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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韩王元休没有在正室王妃的玉锦轩中安歇,而留在了揽月阁中。

王妃潘氏和刘媪在辰时才回到府中,一落轿便先问王爷可安歇了,结果竟不见元休,元休的贴身内侍张怀德支支吾吾的,竟说不出来。

潘蝶大为疑心,细问之下,怀德只得道:“王爷今晚,已经在揽月阁安歇了!”

刘媪吃了一惊,小娥这丫头竟然如此不知收敛,岂不是要坏事!当下正准备籍词掩饰,潘蝶已经问了:“揽月阁是什么地方?”

刘媪忙掩饰道:“那是小书房,王爷索日爱后苑景色,就在那里设了个小书房,叫了两个丫头日常打扫着。”

潘蝶立刻竖起眉毛来:“两个丫头?可是今夜趁机狐媚邀宠了?”

刘媪忙道:“今日发生这样的事情,王爷哪有这样的心思,想是伤心过度,累得睡着了,丫头们不敢挪动罢了。”

潘蝶就道:“既如此,我亲自去挪动。”

刘媪哪里敢让潘蝶过去,忙挡住道:“王爷既然累了,也不好挪动,老身亲自过去看着罢了,王妃也累了一夜,不如先去歇息,待明日再说。”

潘蝶心中更是疑惑,忽然冷笑一声:“妈妈挡我,莫不是那里有什么丫头,是王爷早就收用过了的?”

刘媪不防她竟忽然道破真相,不由一怔,一时竟找不到话来搪塞,只这一犹豫间,就教早有疑心的潘蝶看出,顿时气得浑身颤抖:“我只当妈妈是好人,你说什么,我信什么。都道王爷是君子,并无爱宠,如今到了这时候,你们还要瞒我?”

刘媪也慌了,只道:“原就是个不打紧的丫头,如今不提起来,我早也忘记了,实是并无什么爱宠的。”

潘蝶就想到陈王府中的事来,却是陈王才纳了王妃,没过多久,就逼着王妃进宫,替他早年一个爱宠讨了个良娣的封号。潘蝶当时把这个当成笑话,与冀王妃一起嘲笑了陈王妃半日,只嫌她软弱无能,哪晓得这种笑话居然还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当时就气得闹将起来,立时要冲到揽月阁中去打杀那小贱人。

刘媪拦住苦劝:“王妃不可!今日发生的事太多了,王爷的心情正自不好,您这一发作,岂不是要惹得你们夫妻不合。再则,事情若是闹大了,叫官家知道了,王爷也得领一顿罚不是。”

潘蝶的乳母张氏也来劝:“王爷开府未久,这府中的丫环,原都是各宫各府送过来的,咱们总不便擅加处置,或者是退还原主也就罢了。”

潘蝶转头问刘媪:“妈妈可知这小娥是哪宫哪府送来的?”

刘媪支吾半会儿,才道:“这丫头原不是哪宫哪府的,只是外头的一个野丫头罢了!”

潘蝶道:“我只问你如何处置,你若不会,我就自己动手了!”

刘媪吓了一跳,忙阻止道:“这事儿王妃须不能明面上动她,只能暗地里处置。王爷既然是偷纳的,她如今便还是府中的丫环,待我过几日,寻她个不是,或赶出去,或配个小厮,也就清静了。”

潘蝶咬着牙道:“虽然如此,到底我这心里头还是不舒坦!”

