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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明,热闹的城市一如既往地运转起来。

负责夜间巡逻、卫戍的捕快、军人给白日里的同伴交了班,到摩诃池附近聚集起来,吃一顿早餐,此后再度聚集起来,对于昨夜的整个◇网00ksw◆工作做了一次汇总,再行解散。

有人回家睡觉,有人则赶着去看一看昨夜受伤的同伴。

巡城司那边,对于抓捕过来的乱匪们的统计和审问还在紧锣密鼓地进行。许多消息一旦敲定,接下来几天的时间里,城内还会进行新一轮的抓捕或者是简单的喝茶约谈。

几处城门附近,想要出城的人流几乎将道路堵塞起来,但上头的公告也已经发布:犹如昨晚匪人们的捣乱,成都今日城内开启时间延后三个时辰。部分竹记成员在城门附近的木楼上记录着一个个显眼的人名。

阶段性的汇总消息在早餐过后已经在巡城司附近的临时指挥部里进行了一遍复核,第一批要抓的名单也已经决定下来。不多时,宁毅等人抵达这边,连同众人听取了昨晚整个混乱情况的报告。

“……昨天晚上混乱爆发的基本情况,现在已经调查清楚,从戌时一刻城北玉墨坊丙字三号院的爆炸开始,整个晚上参与混乱,直接与我们发生冲突的人目前统计是四百五十一人,这四百五十一人中,有一百三十二人或当场、或因重伤不治死亡,抓捕两百三十五人,对其中部分目前正在进行审问,有一批主使者被供了出来,这边已经开始过去请人……”

情况汇总的报告由宁曦在做。尽管昨晚熬了一整晚,但年轻人身上基本没有看到多少疲倦的痕迹,对于方书常等人安排他来做报告这个决定,他觉得颇为兴奋,因为在父亲那边通常会将他当成跟班来用,只有外放时能捞到一点重要事情的甜头。

“有四百多人啊……”宁毅说了一句。

“主要集中在戌时混乱忽起以及子时这两个时间。”宁曦说道,“戌时左右城内忽然有了动静,不少人都出来看热闹,有一些是跟我们起了冲突,有一些因为事先的安排被劝退了。这段时间真正起冲突的统计起来大概接近两百。子时因为任静竹的煽动,又有一百出头数量的人试图搞事,目前已经调查清楚,主要来自于关山海、黄南中这两拨人……其余时间零零散散的有一百多人的数量,当然,巡逻队报上来的数量,可能会有重叠的。”

“……另外关于戌时一刻玉墨坊的爆炸我们也已经调查清楚。”宁曦说到这里笑了出来,“据说租住这边院子的是一位名叫施元猛的悍匪。”

他目光盯着桌子那边的父亲,宁毅等了片刻,皱了皱眉:“说啊,这是什么重要人物吗?”

宁曦笑着看了看卷宗:“嗯,这个叫施元猛的,逢人就说当年父亲弑君时的事情,说你们是一道进的金銮殿,他的位置就在您旁边,才跪下没多久呢,您开枪了……他一辈子记得这件事。”

“……哦,他啊。”宁毅想起来,此时笑了笑,“记起来了,当年谭稹手下的红人……接着说。”

“他想报仇,到城里弄了两大桶火药,做好了准备运到绿水桥下头,等你车架过去时再点。他的手下有十七个信得过的弟兄,其中一个是竹记在外头安插的内线,因为当时情况紧急,消息一时间递不出去,咱们的这位内线同志做了权宜的处理,他趁这些人聚在一起,点了火药,施元猛被炸成重伤……由于后来引起了全城的骚乱,这位同志目前很内疚,正在等待处分。这是他的资料。”

由于做的是间谍工作,因此公开场合并不适合说出姓名来,宁曦将火漆封好的一份文件递给父亲。宁毅接过放下,并不打算看。

“他只是执行任务,没有什么过错,而且爆炸得也是刚刚好,这帮家伙雷声大雨点小,再不发动,我都想帮他们一把了。”宁毅笑着说道,“继续吧。”

“嗯,昨夜的混乱,我们这边也有伤亡……按照目前的统计,士兵牺牲四人,轻重伤势一共三十余人,情况主要出现在对付一些擅长偏门功夫的绿林人时,有些时候没有防备……牺牲的名单在这里……另外……”

宁曦一五一十地将报告大致做完。宁毅点了点头:“按照预定计划,事情还没有完,接下来的几天,该抓的抓,该约的约,该判的判,但是审判务必严谨,证据确凿的可以定罪,证据不够的,该放就放……更多的暂时不说了,大家忙了一晚上,话说到了会没必要开太长,没有更多事情的话先散吧,好好休息……老侯,我还有点事情跟你说。”

