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宅建成之后,春天就到了。
照这个速度下去,达到张远期许的那个模样,还要一两年的时间。
深怕张远这么一家子人没有按照伟大皇帝陛下的想法来,冰雪消融的那一天开始,这位叫褚达的少府丞便留在张府不走了,在府里其他人眼里,其实就是馋张府内的吃食。
“褚大夫,我就是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陛下砍得,实在是这些种子种不满三千亩地。”
甜菜跟西瓜的种子,张远留存了一半,剩余的已经全部撒在了张府门前的五百亩田地之上,每一粒种子都留了足够它们生长的空间。
剩下的两千五百亩,张远想种些大豆、麦子,于是就跟这位爵位跟张远相符合的少府丞发生了争论。
“陛下说过,这三千亩地只能种甜菜以及西瓜种子。”
善于变通的人在后世已经见怪不怪,即便是有严格的律法也有各种人在试探法律未曾触及的地方,可眼下,刘彻的一句话便让平日里在张府蹭惯了饭菜的少府丞摆出了一副臭脸。
“那这两千五百亩地就这么空置了?”
褚达依旧摆着一副臭脸,肯定的说道。
“蓄养地力,明年种子多了再种甜菜跟西瓜。”
张远一时气急,抓了一把黄豆种子直接撒在了地里,他也想试探一下褚达的底线。
结果这么做了之后,褚达扭过头去看起已经种上甜菜跟西瓜的田地。
“把这些种子全都均匀的撒在地里,然后就不要管了。”
底线试探出来了,张远也不想继续耽误时间。
“家主这样做好么?万一少府丞上报给陛下,陛下怪罪下来?”
任何事情牵扯到了皇帝就不是小事情,老赵之前是不会在这么多人面前询问张远的,现在为了全家上下的小命,还是希望张远能够给自己一个解释。
气急之下,张远朝着老赵就踹了一脚。
“随意抛弃在地里的种子,能够生长起来乃是天意,天意就是陛下的意思,反正这些种子都用不上还不如都撒在地里,深秋时节或许会有些收获。”
从浐水边上一直到这三千亩田地都已经挖好了沟渠,眼下雪水刚刚融化,田里不缺水分,这些沟渠就都堵住了,等在过些时日就能将带有木扇的卧轮装在浐水边上,需要灌溉之时就把沟渠的源头处疏通,若是不需要便堵上。
节省下来的人力就可以养些鸡啊猪啊,顺便继续完善赖以生存的这处大宅子。
“既然张大夫已经完成了播种,我还有些别的公务,就不多加叨扰了。”
看着这少府丞远去的身影,张远知道今日发生的一切都会摆在刘彻的桌上,不过麻烦也随之逝去了。
皇帝也有跟寻常人一样的地方,只要给足了他面子,他是不会去深究那些其实对他有益的事情。
能够来上林苑之内寻找张远的,除去卫青就只能是田蚡了,其余的人包括公孙敖,张远也不觉得他会特意赶来。
眼前司马相如一人一马立在张府的大门处,还是让张远十分意外的。
老赵通传之后,张远就让他引着司马相如进入到了府内。
“司马郎官不在陛下身边服侍,怎么得空来此乡野之地。”
司马相如笑了笑,对着西边鞠了鞠躬,张远便知道刘彻就在西边打猎,但是他还是不知道为什么司马相如会来。
“张大夫,长卿来此不为其它,只是途径蓝田县时听说,张府有一女主人,还请引见。”
一上来就问家里面的女眷,这是一点脸面都没有给张远。
“张府就我一个家主,没有外人传的女主人,司马郎官若是为这件事情来,恐怕会让你失望了。”
知道司马相如来访,卓文君早就进入到了主楼,不想与司马相如照面避免惹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临邛卓氏家主前些时日还让人递交给我了一封书信,说是让我得空寻找一下卓氏大女,说数年不见,难不成大女想要彻底断了父女之前的情分,如果张大夫知道卓家大女的踪迹或是日后偶然碰见,还请将这句话带给她。”
之前在阳陵邑,卓文君将铁匠铺处理给了卓氏商铺终究还是惹来了麻烦。
“如果能够碰见大女,我肯定会一字不差的告诉给她。”
张远虽没有了官职但还好有个爵位在身,司马相如想了想还是没有一时冲动进入到张远身后的主楼,朝着张远拜了拜便拂袖离去,弄得张远顿时有点摸不着头脑。
“他走了?”
“嗯,他走了。”
“刚刚那些话我都听到了。”
“那你要回去蜀郡么?”