刘媪一边要劝着,一边还得为元休赔不是,只得赔笑道:“王妃是大富大贵的人,犯不着和这些下贱丫头一般见识。帝王家三妻四妾的多了,您看陈王府呢,宠得个张良娣,比正室王妃的气焰还大。王爷毕竟还是爱您的,不过是拿丫环撒撒火儿,又不是正式要了她。过几天我打发她出去,不就没事儿了。”

潘蝶冷笑一声,表面上不提,心中早起了杀心。

如此一夜过去。次日,元休便在揽月阁起身梳洗上朝去了。

刘娥独自收拾着,忽然刘媪身边的丫环来了,道:“小娥姐姐,刘妈妈让您去一趟。”

刘娥怔了一怔,微吸了一口气,心里不是不怕的,该来的终于来了。

进了西侧院刘媪的房中,刘媪并不看她,只是低头在喝茶。刘娥只得站在一边,不敢开口。

足足过了两刻钟,刘媪才抬起头来,淡淡地道:“昨晚王爷歇在哪儿?”

刘娥低头道:“昨晚妈妈不在,可把奴婢吓坏了。王爷回府时,王妃和妈妈都进宫去了,他就到了内书房,然后——他就哭了。吓得奴婢不敢离开,后来他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刘媪冷笑道:“既是如此,后来我们回来了,王爷就该回房安歇,是你光顾着勾引王爷了吧!”

刘娥一惊,忙道:“妈妈这话,我不明白。府中自有规矩,我并不敢勾引王爷。只是昨日王爷伤心哭累了,在揽月阁歇息。妈妈是明白人,还请在王妃跟前分说一下。”

刘媪恼了,昨日在王妃跟着受的气涌上心头,怒道:“好一张巧嘴,你倒推得一干二净的!昨夜若不是我挡着,王妃早就把你给撕了。我在前头替你们掩着,你不思感恩,倒把在外头倚门卖笑的风月勾当带进府来,好好儿的王爷,都是叫你们这些狐媚子给勾坏了!”

刘娥吃了一惊,元休带她进府时,叫人瞒了她的身世,谁知道刘媪竟然连这个也知道了,不由得暗暗害怕。然而听得她说些什么“倚门卖笑、狐媚子、勾引”,不由得犯了倔犟之气,抬头道:“妈妈,我不明白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只是个奴婢,进了王府,便尽心服侍主子,我做错什么了?”

刘媪气得颤抖,直接将几案上的一个茶杯朝她扔了过去,骂道:“不要以为昨晚狐媚着王爷一夜,就当自己上了天,府里头像你这样的奴才多得是,王爷今天喜欢,明天还不是一样像扔块破布似的扔了你。我要处置你,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刘娥受辱,不由也恼了,冷笑:“只怕妈妈要处置我,也不见得就是一句话的事,不如先问问王爷再说。这府中到底还是王府,并不是妈妈作主。”

刘媪大怒,一叠声儿地叫“来人——”

张怀德早候在外头,此时忙进来拉走刘娥,做好做歹劝住了刘媪。这才又出来追上刘娥,不由埋怨道:“我的姐姐,你的胆子也太大了,怎么能得罪刘妈妈呢?”

刘娥恼道:“就算她是王爷的乳娘,难道就可以不把我们下人当人吗?王爷正经主子,也从来不曾说过我们重话。我这人,受得苦受得罪受不得辱!我怕什么?大不了赶我出去,我有手有脚,千山万水逃难都过来了,难道怕饿死吗?我原本就是个野丫头,可是凭什么说我狐媚子呢?”

张怀德叹了口气,道:“刘姐姐,你当这是在外头呢。外头跑江湖,你有脾气不吃亏,可是在府里头,行动都是规矩,怎么还能像以前一样,由着自己的性子说话呢?你的性子要不再改改,将来吃的苦头可多了。”

刘娥咬着下唇:“张哥哥,你说的我都懂,可是做起来为什么这么难呢?我打小就为这个性子吃了不少亏,可是事到临头,总是有什么就说什么了。人家打我的左脸,难道我还要笑着送上右脸吗?我要是改了,我就不是我了。”

怀德看着她倔犟的神情,叹了一口气,道:“刘姐姐,你要真吃了苦头,才会想到我的话呀!”