众人开始散会,宁毅召来侯五,一道朝外头走去,他笑着说道:“上午先去休息,大概下午我会让谭掌柜来跟你接洽,对于抓人放人的这些事,他有些文章要做,你们可以合计一下。”

侯五点了点头,谭平是目前竹记管理成都宣传的管事人,但与明面上官方宣传的雍锦年等人不同,谭平管理的是暗线,如报纸上的舆论引导、谍报线上的消息传播等。如果说以雍锦年、李师师等人为首的文化宣传是润物细无声地影响人心,谭平这边便是以纸为刀、以言杀人。最近这段时间城内进行的舆论引导能如此成功,也是他的功劳。

对于谭平要做怎样的文章,宁毅并未直说,侯五便也不问,大致倒是能猜到一些端倪。这边离开后,宁曦才与闵初一从后头追上来,宁毅疑惑地看着他,宁曦嘿嘿一笑:“爹,有点小事情,方叔叔他们不知道该怎么直接说,所以才让我私下里过来汇报一下。”

“……什么事?”

“嘿嘿。”宁曦挠了挠后脑勺,“……二弟的事。”

“……他又搞出什么事情来了?”

“二弟他受伤了。”宁曦低声道。

宁毅白他一眼:“他没死就不是大事,你一次说完。”

“……昨天晚上,任静竹闹事之后,黄南中和关山海手下的严鹰,带着人在城里到处跑,后来跑到二弟的院子里去了,挟持了二弟……”

“挟持?”

“就是挟持,一共有二十个人,包括受了伤的陈谓和陈谓的师弟秦岗,他们是在比武大会上认识的二弟,所以过去逼着二弟给人治伤……这二十人中途走了两个,去找人想办法,要逃出成都,所以后来一共是十八个人,大概凌晨快天亮的时候,他们跟二弟起了冲突……”

宁曦的话语平静,试图将中间的曲折一笔带过,宁毅沉默了片刻:“既然你二弟只是受伤,这十八个人……怎么样了?”

“跑掉了一个。”

“跑掉了一个?”

“爹你不要这样,二弟又不是什么坏人,他一个人被十八个人围着打,没办法留手也很正常,这放到法庭上,也是您说的那个‘正当防卫’,而且跑掉了一个,其余的也没有都死,有几个是受了伤,也有两个,巡逻队过去的时候还活着,但是血止不住……房间里陈谓和秦岗几个重伤员死了,因为二弟扔了颗手榴弹……”

树荫摇晃,上午的阳光很好,父子俩在屋檐下站了一会儿,闵初一表情肃穆地在旁边站着。

“这还一锅端了……他这是杀敌有功,之前答应的三等功是不是不太够分量了?”

“爹,这个事情还不是最要紧的。”宁曦斟酌一下,“最有意思的是,这当中有个女的,厮杀当中被砍了两刀,二弟把她给救了,后来还给这个女的做了担保,说她不是坏人……爹,是这样的,这个女的叫曲龙珺,经过二弟的坦白,这个女的是跟随一个叫闻寿宾的书生进到城里来捣乱的,主要是想把她介绍给……我。然后到咱们华夏军来当个间谍。”

宁曦说着这事,中间有些尴尬地看了看闵初一,闵初一脸上倒没什么生气的,一旁宁毅看看院子一旁的树下有凳子,此时道:“你这情况说得有点复杂,我听不太明白,我们到旁边,你仔细把事情给我捋清楚。”

“情况是很复杂,我去看过二弟之后也有点懵。”秋日的阳光下,宁曦有些无奈地在树荫里说起二弟与那曲龙珺的情况:“说是二弟回来以后,在比武大会当军医……有一天在街上听见有人在说咱们的坏话,这个人就是闻寿宾……二弟跟着去监视……监视了一个多月……那个叫曲龙珺的小姑娘呢,父亲叫做曲瑞,当年带兵打过我们小苍河,稀里糊涂地死了……曲龙珺#¥#%……闻寿宾就###¥%&……再然后二弟&&&&%¥¥¥%##……然后到了昨天晚上……”

他一番描述,宁毅揉了揉自己的额头,颇为无奈。宁曦也一样无奈,二弟怎么就摊上这么些事情了呢:“所以现在的情况是,想要闹事的,主要是闻寿宾,二弟监视了那边一个多月,发现人家小姑娘,没有找事的主观意愿,中间还自杀了一次。现在闻寿宾也死了,小姑娘重伤,二弟有意保她一命,这个事情……”

小年青以眼神示意,宁毅看着他。

“……”