“想要回去见见父亲。”
“再过两年,司马相如便会被陛下派到蜀郡去做官,他要是为难你们卓家,可不太好办。”
“放心吧,卓家传承数百年虽未商贾但也不是任人欺压的。”
司马相如走后,卓文君从主楼下来,对着张远说了这些没头没脑的言语,虽然提到了回家,但是好像更希望张远挽留她。
对张远所说几年后司马相如要去蜀郡做官究竟是什么道理也不去询问。
田蚡跟庄助在朝堂之上争论是否要对东越用兵的时候,张远还是郎官,自然知晓的一清二楚,刘彻早就想先拿这个秦朝的余孽开开刀,试一试大汉的甲兵是否还勇猛,只不过现在窦太后把一切都管控的死死的,这些事情只能押后再说。
第二天卓文君就从张府走了,蓝田县有卓家的商铺,张远根本不用去担心她的安全,只不过卓文君走了之后,张远操心的东西一下子就多了。
“家主,方老汉的闺女要嫁人了,想讨要一些红色的布匹做嫁衣。”
家中的一金一银,老赵处理的都十分谨慎,没有个由头或者张远的应允,他在小清那里一枚铜钱都拿不出来。
“不是有月钱么,带他去蓝田县买不就行了,这点事情还要问我?”
张远现在很焦躁,卓文君走了之后,屁大点事情老赵都要跑到他耳边啰嗦一遍,哪一家的大肚婆要生了讨要个彩头,又或者是谁家的鸡跑到别人家里去拉屎,每天这些烦心事根本都处理不完。
“这不是不够么,才想着问问您能不能提前支取一些。”
突然想到近些日子,期门军在上林苑内出没的比较频繁,张远顿时就心软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看看小清那里还有没有,要是有这两天就别出门了。”
“嗯嗯,好勒。”
被压抑的久了,刘彻就只能通过打猎来宣泄自己无处释放的精力,不过还好期门军都知道张府面前这三千亩地上的产物都是专门为刘彻而种植的,也就没有人敢随意的践踏田地。
“家主,王老汉眼看着病倒在床上,您看要不要把他送到蓝田县去诊治。”
张远本来又想呵斥一下总是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来烦他的老赵,听到是有人病了,立马就起身跟着老赵过去了。
在大汉,药医不死病,医者为何是贱业?就是因为能够致人死亡的病症太多,请个医师不如找些巫婆跳下大神。
迁回来张府的这二十户佃户,青壮年基本没有,大都是些三十多岁的老汉,领着自己家的老婆子加上儿媳妇,再带上几个孙子孙女。
这些三十多岁的年轻祖父,身体早就被常年的劳作给拖垮了,吃得少干得多,基本上没有营养摄入,迁回来之后虽说生活环境大有改变,但是身体底子想补回来很难。
屋子都还没建好,这些人依旧住在以前的留存下来的茅草屋里面。
“头烫的厉害,这是发烧了。”
发烧只是一种症状,而非疾病,张远也不知道王老汉究竟是得了什么病。
王老汉家里面婆娘早就死了,只剩下一个儿媳妇还有两个孙子,古代孝道是最大的,王老汉觉得热就让他儿媳妇把被子都给拿走了。
“赶紧拿两床被子给他盖上,再弄一些烧开的水加些盐给他喝下去。”
看着面前桌上摆的一碗凉水,张远就觉得可怕。
身体发热不盖被子再喝这些估计直接从外面沟渠之中接来的水,能抗下来不死才真的是奇迹。
王老汉的儿媳妇一顿手忙脚乱的给他的公公盖上了被子,然后立马跑出去烧开水去了。
“老赵,平日里你们都是直接喝的沟渠之中的水?”
从临邛在卓府开始,张远自己日常喝的水也都是下人送来的,直到今日他才发现自己一直忽略了这些最微不足道却能够慢性夺走人生命的东西。
“小人们自然是随意,这些水挺干净的又不浑浊,直接饮用没什么事情,至于家主您喝的水都是富贵每日从蓝田山上的泉眼之中取得。”
老赵这么一说,才让张远安心了一些。
“往后,府内所有人都必须要喝开水,若是抓住一人饮用生水,老赵你就把他带去蓝田县把他从我们家的户籍之上抹去。”
张府这么好的生活条件在大汉根本寻不着,这些佃户早就没有了一开始想要搬出去的心思,只想着能一辈子窝在这里,让他们离开就是最严重的一种责罚了。
张远说的语气十分的严肃,老赵看了看床上已经接近半昏迷状态的王老汉,心里面一阵后怕,对着张远问道。
“家主您的意思是王老汉他就是因为喝了生水才得的病?”
上前摸了摸王老汉的额头,感觉到王老汉已经因为身上捂了两床被子而发汗了,张远心中的紧张感也缓解了一些。
“不确定,但是我能告诉你,你要是想要活到见到你孙子出生的那一天,从现在开始就不要去喝生水了。”
说完之后,张远就走了,王老汉能不能活下去就看这个夜晚了,不知道病症手里也没有多少药材,张远能够做到的也只有这样。
而老赵就站在原地,拿着手指头捏算着刚刚张远说的话。
算了最起码有一刻钟之后,他才算明白等他三岁的儿子长大到十六岁,再花上一年的时间生孩子,这就是十四年过去了。
加上他现在的年龄,那个时候他已经快五十岁了。
然后嘴角就咧开了,嘿嘿的傻笑着。
“嘿嘿,我能活到五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