这话过不了多久,果然便有事发生了。

潘蝶早令人打探消息,却见刘媪并没有把刘娥赶出去。再打听下来,就将元休与刘娥的事打听出了几分来。原来元休房内侍候着的头等宫女,也有心气高却不曾得手的,此前见元休宠爱刘娥,心中早有不忿,只是有好事的挑战几次,连刘娥都不曾出手,就被王爷处置了,因此剩下来的都是敢怒不敢言。及至王妃进府,虽没有主动告密的胆子,但被逼问到头上来,不免趁愿,趁机加油添醋说了许多。说这是个瓦肆出来的歌姬,是王爷私自带进府的,安置在后苑,在王妃进门前就受独宠,骄横跋扈,在王妃进门之后,王爷也是趁她一出门就去与那刘娥私会,全无顾忌。

潘蝶这才明了真相,气得七窃生烟,更是连刘媪一并恨上,这人明明知道这些事,都故意来哄骗与自己,因此索性也不再与刘媪知会,就等着机会动手。

而刘媪在那日之后,恼了刘娥,却也不敢当真赶刘娥出去,情知潘蝶肯定要动手,正中下怀,也避免自己直接得罪王爷,索性什么也没说,装聋作哑起来。

过了十几日,元休上朝去了。刘娥正打扫着书房,忽然听得人声喧动,一群人闯了上来,为首的正是王妃潘氏。

刘娥吃了一惊,忙跪下相迎:“奴婢见过王妃。”

潘蝶也不正眼看她,自鼻子里冷哼一声道:“你们愣着干吗,还不给我搜!”

众丫环应了一声,便到处动手乱翻。刘娥吃了一惊,忙道:“这里是王爷的书房,不要把王爷的书给弄坏了!王妃要找什么,让奴婢来找吧!”

潘蝶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好啊,既然你自己都认了,那就拿出来吧!”

刘娥不解地道:“拿什么?”

潘蝶冷冷地道:“我的七宝累丝凤钗不见了,那是我的陪嫁,当年昭宪太后御赐给我母亲的。丢了御赐的东西,可是大罪,我得把它给找到。”

刘娥怔了一怔,顿时明白过来,情知事情败露,有一些慌乱,但也不甚怕。之前也不是没遇上过倚仗身份来欺负她的人,只消忍耐过一时,自然就会有元休替她作主。当下自然也就顺着潘蝶的话笑辩道:“王妃的首饰,自然有这么多跟着您的姐姐们收着,揽月阁是王爷的,王妃从来不曾来过,您的首饰怎么能在此处找着呢!”

潘蝶盯着刘娥,语带双关地道:“我是没来过这里,可是却有手脚不干净的小贼,偷了我最心爱的‘宝贝’。”

刘娥听了这话心里一惊,看着潘蝶的眼神,隐隐已经明白今日之事只怕难以善了,暗叫不好,左右看看,却发现里外都是潘妃的人围住了,其余却只是她与如芝两人,便是连个出去报信的人也没有。

想到这里,只能强打精神来周旋,拖延得一时是一时:“没有证据,王妃不要血口喷人。”

潘蝶冷笑:“这里是王爷的小书房,你又是什么人?”

刘娥低下头:“奴婢、奴婢是看屋子的丫头。”

潘蝶冷笑一声,走进内室,却见内室一张大床,床上悬着百子帐,床头有一对枕头,床前还有梳妆台,不由冷笑一声,问跟在身后进来的刘娥:“看屋子的人?那这床是谁在用?”

刘娥见她进来,已心知不妙,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回答:“是……王爷用的!”

潘蝶直接把枕头扔在刘娥脸上,脸已经气得扭曲了:“我进门一个多月了,这像是一个多月没睡过人的样子?这枕头这被子的花样,会是王爷用的?这梳妆台,会是王爷用的?”

