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鞭炮齐鸣,锣鼓喧天的安定侯府于日暮黄昏时宾客散尽,更于这子夜时分显得寂若无人。
新房之内一对放置于香案上的龙凤喜烛燃烧近半,堆积起了厚厚的红泪。新郎“纪舒”,确切的说是秦懿承的心腹暗卫应祈却是于香案旁的椅子正襟危坐不曾出声。
因着男女之别,哪怕应祈为了模仿纪舒平日的言行举止、神态表情,已经同她“朝夕相对”了有些时日。他却从不曾与之于深夜中独处,也就更于沉默中显出了拘谨局促。
端坐于床畔的纪舒因着戴久了凤冠终是觉出沉重生出些许疲累来,她透过蒙脸的大红盖头于这红彤彤的光影中瞧向了同在房中的那抹斑驳身影。
“应兄,你不掀我的盖头吗?”
应祈听得床畔传来的声音,显着几分无所适从的起身,走近了同样已于床畔正坐多时的新娘子。
他犹犹豫豫的伸出了手,指尖还未碰到新娘子的盖头又是不自觉的缩了回来。
“纪姑娘,你的盖头当由你日后真正的夫君来揭,并非是我!”
应祈话罢有些不好意思的回转过身,单手负背背朝起了纪舒。他没由觉得此次是他多年暗卫生涯中所遇到的最难执行的任务且没有之一。
纪舒听言自顾自的掀起了盖头,她目光朝向了那抹背对着自己的颀长身影亦不带扭捏的开了口。
“应兄,你我既都追随效忠于懿王殿下,大可论做军中同袍,不必拘泥于这些微末的礼节!自今日起,你我虽名为夫妻,实则是需彼此配合照应的战友,更不当因拘谨误事。”
应祈因着纪舒的直言不讳豁然开朗,同样欣赏于她这不拘小节的气度。
“纪姑娘巾帼不让须眉,是应某小家子气了!”
“哪里,日后还需应兄多多担待才是!”
纪舒说着话见得已然回转过身的应祈,对上他那张与自己分毫不差的脸,哪怕是早有心理准备却还是觉得几分不习惯。因而她也就有些理解了白日里王灼儿看她的眼神里所带有的说不清的情绪。
“应兄,已至深夜且这房中只你我二人,你大可卸下伪装以真面目示人!”
“纪姑娘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应祈说着意识到自己这个“冒牌货”当着正主的面,还顶着与对方那别无二致的脸,多少是带着不合时宜的。他回应罢亦是无比熟络的扯下了这张自己已经戴了一整天的人皮面具来。
纪舒再对上应祈那卸下了伪装显出来的一张轮廓分明亦显硬朗的脸来。以往她不曾过分注意,此刻细瞧之下方发现尽管他们两人生着完全不一样的面孔,但是身量却是显着分毫不差,甚至于脸型、眉宇竟也带着相似之处。
若非纪舒为遗腹子,早逝的父亲亦是洁身自好对母亲从一而终,她怕是没由得要怀疑应祈是否与她沾亲带故了。
与此同时,应祈见得这会陷入沉默的纪舒,还以为她对于自己顶着她的脸多少有些难以适从,便又再言道。
“纪姑娘,放心!按计划待隔上一两月,我假作坠马伤了面容换带面具,也就不再冒作你的模样了!”
纪舒为此想起了回到秦城之后自己同秦懿承坦白了身份一事。她亦为了让安定侯府得以存续,甚至能够再次光耀门楣放弃了假死离开。
在这之后,纪舒同意了应祈“顶替”自己的身份,而自己以“应祈”之名再“嫁入”安定侯府,方才有了今日这场热闹非常的婚礼。因而她又怎么会在意应祈如今易容扮作自己出现于人前呢。
“我并非介意,只是对上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庞还有些不习惯。应兄,你亦不必为此而觉不安!”
“无论纪姑娘你介怀与否,我们都不妨按照先前的计划行事!”
“好!”
纪舒一个“好”字显着干脆利索,毕竟在西境从戎多年的她习惯了军队里的雷厉风行,也就从不会拖泥带水。
“不过,应兄,日后你大可不必称呼我纪姑娘。无论人前人后,你都可呼我作安然。”
“安然谓之舒!好,在下记住了!”
应祈适时带着坦荡的目光看向了纪舒,他如同是认识了一个志同道合的好友那般,又再郑重着口吻表以敬意回应道。
“安然,日后你亦不必一口一句的呼我作应兄,谓我作阿应即可!”
“好!”
“如此,时辰不早了!不妨明日我再同安然你细说日后如何以我之名于暗中替懿王殿下行事!”
自然纪舒与应祈身份的调换,也意味着他们两人今后效忠于秦懿承的方式转变。从这一场婚礼之后,应祈会用纪舒的身份随秦懿承跻身于朝堂,而纪舒则是会以应祈之名于暗处替秦懿承谋事。
“甚好!”
纪舒话罢吹灭了床前的烛火,以致原本喜庆的婚房突的昏暗下来,只余香案上那两只龙凤喜烛还依旧明亮如初。
昏暗之中,纪舒对镜卸妆,取下了自己头顶的凤冠以及繁多的首饰,最后脱去外袍上得床榻裹被而眠。
另一边,应祈从衣柜拿出了早前准备好的被子,同样自然而然的于贵妃榻上和衣睡去。
只是这夜已过半,纪舒即使有些倦怠已然因着过了劲头再无睡意。她躺于榻上微闭着眼睛却是更多了思虑。
她因这几许思虑不由自主的想到了王灼儿,想起了王灼儿今日于婚礼之前见到她之后脸上所带的惊讶、无奈甚至是不开心,同样也想起了王灼儿昔日从青州驿馆偷跑时同她说的那一番话。
尽管如今在纪舒看来王灼儿已是心无旁骛的做起了懿王妃,用不了多久更会为人母亲。但她依旧钦佩当日王灼儿所有的那份为了摆脱束缚而无所畏惧的勇气,同样也就期待着自己终有一日在保全安定侯府的前提下亦能无所束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