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寒夜、万籁俱寂,皑皑白雪于黑暗之中格外的醒目,与夜晚对半而分。
安国公府隐匿于沉寂的夜晚之中同样透着无比的安静,却是为着一阵断断续续又难以消弥的咳嗽声打破。
王柏实于空无一人的卧房之中,倚靠在床榻之上,形容憔悴之余更是因止不住的咳嗽以致胸口剧烈的抖动。他别过头瞧向已然于床边端坐多时的女子,撑着一口气显着无比艰难的开了口。
“一月前,我受人邀约去到蒹葭坊吃酒,晚上回府里因着酒意不甚跌进了后园的假山池子里泡了大半宿。阿苑,大夫说为父的风寒已经侵入肺腑,恐至药石无灵的地步了!这些日子以来,我因着咳疾,夜夜难眠不自觉的想到了很多过往之事。每每清醒之时,犹如大梦一场,以致觉得恍若隔世更是悔恨难当。女儿,在你还是一个小婴儿的时候,每每被为父抱起都会笑得眯起眼睛来…”
王灼儿对上已于榻上显着奄奄一息的父亲王柏实,愤恨着他当年所做之事,以致此刻心中生不出零星半点的同情怜悯,甚至怀疑他是为了讨要好处正于自己面前做戏。
“宫中太医医术高明,我会求殿下明日请一位到府上来替父亲问诊治病,直到父亲您康复为止。还或者父亲您有什么要求、想要什么东西,大可于当下提出来。无论女儿是否能够做到,都一定尽力而为。只是这事过后,希望父亲就当女儿已于多年前死于那些杀手的乱刀之下,再也不要相见了!”
“咳咳咳…”
王柏实看向冰冷着语气不带一丝感情的王灼儿,胸膛又一次因着剧烈的咳嗽起伏不定。原本暗沉得如土色一般的脸上惊讶片刻又再显着释怀的笑了出来。
“你终于是知道了!”
王灼儿对上王柏实那一脸显着轻松的笑意,原压抑于心中的怒火更盛也就愈加的不可能释怀原谅。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对我和兄长,我们做错了什么?”
“咳咳咳~你没错,萱儿亦没有错,皆是我一人的过错!”
王柏实迎上王灼儿的质问没有一丝一毫要辩驳的意思,脸上写着坦然却是不曾显露出半点的生气。
“你和萱儿自小承欢于祖父膝下,受尽他老人家的呵护疼爱。想来在你们兄妹心中,我这个父亲远不如你们的祖父亲近,甚至于显得没那么重要。但你们可曾知道,在为父还是孩提之时,亦有一个待自己如珠如宝的祖父。那时的安国公府可称望族,却是因着在朝堂之上站错队险遭灭门之祸。我的祖父为了保全阖府上下,不得已自刎于府中谢罪,安国公府同样在他死后一蹶不振,甚至落魄潦倒成如今这般样子。飞来横祸以致家道中落,促使你们的祖父备受打击同样下定决定要重振安国公府的声威。只是他老人家青年时哪怕倾尽全力却未能真正跻身仕途,以致后来他放弃了自己,将这个重振家族的希望寄托在了我的身上!”
王柏实话说这么大半,已是难受的急喘起了粗气。好半天,他似舒坦了那么些许又再显着无奈的看向了王灼儿。
“你祖父只当是生不逢时、怀才不遇以致大志难伸,而我却是因着亲眼见得自己祖父血溅三尺,惊心于这朝堂之上的明争暗斗恐怖如斯。再有,为父只是一个资质平庸之人,根本担不起振兴安国公府的重担。所以你祖父对我越是严厉,我就越发的不服管教。凡是他不期望我做的事,我就偏偏要逆他的意去做成。久而久之,我没能如你祖父期望的那般奋发图强,反倒是成长为了一个游手好闲的不孝子!”
王灼儿听王柏实一个劲的感时伤怀诉说着过去,不觉得这些过去于她而言有什么意义。甚至,她的耐心亦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磨殆尽,以至于忍不住的起身想要即刻离去。因为正如她先前所言已然不希望再见到自己这个父亲。
“父亲,时辰不早了,女儿该走了!”
王柏实见得诚然是不想于这屋中多呆一刻的王灼儿,强忍着难以消弥的咳嗽,扯着嗓子竭力嘶吼叫住了人。
“女儿,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的母亲,当年意气之下与她成婚,误了她终身乃至性命。是我对不起自己的一双儿女,喜新厌旧害得他们不过周岁便夭折于襁褓之中。是我对不起萱儿的母亲,迫于你祖父的威压,懦弱无能放任她生子即死。也是我对不起你和萱儿,因着自己犯下的罪孽变得日益狭隘畏惧,唯恐你们兄妹知晓真相来日不孝报复,方才做出此等买凶杀子丧尽天良之事。是我……”
“够了,你不要再说了!”
王灼儿因着王柏实这接二连三的对不起,终是忍不住朝向他大吼出声。因为哪怕她听着王柏实拼尽全力的真诚道歉,却是觉出了有如被凌迟那般一刀又一刀割于身上的痛。
“你不要以为向着我一口一个的对不起,我就能代替母亲、兄长姐妹、萱哥,甚至萱哥的母亲原谅你。你也不要就此奢望自己能从这无尽的愧疚折磨中得到解脱。懦弱无能、狭隘畏惧,从来不是可以用作伤害他人的借口。即便你是我的父亲,我亦不会原谅你,同样没有资格代替任何人原谅你!姑且不论你的病是真是假,我都会请最好的大夫到府上为你诊治,直到你康复为止。因为自从这一刻开始,我真心希望你能够好好的活着,终其一生都饱受良心的折磨。”
王灼儿话音落罢同样没了再于这屋子里待下去的耐心,她全然无视了自己父亲是怎样的神情,唯一的期望就是离开这个伤心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