刘娥自知道王妃进府之后,也怕出事,已经将原来的鸳鸯枕鱼戏被以及元休摆在外头的日常衣物都收了起来,只百子帐一时无可更换,也是无奈。此时被问到,一时竟是找不出开解之辞来。

如芝也是个机灵的,此时见势不好,连忙跪下道:“王妃息怒,是小娥不会说话,这原是为王爷准备的,因着王爷日常也没来,前些日子下房漏水,王爷仁慈,就叫我们暂住这里。这原是我们的不是,早该搬回去的,却贪图这房子舒服,因此延误了,请王妃恕罪。”

潘蝶是个性子急的,见她说得头头是道,一时气极,怒骂道:“好一张利嘴,凭你怎么说,我看到的就是事实!”

张氏见潘蝶说了急话,忙上前一步,拿起梳妆台上的脂膏等物一看,就拿起来扔到了如芝身上:“你们用的?看屋子的丫头,日常用度竟是比我们家里还强些,你们到底是什么样的丫头?”

如芝见状,一时竟也无话可说。元休素日拿来给刘娥的,自是之前府中最好的东西,也的确不符丫环身份。

潘蝶更恼了,喝道:“给我搜!”

银雁等人乱搜起来,不一会儿,就从收着的柜子里搜出鸳鸯枕鱼戏被喜字烛并一些男人衣饰来,都捧到了潘蝶面前。潘蝶越发恼怒,将这些东西都扔到刘娥跟前,喝问道:“这是什么?”

刘娥脸色惨白,却也只能强撑,反问道:“王妃不是在找您的七宝凤钗吗?找到了没有?”

潘蝶有些不能置信地看着刘娥,没想到到此时,她居然还敢在自己面前强辨,怒极反笑:“你敢说你没有偷我的东西?”

潘蝶的眼神如刀剑般锋利,似要带着血光而来。刘娥看着她的眼神,忽然间明白了,在潘蝶的心中,自己是偷了她的“珍宝”,不是她的珠宝,而是她的丈夫。她只是借着这一件事,来兴师问罪而已。明白了此节,刘娥反而不再开口了,今天王妃存心寻事,任何解释和辨解的话都是无效的。

潘蝶见她虽然没说话,但却眼神倔强,更加被激怒,忽然怒极反笑,指着刘娥冷笑道:“既是房间里没有,必是她藏在身上了。来人,将她衣服扒了,再细细地搜!”

众侍女应了一声,就要一拥而上。

刘娥这一惊非同小可,忙双手护着前襟倒退了几步,又惊又怒,大声地:“王妃,无凭无证,凭什么单搜我一人?”她顿了一下,试图解释,“揽月阁与玉锦轩相隔这么远,若是您丢了首饰就要搜人家的身,那您这些姐姐们平日掌管着王妃的钗钿首饰,若是真要一一搜来,也该是先搜她们!”

潘蝶指着她笑对众人道:“不可以?你听听她这话岂不可笑?我是王妃,你不过是个奴婢而已,我便是打杀了你,也不需要理由。”

刘娥咬牙:“就算是官家处置人,也没有不需要理由的。便是蝼蚁草民,也能去敲登闻鼓的。”

潘蝶倒怔了怔,忽然笑了:“你倒是个有见识的,要理由吗?我同你说个故事。太祖爷当年灭南唐的时候,对南唐的使臣说过一句话,叫‘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这就是理由了,别的理由,都是借口。你对我来说,就是蝼蚁,我要灭了你,还需要理由吗?我肯随便找个理由,你也该笑了。”说着,就从头上随便拨下一支金钗扔到地上,喝道:“就是这个贱婢偷了我的金钗,人赃并获,拉出去打死!”

刘娥又惊又怒:“王妃,朗朗乾坤,光天化日,您就这么当面栽赃,草菅人命?”

潘蝶笑出声来:“人命?你是个奴婢,又不是良人,如何算得是人?”

刘娥反问:“奴婢便不是人了?奴婢也是一条命!”

