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叶刀轻便好带好使,是江南会些拳脚功夫的人常备在身边的暗器。
罗庚随手抽出来一把给她递过去。
言琢站起身,走出茶棚,来到那城门楼下。
“小娘子也会掷飞刀?”罗庚看她捏着刀柄摆出架势,好奇问。
玉娘子那手飞刀例无虚发,她的人有此本事也不奇怪。
言琢微微一笑不出声,朝着城门楼的人头比划比划,再转手将飞刀朝路旁一棵杨树掷过去。
“当”一声轻响,柳叶刀扎中百步远外的那棵树,再晃一晃,掉下去。
言琢轻叹一口气。
她的准头和眼力还在,力量却只能重新再练了。
若她还是原来的她,这一刀,就能稳稳扎在孙诚头颅眉心了。
“我这手法还得练。”言琢朝罗庚笑笑,这才回答他方才的问题,“城里没消息便是好消息,予大哥的身手比起陈将军也不遑多让,罗大哥不必担心。“
罗庚诧异,“小娘子见过大将军?”
言琢微愣,许是一宿没睡,她竟然说漏了嘴,不过这话好圆。
她笑一笑,“听玉娘子说过。”
罗庚不再多问。
过了会儿城头守卫搬了攻城梯来,想是要取下那人头了。
“看热闹去。”言琢背起手朝城门走去。
那人头血已干涸,颈项处血肉模糊,青皮脸,偏生那双眼还瞪着,眼白死灰色占满了眼眶。
将那摘取人头的城卫吓得手抖,一抖,那人头就“咚”滚下去,在门楼下滴溜溜打了个圈儿。
“啊!”围观众人惊叫着往后退去。
一个老头不但没退,反弓着腰站出来,手头捧着个布包去捡那人头。
“这谁啊?”有人问。
“孙家来收尸的。”
人头被裹了起来,围观的人散了。
田老实拎起孙诚的人头,喃喃道:“给你儿子收过了,今日也给你收。”
他一抬头,见惊慌好奇的人群里有个纤细背影,走路的姿势让他闪过一抹熟悉感。
她一脚一步踩得极平,走得极稳,极静,好像那周围纷乱的人群和刺激又惊悚的气氛和她完全没有关系。
“女菩萨?”田老实皱着眉,看着背影消失在人群后。
白予直到辰时三刻才出了城。
从包子铺揣上几个肉包就上了马车。
罗庚回城照常过潜卫的生活,由他带着言琢回白家村。
“……孙家乱作一团。”白予兴致不错,两宿没睡仍是精神奕奕,一面大口吃着包子一面跟言琢细说。
“当真是报应,孙家父子当年作恶多端害死那么多人,如今死后身家不保,连个替孙诚收尸的人都没有。
“那群姬妾听说孙诚死了,个个先抢了金银首饰往外跑,这一跑,剩下的仆人亲随也偷的偷,拿的拿,几乎把孙家给平分了。
“外头许多看热闹的一见这模样,一帮泼皮、无赖、帮闲结队就冲了进去,见门就砸,见丫鬟就抢,府里的三座库房门都给砸了,抢得一干二净!
“芝芝她府上还来了几个手脚快的小厮,搬了几个古董瓶儿走。”
他咽下一口包子,一只纤手举着牛皮水袋递到他跟前。
白予接过“咕咚咕咚”灌一大口,完了一抹嘴,“哪儿来的热茶?”
“刚才从包子铺里灌的。”言琢靠着车柱子,懒懒答他。
此处只有一个知晓她秘密的白予,她肆意放松下来,一面闭目养神,一面听白予说孙家事。
这小子声音沉沉的,极有磁性,确实好听。
白予又喝一口,侧头看了一眼言琢。
见她合上眼,声音放低了些继续说:“我还见到了水云楼的芊芊,她也混在一群丫鬟中往外跑,被人认了出来,险些被几个泼皮拉走。”
“你英雄救美了?”言琢闭眼翘唇。
“我顺手带她出了府。”白予有些讪讪,“让她自个儿回去了。”
言琢的关注并未放在这上头,只要孙府再没人来找白家麻烦,那白家这一关可算就过去了。
按照她与白翊的约定,她就该拿了和离文契离开这里。
白翊……
言琢忽睁开眼,“你为何会连夜去拉了白翊来杀孙诚?”
一睁眼正对上白予的目光。
白予下意识转过头。
“孙诚是白家的仇人,当然让他来报仇。”白予答得干脆。
言琢想了想,觉得不太对,又不知该问什么。
转念再想,自己反正要离开了,也不必再多管闲事,顶多是若白家有事需要帮忙,她定然能帮就帮。
“你什么时候来白家村的?”言琢又合上眼,懒懒问白予。
白予马鞭握在手中顿住,“在你们成亲那日。”
言琢转了个身,面朝里,背靠在门旁车壁上问:“金陵如今是什么情形?”
她记得白予说过,他是从金陵来的,在她喝下毒酒昏迷之后的那一个月,他差不多正好在金陵。
“金陵城……”白予抬起头,目光落往远处秋收的金黄田野,“还是那样,改朝换代,改的是宫里的贵人衙门里的官,百姓该苦的还苦,歌舞该升平的一样升平。
“大周人勇猛彪悍,攻地掠城所向披靡,加上吴国内乱,接受金陵接收得倒是顺畅,可惜囫囵吞枣,只顾及匆忙吞下金陵这富贵明珠,没顾及里头的刺儿。
“更何况,胡人民风刁蛮,嗜血斗狠又无礼制,多的是弟娶兄妻,甚至子纳继母这样的事,让汉人害怕又鄙夷。留在金陵的士族仍是怀念吴国,百姓也多有抗拒之心,暗中通义军的富贾更不在少数……”
他说着说着见言琢没了动静,回头一看,合上眼的面容沉静,呼吸均匀,已是睡着了。
白予眼底泛起些柔光,唇角微弯,拉了拉缰绳缓下马速,车轮轻轻从泥土路上碾过。
行了一段又回头看看,见言琢后脑勺随着车身颠簸有节奏的往车厢壁上反复碰撞,太阳斜斜穿过半帘照在她脸上,有细细绒毛在阳光下闪着金光,卷翘睫毛密密覆盖下来,沉静甜美像婴儿一样。
白予停下车,从车架上翻身到车厢内,拿过座上迎枕,稍稍扶着言琢让她往里斜靠着,再拉过车帘挡住阳光,目光落到她恬静面庞,又静静看了一阵。
不自觉光影掠过车帘隙改了方向,方蹑手蹑脚退了出去。
言琢微微睁开一道眼缝。
他扶她时她便醒了,想看看他会不会找死,结果竟没有。
她眯了眯眼,旋又重新安心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