过得片刻,宁毅才叹了口气:“所以这个事情,你是在想……你二弟是不是喜欢上人家了。”

“哎,爹,就是这么一回事啊。”消息终于准确传递到父亲的脑海,宁曦的表情顿时八卦起来,“你说……这如果是真的,二弟跟这位曲姑娘,也真是孽缘,这曲姑娘的爹是被我们杀了的,要是真喜欢上了,娘那边,不会让她进门的吧……”

“何止这点孽缘。”宁毅道,“而且这个曲姑娘从一开始就是培养来勾引你的,你们兄弟之间,若是为此反目……”

“爹,我没见过那位曲姑娘啊,我是清白的,只是听说很漂亮,才艺也不错。”

“你一开始是听说,听说了以后,按照你的性格,还能不过去看一眼?初一,你今天早上一直跟着他吗?”

闵初一看着宁曦,皱眉想了想:“去看二弟以后,有一小段时间……”

“我那是出去查看陈谓和秦岗的尸体……”宁曦瞪着眼睛,朝对面的未婚妻摊手。

“……”

“这下我也帮不了你了。”宁毅从儿子手中拿出关于曲龙珺身世的那份情报,坐在那儿看了看,过得一阵,方才交给闵初一,“好了,宁忌跟这位曲姑娘的事情,初一你来处理。”

“啊?”闵初一扎了眨眼,“那我……怎么处理啊……”

“你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我支持你。”

“爹,关系到二弟的终身大事,你不能这么儿戏吧。”

“他才十四岁,满脑子动刀动枪的,懂什么终身大事,你跟你二弟多聊几次再说吧。”

宁毅对长子的婆妈嗤之以鼻,甩手走开,听得宁曦跟初一在后方打闹起来。过不多时,他在门外遇上陈凡,将宁忌今天凌晨的壮举与陈凡说了。

“……我等了一晚上,一个能杀进来的都没看到啊。小忌这家伙一场杀了十七个。”

他叹一口气:“看来是该早点送回学校里了……”

****************

日头升上中天,城市一如往昔般的扰扰攘攘。

澄净的天光里,宁毅走进了次子受伤后仍旧在休息的小院子,他到病床边坐了片刻,精神并未受损的少年便醒过来了,他在床上跟父亲一五一十地坦白了最近一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事情,心中的迷惑与随后的解答,对于陈谓、秦岗等人的死,则坦诚那为了防止对方伤愈之后的寻仇。

听宁忌说起不是请客吃饭的理论时,宁毅伸手过去摸了摸宁忌的头:“有能说服的人,也有说不服的人,这中间有方法论的区别。”

他随后询问了宁忌跟黄南中那帮人的联系,宁忌坦白了在比武大会期间贩卖药物的那件小事,原本希望籍着药物找出对方的所在,方便在他们动手时做出应对。谁知道一个月的时间他们都不动手,结果却将自己家的小院子当成了他们逃跑途中的庇护所。这也实在是有缘千里来相会。

有缘千里……宁毅捂住自己的额头,叹了口气。

相对于一直都在培养做事的长子,对于这正直纯粹、在家人面前甚至不太遮掩自己心思的次子,宁毅一向也没有太多的办法。他们随后在病房里相互坦诚地聊了一会儿天,待到宁毅离开,宁忌坦诚完自己的心路历程,再无心思挂碍地在床上睡着了。他沉睡后的脸跟母亲婵儿都是一般的清秀与纯净。

……

城市里,更深层次的变化正在发生。

严道纶走出客栈,去到华夏军那边关心谈判与商议的进度,同时打听一番昨天发生的事情。城市街头,偶尔能看见华夏军成员的走动,大部分地方已经恢复了井然的秩序,只有部分被火焰烧毁的院子遗留着昨日乱局的痕迹。

院子里的于和中从同伴绘声绘色的描述中听说了**的发展。第一轮的事态已经被新闻纸迅速地报导出来,昨夜整个混乱的发生,始于一场愚蠢的意外:名叫施元猛的武朝悍匪囤积火药试图行刺宁毅,失火点燃了火药桶,炸死炸伤自己与十六名同伴。

“这就是华夏军的应对、这就是华夏军的应对!”关山海拿着报纸在院子里跑,眼下他已经清晰地知道,这个愚蠢开局以及华夏军在混乱中表现出来的从容应对,注定将整个事情变成一场会被人们铭记多年的笑话——华夏军的舆论攻势会保证这个笑话的始终好笑。

相对于面上的失态,他的内心更担心着随时有可能上门的华夏军部队。严鹰以及大量手下的折损,导致事情攀扯到他身上来,并不困难。但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知道自己走不了。