潘蝶冷笑一声,更不理她,就见侍女们上前要将刘娥拖下,如芝将刘娥护在身后,却抵不过潘蝶特意点选的粗壮侍女孔武有力,竟被推得跌下楼去,只听一声惨叫,也不知生死。

众侍女蜂拥上来,刘娥拼命挣扎出来,哭着逃到楼梯边,向楼下逃去。不想楼下还有几个婆子守着,前后夹击,不顾刘娥大声哭骂挣扎,转眼间便撕去了她的外衣。眼见中衣也要撕破,院中还有几个内侍,虽然去了势,但毕竟也是男人,见状忙扭头的扭头,转身的转身,俱都移开了眼。

刘娥这一生从未遇上过这样的险境,此前蜀道逃难,自然是比此时险得多,但当时她并无意识险或不险,只拼着一股狠劲要么活要么死,就这么误打误撞活下来,只能算是勇气与运气兼备的巧合。

及至到了京城,懂的事渐多了,不再一无所有,得失心也就重了。在桑家瓦肆,虽有歌姬们的勾心斗角,但毕竟利益相关,有些讥讽算计,终究只要自己忍过一时,事后总有机会找到关键而翻盘。后来进了王府,虽然也遇上刁难打压,但无非就是语言刻薄,推推攘攘罢了。

她本想过若是王妃发现她的存在会怎么样,会辱骂她吗,会打她吗,会把她赶出府去吗。不管怎么样,她只要不承认对方加诸于她的罪名,尽量拖延和避开对方的羞辱,拖延对方出手的时间,只要等到元休回来,她总会无事的。

可她做梦也没想到,对方居然是如此的狠辣与无情,只几句话,就要下令将她打死,如此的毫无顾忌,如此的漠视人命,甚至让这些婆子有意撕她衣服,这般羞辱至死,也是她之前没有想到过的。

她一边挣扎一边哭,只希望这声音能传出去可以引来救兵。可看着潘妃身边仆役一脸无谓的样子,心里就往下沉。王妃如此肆无忌惮,只怕她早有所准备吧,想来就算有人听到声音,可又会有谁甘愿为了她去得罪王妃的呢。

正在危急之时,听得一声怒吼,龚美冲了进来,拼命的拉开那些侍女们护着刘娥,一面怒道:“你们要干什么?”

刘娥眼泪顿时下来了,颤声道:“哥,你怎么来了?”

众侍女见着一条大汉进来,倒是怔住了。潘蝶闻声走下楼,站在楼梯中间居高临下看着,喝道:“哪里来的野男人敢混闯内宅,来人,快将他拿下!”她斜睨着刘娥,眼神里有挑剔的嫌弃,又有愤怒的憎恨,情绪复杂。

听得王妃一声令下,几个会武的家将就进来动手,龚美虽然力大,但终不敌,转眼便被擒下。

刘娥看着众侍卫对着龚美拳打脚踢的,待要冲上去,自己却也被众侍女扯住要撕衣,眼见龚美被打得跪坐在地,失声尖叫起来:“王妃,是奴婢错了,不干我哥哥的事,求你放过他吧,有什么责罚,只管在奴婢身上吧!”

潘蝶正眼儿也不看他,只问管事的仆妇:“这个混闯内宅、眼里没主子的奴才是谁?”

管事的仆妇忙道:“回王妃,那是府里的侍卫叫龚美。”

潘蝶眼眉儿一挑,冷笑道:“一个姓刘一个姓龚,这声哥哥叫得好亲热呀!只怕不是亲哥哥,是情哥哥吧!一对儿奸夫淫妇撞到我的手上了,我今天倒要为王府清理门户。只管给我打,打死了不论!”

众侍从们听了这话,打得更起劲了,不一会儿但见龚美口鼻出血,刘娥大叫一声,拼命挣脱仆妇的手冲了过去,自案上拿起一把裁纸刀,转过身来怒视众人,眼中似要逼出血来:“你们不要过来,再过来我就死在你们面前!”

