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夜色深入,本就无月的晴空更是星辰隐退,只能偶尔瞥见些许零散得似碎片的星光来。
勤政殿内相比于往日多点了成倍的蜡烛,灯火通明远胜于暗淡的夜空,更可堪比拟白昼。
景徽帝于自己御案之前看得韩顺娘的一纸状书,再看向正跪于自己下首的柔弱妇人气极得拍桌。
“混账,世上竟有如此薄情寡义、歹毒心肠的男人,当杀!”
“陛下明德,求陛下为民妇做主,平冤雪仇!”
韩顺娘虽然是第一次面见天子,但一想到自己身肩的血海深仇便再无畏惧。尤其她来秦城这一路历经磨难险丢了性命,好不容易将自己的冤屈禀呈于御前,也就更不可能于此时放弃为自己惨死的父母孩子伸冤报仇的机会。
“若是廷尉府着人核查属实,自会依照我大寅律例与你伸冤雪恨!只是韩顺娘状告其夫恶行,又是如何与柳州刺史陈荣扯上的关系?”
景徽帝话锋一转径直看向了同样立于殿中的鄞州刺史王守拙,他心中虽已有盘算,却还是循着一贯的章程不紧不慢的问起了细节。
“启禀陛下,臣于鄞州受了韩顺娘的状书,原只当林韩昇是为攀附权贵而杀妻灭子弑岳父岳母。然则,臣从韩顺娘与老书生的供述中发现林韩昇一个小小的刺史府幕僚,即便是作为柳州刺史的侄女婿,能于一夜之间拿出千两黄金,实属骇人听闻。故而,臣怀疑柳州有人为官渎职贪墨,于是私底下派人前去查证这千两黄金由何而来,也就因此发现了柳州刺史陈荣竟敢背瞒朝廷于柳州城八十里外一处矿山私采金矿,冶炼黄金。”
王守拙沉静着脸色,不慌不忙的于御前陈述着自己已然派人查证的事实,同样也不惧怕这幕后之人究竟是何等背景势力。
“私采金矿,冶炼黄金当属谋逆之罪。臣未免稍有纰漏以致冤枉一州刺史又再派人严加核实,更由此发现了这金矿背后隐藏的罄竹难书的罪行。约莫三年前,陈荣无意中发现柳州城八十里外的山中藏有朝廷未曾探明的金矿。当时,利欲熏心的陈荣为霸占金矿同样未免节外生枝,亲自带人将原居于山中的不至二十户山民统共五十七口人屠杀殆尽。事后,为开采金矿着手下以介绍青壮年外出务工为名,将百姓拐骗于山中不分昼夜的挖矿冶金,不过三年时间因挖矿冶金遭受奴役虐待而死的百姓已逾二十九人!”
王守拙话说罢皱紧了浓郁的眉头,本就严肃板正的面孔更显沉重,以致一时间哽咽难言。他虽未亲至柳州查证,却是由派去人的供述以及所搜集到的累累罪证不难想像那些无辜的百姓是遭受了怎样的折磨。
“陛下,臣原只当这些皆为柳州刺史陈荣一人欺上媚下所犯下的罪行。可臣就在进秦城的前几日竟遭遇刺杀,更于事败身亡的刺客身上搜得了陈荣与毓王殿下往来的书信,方知他们二人已于三年前互有往来,唯恐私挖金矿一事东窗事发,方遣了杀手欲杀臣灭口!”
“父皇明察,儿臣冤枉!私采金矿等同谋反,儿臣断是不敢生出这等忤逆不孝的心思来啊!”
秦毓承紧接王守拙之后匍匐跪地同景徽帝叫起屈来。他和陈荣联合在柳州私采金矿谋取暴利不假,却是早在王守拙查金矿查到陈荣的时候就听得风声收了手,更是碍于私挖金矿是为谋反之罪已做好了将陈荣推出去做替死鬼的准备。
因而,秦毓承是不会冒着暴露自己的风险派人去刺杀王守拙的,更加不可能傻到将自己和陈荣的来往密信放于一个败迹的刺客身上。当然,他就王守拙遭遇刺杀一事也想明白了在金矿这件事上除了王守拙,还有其他人在暗中“使坏”。
“父皇,您细想儿臣若是真与陈荣勾结做下此等恶事,又怎会随随便便的将能指证自己的书信给到一个刺客手上呢!父皇,一定是有人故意陷害儿臣,您可要为儿臣做主哇!”
勤政殿内,一众人听得王守拙陈情罢状告之事的原委,再听得秦毓承的委屈喊冤,都不显山不露水的藏着各自的表情同样默契的沉默着。确切的说是他们都在观望,在等着同样沉默景徽帝开口。
因为事态发展至此,曾于暗中与此事沾边甚至是牵扯过深的秦懿承和秦睿承自是不会傻到在这种时候对秦毓承落井下石。
为秦毓承岳父的丞相周峪,则是意在看景徽帝是怎样的态度,以期思虑对应之策,好将此事对于秦毓承的影响降到最低。
御史大夫言于循则是人如其名从来言行都是遵天子诏令,既未见得天子之言也就索性默不作声。
反倒是在一众贵人面前显得“官卑职小”的廷尉徐问渠颇显突兀的打破了这显着诡异的沉默。
“陛下,就目前王大人所禀呈的罪状来看,柳州刺史陈荣私采金矿,屠杀残害百姓之罪已属明朗。只是单凭一个刺客身上所藏有的密信就断定此事与毓王殿下有关,未免有失偏颇。只是,陈荣虽为一州刺史却胆大包天行私挖金矿此等谋逆之事,更肆无忌惮的屠戮残害当地百姓。若说其背后没有权贵势力运作,怕又是说不过去。故,臣认为柳州刺史陈荣私采金矿,草菅人命一案应当着专人专案严加彻查!”
景徽帝听得廷尉徐问渠之言,原还冷峻的神情缓和了不少,适时平静着口吻出声却是于无形之中带着威慑。
“此事明面上既已牵扯至毓王,那便着御史大夫、廷尉、宗正联合彻查此案吧!在此案未真相大白之前,毓王禁足王府,宫中贵妃不得离宫一步!”
“父皇,儿臣相信二皇兄是断不会与柳州刺史合谋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来的。所以此事定需严查到底,好还二皇兄一个清白。只是儿臣今日听得王大人的陈情亦是愕然一个小小的柳州,竟有如此骇人听闻,丧尽天良之事。三皇兄,你由西境回秦城当是途经柳州的吧,就不曾听得些与之相关的事吗?”
秦睿承脸上写着难以置信,不过片刻却又是变作了疑问,轻飘飘的将矛头指向了同在殿内的秦懿承。
“因着赶路,我们一行确实在柳州驿馆住过两三日。只是这来去匆忙又能于哪处听得这般令人惊心之事呢!”
秦懿承平静着神情回应罢,也不意外秦睿承在派人以秦毓承名义刺杀王守拙一行后,又欲将这口黑锅甩给自己。
“那真是可惜了!若是当时韩顺娘能于柳州遇得三皇兄一行的话,怕是就用不着受这诸多磨难了。至于这陈荣的罪行许就能早些被揭发了,二皇兄也不至于受此冤枉!”
“确是如此!五皇弟如此嫉恶如仇,若是早先知晓此事,相比愚兄恐会更加不遗余力的替苦主伸冤的,更不至会有今日这诸多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