院门前:“好好好,里面请!不过家里没什么好饭食,怕招待不了几位贵客!”
郭天叙也没想此人这么好说话,还能比较顺畅的说官话。
不过这也好,交流麻烦那真是大麻烦。
“没事没事,有什么做什么,量大些,够我们吃饱就行,当然银钱我们会给足!”
那汉子很是客气,甚至恭敬的迎郭天叙等人进门。
“哎呀,家里桌椅不够,老嬷,你招待下贵客,唔到老王家借点桌椅。”
汉子又对着里屋喊了一声。
那妇人刚准备作饭,被汉子喊出来,有些不悦。
再看见院子里满满登登的人,更是疑惑不解。
“点个事体?”
妇人看向丈夫,满脸问号。
汉子把妇人拉过去,叽里咕噜说了一通,说这些人想来吃口饭,让妇人把家里最好的饭食全部拿出来。
“他过切完咧,唔还过不过啦?”
那汉子一巴掌拍老婆肩膀上:“娘老果子,叫尼做,尼就做!”
妇人挨了一巴掌,正要发火,汉子继续说:“他家港咧,付铜钱的,尼去做,把好切的都做点!”
妇人听闻看了郭天叙一伙,有老有少,还有女眷,尤其那两女的从来没见过如此漂亮的。
肯定是有铜钱佬,但又疑惑会不会履约。
汉子知道妇人心思,叽里咕噜说了一通让她放心的话。
“好,晓着咧!”
妇人见说回头进了里屋。
那汉子又迎着郭天叙他们点头哈腰的:“几位贵客,你们稍待,唔去借些桌椅!”
郭天叙却止住了他,拿出一锭银子:“我习惯吃饭前,先付钱!”
汉子一愣,却不敢接过钱,这太多,就是把自己家所有吃食都做了,也够不上这么多啊。
郭天叙虽听不太懂两人说的什么,但知道那妇人担心自己吃饭不付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