有道是一夫拼命万夫莫敌,众侍女们陡然见刘娥拿刀乱挥,手中却因为抢得急了,被割伤的掌缝中血水急流下来,将一叠的雪白宣纸尽染成血红,她们虽然是平时在府中斗嘴使绊不在话下,但是真的见着了血,也不禁吓得呆住了。

潘蝶先是吃了一惊,立刻恢复了冷酷的神情,一步步走下楼梯,在众人簇拥下朝着刘娥走来,冷笑道:“你倒敢拿死来讹我,我是将门出身,打小儿千军万马都见过,在乎死你一个两个奴才的。莫说是你自己是做了丑行拿寻短来闹事,便真是我打死了你,也是平常!你倒打听打听,打楚王府陈王府到冀王府,哪个王府里头不打死个奴才的,偏独咱们王爷慈善,才弄得个奴才敢放肆至此,弄出这些偷鸡摸狗淫贱无耻的事。我今天倒就要看着死个人,好让你们这些奴才开个眼,知道个上下规矩!”

话犹未了,忽然就听得一人带着急风而进,怒喝道:“这等残暴不仁的话,你居然也说得出来,你还是不是人?”

那围着龚美、刘娥打骂的众侍卫丫环婆子见了这人,吓得立刻停手跪下,却原来正是韩王元休。

却说内侍张怀德见到潘蝶率着一批人气势汹汹地往揽月阁而来,便知道事情不妙,忙跑去告诉了张旻,张旻一听立刻出府赶去通知韩王,却又恐赶之不及,又告诉了龚美先去拦上一拦。果然龚美这一拦,正好能让韩王及时赶回救人。

潘蝶抬眼看到元休,一怔,眼中闪过懊恼,暗悔自己心存猫戏老鼠的心态,竟是没有及早打杀那两人,倒让他赶回来相救。一时间却只能咬咬牙强笑道:“王爷回得正好,这里抓到一对奸夫淫……”

话未说话,就被元休一掌打去,将话打断了。

潘蝶也被这一掌震惊,一时不能置信,指着元休:“你、你敢打我,你竟敢为这一个下贱的奴婢打我?”不由得悲从中来,上前扭住了元休大哭道:“我与你进宫见官家评理去,若是不还我个公道,我就不活了,呜呜呜……”

元休见她胡说,一时情急又愤怒,失手打了她一掌,却被她缠着撒泼,气得直叫:“你、你放肆!来人,将她拉下去!”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上前惹这火上身。

元休一开始还让着,最后实在忍不住,将潘蝶推开,喝道:“你够了!你还想怎么样?你栽赃陷害、草菅人命,你还有点像王妃的样子吗?不要说到宫里,就算是到你父亲面前,把事情说明白了,看他是否还认为你无辜!”

张嬷嬷等吓得忙去扶潘蝶,潘蝶被他一推,原也无事,却只嫌闹得事不够大,索性就坐在地下不起来,一把抓乱了头发,一边哭叫,只口口声声不肯罢休。

张嬷嬷低声劝道:“王妃,别闹了,真伤了夫妻情分反而不好,听嬷嬷的话。”

潘蝶哪里肯听,依旧哭闹。

张嬷嬷只得向元休赔笑:“王爷,一人让一步,王妃说的是气话,您也休要当真,终究是这丫头不好,也怪不得王妃。”

元休看着潘蝶,长长地吁了口气,无尽疲惫:“好,你闹吧,你去吧。枉我一直以为你只是骄纵一点,真没有想到,你竟是这样狠毒残暴的人。”指了指四周问张嬷嬷,“都差点出人命了,这像是说气话的样子?”

潘蝶尖叫起来:“不过是些奴婢罢了,我们这样的人家,别说没杀死,就算杀死了,也算不得什么事!是东宫没杀过人,还是陈王府没杀过人?还是冀王府没杀过人?你自己理亏,还要吓唬我吗?你别挡我,我怕什么!”