果然,午时未至,有人过来敲门了,颇为礼貌地请他去巡城司喝一杯浓茶。

小范围的抓人正在展开,人们渐渐的便知道谁参与了、谁没有参与。到得下午,更多的细节便被披露出来,昨天一整夜,行刺的刺客根本没有任何人见到过宁毅哪怕一面,不少在闹事中损及了城内房舍、物件的绿林人甚至已经被华夏军统计出来,在报纸上开始了第一轮的口诛笔伐。

随后,包括关山海在内的部分大儒又被巡城司放了出来。由于证据并不是十分充分,巡城司方面甚至连关押他们一晚给他们多一点名气的兴趣都没有。而在私下里,部分儒生已经偷偷与华夏军做了交易、卖武求荣的消息也开始流传起来——这并不难理解。

在纠集和游说各方过程中显得最为活跃的“淮公”杨铁淮,最终并没有让手下人参与这场混乱。没人知道他是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动手,还是拖延到最后,发现没有了动手的机会。到得二十二这天,一名浑身是伤的绿林人在道路上拦住杨铁淮的车驾,试图对他进行刺杀,被人拦下时口中犹自大喊:“是你怂恿我们兄弟动手,你个老狗缩在后面,你个缩卵子的狗贼啊,我要杀了你为兄长报仇——”

这绿林人被随后赶过来的华夏军士兵抓住投入牢狱,额上犹然系着纱布的杨铁淮站在马车上,双拳紧握、面目肃然如铁。这也是他当日与一众愚夫愚妇辩论,被石头砸破了头时的样子。

城内的新闻纸随后对这场小混乱进行了追踪报道:有人爆出杨铁淮乃是二十晚刺杀行动的游说和组织者之一,随着此等流言泛滥,部分凶徒试图对杨铁淮淮公展开报复性攻击,幸被附近巡逻人员发现后制止,而巡城司在此后进行了调查,确实这一说法并无根据,杨铁淮本人及其下属门客、家将在二十当晚闭门未出,并无半点劣迹,华夏军对伤害此等儒门柱石的流言以及冷血行径表示了谴责……

秋风舒畅,渗入秋风中的夕阳红彤彤的。这个初秋,来到成都的天下人们跟华夏军打了一个招呼,华夏军做出了回应,随后人们听到了心中的大山崩解的声音,他们原以为自己很有力量,原以为自己已经团结起来。然而华夏军岿然不动。

而他们自己,正在这一下碰撞之后,分崩离析。

一些人开始在辩论中质疑大儒们的节操,一些人开始公开表态自己要参与华夏军的考试,先前偷偷摸摸买书、上补习班的人们开始变得光明正大了一些。部分在成都城内的老儒生们仍旧在新闻纸上不断发文,有揭露华夏军险恶布置的,有抨击一群乌合之众不可信任的,也有大儒之间相互的割袍断义,在报纸上刊登新闻的,甚至有讴歌此次混乱中牺牲壮士的文章,只是或多或少地受到了一些警告。

舆论的波澜正在逐渐的扩大,往人们内心深处渗透。城内的状况在这样的氛围里变得安静,也更加复杂。

当然,这样的复杂,只是身在其中的一部分人的感受了。

二十三这天的傍晚,医院的房间有飘散的药味,阳光从窗户的一侧洒进来。曲龙珺有些难受地趴在床上,感受着背后仍旧持续的痛楚,随后有人从门外进来。

她以为是这两天里见过的女大夫或者喂她吃饭的女护士,扭过头去想要打个招呼,但目光随后定住了,凉意蔓延上来,整个身体都绷紧了一下。

夕阳之下从门口进来的,是身穿白大褂,眉目看来虽然清秀但情绪明显有些不好的那位杀神小大夫——

龙傲天。

……

同样的时刻,成都东郊的驿道上,有车队正在朝城市的方向驶来。这支车队由华夏军的士兵提供保护。在第二辆大车之上,有人正从车帘内深深地凝望着这片生机盎然的黄昏,这是在老牛头两年,已然变得白发苍苍的陈善均。在他的身边,坐着被宁毅威胁后跟随陈善均在老牛头进行改革的**铭。

“……付出了不少的代价,但我们把金狗挡在了梓州前头,你看成都这一片,稻子快熟了,今年秋天,要有个好收成。”

驾车的华夏军成员下意识地与里头的人说着这些事情,陈善均静静地看着,苍老的眼神里,渐渐有泪水流出来。原本他们也是华夏军的战士——老牛头分裂出去的一千多人,原本都是最坚定的一批战士,西南之战,他们错过了……

这天晚饭过后,他们见到了宁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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