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翊在旁亲自给白三郎盛粥,他一向最疼这个三弟。
言琢也跟着站在白三郎身旁,见他肤色病态苍白,确实是病了很久的模样。
白翊给白三郎盛的是专给他熬制的山参鸡髓鲜笋粥。
用吊了一日一夜的山参和老母鸡熬在一起,再去油取汤煮上粥,将鸡骨敲碎取髓,放入鲜笋,滋补又味道鲜美。
言琢已知白三郎是咳症,据说小时就有此疾,这些年愈加严重。
此症和肺痨颇为相似,咳嗽厉害,人瘦得脱形,夜间盗汗,犯病时脸颊泛胭脂色。
是以起初郎中都当肺痨治,后见其虽严重,却也能一拖拖三四年,想来也不是肺中有痨虫,又换了养生的方子续命。
却无人能断出病根儿来。
听白予说过方仲会来之后,白三郎精神头似乎都好些了。
白三郎用过两口粥,又捂着帕子撇过头咳嗽两声,待转过头来,用银羹搅着粥不做声。
“可吃得下?”白翊关切地问。
白三郎懂事地朝他一笑,“还行,就舌头有些钝,总觉胃里堵得慌。”
那便是吃不下了。
白翊脸微沉,转头问白三郎的贴身丫鬟芷烟。
“三郎最近一顿能用多少?”
芷烟忙战战兢兢答他:“半……半碗粥。
“吃些酸爽开胃的吧。”甜果儿站言琢身边插嘴道:“多吃些东西总有力气,咳起来也扛得住。”
芷烟小心翼翼道:“三郎用了酸物易吐。”
言琢想了想,“有种川西出的酸角,同酿造的醋酸和山楂都不同,性温爽口,酸而不辣,反而养胃。可用来泡上水,再拌上紫姜腌好,佐粥不错。”
她虽从不动手下厨,但吃得多,舌头又刁钻,吃一道菜便能推断出此道菜的火候做法,若以品菜论英雄,她倒是可以去拿个状元什么的。
“那酸角海城有吗?”白翊如今对言琢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当教令。
“应当有,那东西极贱,一年四季都有,川蜀人又极爱吃。明日四姐回去,我托她去川蜀铺子里找找看。”
白三郎眨着大眼看着言琢,细声道:“多谢二嫂!”
言琢抿唇伸手摸了摸他额头,“这会儿能多吃就多吃些,多吃才有力气去和你芝芝姐学剑!”
那边白三郎继续慢慢喝着粥,言琢悄悄将芷烟拉到一旁廊下问起白三郎的起居饮食。
知他用的补药早在月余前就停了,如今就靠这山参吊着。
言琢一想,该是白大郎入狱那一阵,白家又要盘算给二郎娶亲,捉襟见肘,可见确实已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了。
她让芷烟去找甜果儿取她的私房银两,给三郎的补药先续上。
又嘱咐甜果儿明日去备下燕窝、梅片、陈皮、红糖,每日里用银铫子熬好了给白三郎送去。
待二人离开,言琢从庑檐下转过来,见白翊正独自立在廊下,看院内四姐夫和芝芝带着那对年画娃娃一般的小侄女爆灯花儿玩儿。
爆灯花儿是依照以前年节时的爆竹兴起的玩儿法。
最初的爆竹是人们将烘干的竹筒点燃而引发“噼里啪啦”的爆响声,后有些富贵人家将硝石放入竹筒内投入火中一起燃爆,声音更响,烟雾更大,称为“爆仗”,便渐渐以此取代了爆竹。
这爆灯花儿便是更小的爆仗。
将比手指还细的草管段烘干后放入少许硝石粉,将烛火放置于空地中,再掷出竹管到那火芯儿上。
若掷得准,火舌燃到草皮,那草管就“砰”一声轻轻爆开,炸得火星儿四溅,煞是好看。
既考眼力与手力,又好玩儿好看,深得百姓喜欢。
四姐夫准头还不错,投五个能中三个,火星儿一溅出来,两个小丫头加芝芝一个大丫头就雀跃得又拍手又尖叫又蹦高。
四周看热闹的下人们也跟着凑趣儿欢呼。
芝芝光看不过瘾,满地捡四姐夫漏下的再来扔,可惜五个里头能中一个就不错了,气得捶胸顿足。
一见阿邝坐在旁劈着两条大长腿“哈哈”直乐,一把将他拖下场,“你来!”
白翊转头看见了言琢,朝她招手示意她过去。
“像过年一样!”言琢微笑着站到他身旁。
“你。”白翊欲言又止,明显有话要说。
言琢淡淡道:“问我何时走?”
白翊惊诧看她一眼,她总能猜到他心思。
“是。”白翊不舍,“你当真要离开白家村吗?”
言琢也正想和他提告别的事,温和一笑,“等方仲看过三郎吧,你准备好和离书,走之前我会和姐姐们打好招呼,你娘这边就麻烦你辛苦一些了。”
这是他们大婚当晚就约定好的。
白翊吞吞吐吐,“玉姐儿……如果说,白二郎……是个你喜欢的人,你……是不是就会留下?”
言琢愕然答:“不会,我是说我不会喜欢谁,我……”
白翊有些懊恼,“对,你说过你有心上人。”
他觉着二郎挺在意玉姐儿的,还想留玉姐儿和二郎真正做夫妻,那样他俩都可以留在白家了。
言琢不知该作何解释,哭笑不得,“天下无不散之筵,我只是还有其他事情要做。”
白翊知道自己留不住她,微垂下头,片刻后转过身问:“如果你真要走,我可以跟你一起走吗?”
轮到言琢诧异。
白翊手紧紧握着栏杆,“我也想离开家闯荡一番。”
这个嘛,言琢有些意外。
她的行程里没有规划过白翊,如果要带上他的话,就不得不让他知晓自己是金陵玉娘子的事实。
不过,这孩子乖巧听话倒是不错,也应该出去历练历练……
言琢陷入沉思,缓缓道:“我考虑考虑。”
白翊眼睛一下就亮了。
“二嫂!你也来!”芝芝正和阿邝比爆灯花儿,输得一塌糊涂。
见言琢站在廊下,忙跳着过来拉她。
言琢一转身才发现白予就站在台阶旁,也不知刚才听见她和白翊的对话没有。
这个人除了起初那几次见面对她轻浮一些,办事倒是不错,老成谨慎,湛溪公选他做义子不是没道理。
将来义军若想要南越置身吴国事外,恐怕还得通过他搭线。
言琢这么想着,朝他微微一笑,擦身而过。
白予目光落到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