张嬷嬷一直试图阻止潘蝶说下去,却是挡不住,最后吓得自己跪了下来。

这时候刘媪才匆匆赶来,见此情景忙带着侍女们上前劝解王爷王妃,潘蝶兀自大哭大闹,元休也是怒不可遏,饶是刘媪也满头大汗无可奈何。

众人正作无法劝解处,一人自元休身后走出,劝道:“王爷休要动怒,你和王妃毕竟是夫妻,虽说王妃言辞之中有所不敬处。到底是家事,王爷包涵着,千万不要闹到宫里头去,叫官家知道,事情就大了。”

元休见是钱惟演说话,再听这话中意思,立刻抓住了这暗示大喝道:“你闹呀,你还有什么不敢的?你听听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是活够了,东宫与陈王冀王府里头的事,轮得到你来开口?本朝自太祖起,向来以仁厚治天下,到底哪个皇子府里头打死过人了?这话若传到外头去,只说我韩王府里传出毁谤骨肉的话来,我不敢领着这不仁不义的名。到时候你倒自拿有凭有证的事,到父皇面前与他们去折辨去!大皇兄刚病着,父皇正为此事着急,凭你是什么人,沾到这一点上也活不成!”

刘媪闻言也吓得跪下:“王爷,不过是无意中口角,怎么说到府外的事去了。王妃也是无心的,您息怒,您息怒。”

潘蝶这时才知方才说错落了把柄,心里已经有些怯了,却仍有着不服,见元休拿着此事当把柄不依不饶,心头怒气顿时压不下去了,恨声道:“那又如何!你居然为了这个贱婢去恐吓我?我才是王妃,我才是你名正言顺的妻子!你为了这个贱婢,拿这个罪名恐吓我,我告诉你赵三郎,我不怕你!”说着还欲上前撕打,幸而张嬷嬷带人死死挡住。

元休并不说话,只冷冷地看着她。

张嬷嬷急得强拉潘蝶劝解:“王妃,王妃你没事吧。”说着忙压低声音道,“你说错话了,快,您快装晕倒。咱们别吃这个眼前亏。”

潘蝶不甘地看着张嬷嬷,忽然间流下泪来,眼一闭,“晕”了过去。

刘媪也舒了一口气:“好了好了,都挤在这里做什么?没看到王妃不舒服吗?快扶王妃回房去。”

潘蝶带来的人本跪在地上,听了这话,立刻起身去扶潘蝶,一群人簇拥着潘蝶就要离开。

元休冷冷地道:“慢着!”

潘蝶等人站住,潘蝶动了一下想开口,被张嬷嬷压住。

张氏吓得回头道:“王爷还有什么吩咐?”

这时候元休身边的人已经扶住刘娥夺下了刀子,元休看着刘娥脸色雪白,心中大怒就要发作,冷眼扫视了众人一圈,众人吓得不敢动弹。

钱惟演悄悄地拉了一把元休:“王爷,还是让王妃先休息吧!”他把休息二字咬得重了,看了看刘娥已经是摇摇欲坠,元休明白他的意思,只得忍下心头怒火,冷冷地道:“刘娥已经侍寝,这揽月阁是我赐给她的住处。以后没有我的许可,任何人都不得擅入!”转头再看着潘蝶,放缓了声音道:“你也是个大家闺秀,这栽赃撕衣、披发打滚的,不该是你公候门第的出身。我也不指望你怎么贤惠,不过以后再也不想看到这种蠢事再发生!”也不理潘蝶涨红了脸待要发作却被张氏按住的样子,提高了声音道:“还有你们这些奴才都安分些,再有让我知道有谁挑拨主子、寻衅闹事、助纣为虐的,叫我知道了,不管是哪儿来的,一律家规重处!”

众人吓得战战兢兢,只得齐声答应了,见潘蝶与刘媪离开,忙蹑着脚儿也跟着逃出去。

张旻忙叫人扶了龚美下去养伤,与钱惟演也一齐出去了。

众人离开,元休眼见满地狼籍,刘娥只着了小衣,苍白着脸神情呆滞地扶着桌子,身子摇摇欲坠,心中怜惜,忙踩着满地书画过去扶住了她。哪知道他的手方触到刘娥,刘娥已经如惊弓之鸟,惊叫一声,逃到角落里大声道:“你别过来,再过来我就……刀呢,刀呢!”她惊慌地双手乱摸索着寻找方才的小刀。

元休忙抢上前去,将她抱在怀中,柔声道:“小娥,小娥,我是三郎,不要怕,我来保护你了。我把她们都赶走了,不要怕,不要怕!”

刘娥初被他抱在怀中时,惊慌地挣扎着,元休柔声一遍遍地唤她,她听着听着,慢慢地安静下来,软软地伏在元休的怀中。她身上只剩下破碎而单薄的小衣,早已经冻得身子冰冷。此时在元休温暖的怀中,身子仍因为寒冷和惊惧不停地颤抖。她颤抖着缓缓抬头,看到元休怜爱无比的眼神,神智这才慢慢地恢复过来,两行泪水缓缓流下,对着潘蝶的那股倔劲顿时瓦解,终于整个人崩溃地“哇”一声大哭起来:“三、三郎,我、我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

元休紧紧地抱住刘娥,任她在自己的怀中大哭,将半身的衣裳都湿透了,轻轻地、不住口地抚慰道:“好了,好了,没事儿了。有我呢……放心,我再也不会让她伤害到你了,我决不会让任何人再伤害到你!”此时抱着刘娥,他的心中充满了愤怒。

新婚以来,他也渐渐看清,潘蝶虽然看似在他面前只是爱撒娇,但其实却是骄横任性,唯我独尊,每件事都要占上风,每件事都要耍心计。说轻了她不听,说重了她就闹腾。真是空具花月之貌,却有风雷之性。他本想着潘蝶到底是圣旨御赐的王妃,因此上虽然有些事情明明知道她有意拿捏,但也诸多容忍迁就,只是不想与她发生争执,免得伤了和气。可谁想她竟不是普通的娇纵任性,竟实质是冷血残暴。当他听到消息赶回来的时候,本来还想向潘蝶赔礼道歉迁就一二,将事情化解过去。可是没想到赶到揽月阁的时候,看到的是刘娥受辱险死、龚美一身是伤、如芝生死不知的惨状。那一刻的震怒、愧疚,甚至是决绝的情绪到了极点。当下也顾不得有什么后果,拼着与潘妃翻脸,也要赶紧救下刘娥。

此时他抱着刘娥,心中怜惜无限。

刘娥抬起头来,看着元休,眼神中尽是恐惧:“她要杀我,为什么?我做错什么了,她要这么恨我?她要打死我哥哥,要打死我,为什么,我们做错什么了?”

元休紧紧抱住刘娥:“不,小娥,你没有错,有错的是她,她恨的不是你,是我!你放心,我再也不会离开你,我再也不会让任何人能够伤到你!有我在,你什么都不要担心!”

刘娥却反问:“要是你不在呢?”

元休道:“我已经警告过她了,她不敢再这样胡来?”

刘娥幽幽道:“警告有用吗?朝庭还有律法呢,可那些官员,照样盘剥百姓。路上的关卡,照样扑杀百姓。王妃是你名正言顺的妻子,是圣旨御赐的王妃。你总有不在的时候,她随时可能再杀人。”

元休咬了咬牙,道:“出门的时候会调集护卫守着你,就算我和她翻脸,也不会再让你有任何危险的。”

刘娥这才抬头看着元休:“真的?”

元休坚决地:“真的,你要相信我,我说到做到。”

刘娥眼中的泪水涌出,忽然扑到元休的怀中纵声大哭,哭得浑身颤抖:“三郎,我很怕,我很害怕,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元休紧紧抱住刘娥,也不禁哽咽:“放心,有我在,没有人可以再伤害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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