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厉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里,他置身一片汪洋。
身下所及,只有一叶扁舟,在海上飘来荡去。
紧接着,惊涛骇浪袭来。
直接就将他,拍到岸上。
不过,这岸上怎得如此怪异。
身下的触感,一点也不像是坚硬的石头,或者湿淋淋的沙滩。
此时的他,更像是置身于巨大的羽毛当中。
温暖而柔软。
这种感觉很奇怪,也很奇妙。
紧接着,他忽如烈火焚身。
然后,便是如坠冰窟。
忽冷忽热,让他的身体,不停的打着颤。
然后,四周有许许多多,看不清眉目的影影绰绰的人影,不停朝他围拢过来。
这个给他一刀,那个给他一棒。
身上疼的厉害。
他想喊叫,可却犹如被人掐住了咽喉。
始终无法,发出半点声音。
不——
他不要——
他不要这种感觉。
任人宰割,任人支配。
丝毫没有一点自主意识。
他想努力挣脱,挣脱这束缚,掌握身体的自主权。
在朦胧的黑暗中,明厉仰天长吼一声。
忽然,就打破了这束缚。
他觉得,自己的身子,似乎又能动了。
他挣扎着,再一次发出惊吼。
这一次,他缓缓睁开眼睛。
——天亮了。
可入眼的一切,又显得那么陌生。
这是哪里?
他还在噩梦中,没有醒来吗?
直到正上方,一张陌生的脸,映入眼帘。
他才恍惚惊觉,自己已经从噩梦中醒来。
不——
这张脸,陌生中,似乎又带着一点熟悉。
可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呢?
是军营里,那个长相憨厚的灶头兵?
不,不是。
是府里看门老头,那个叫做刘二的儿子?
不,也不是。
忽然,明厉瞬间清醒。
想起了昏迷之前的所有点滴。
居然是他?
那个搭救了自己,将北戎细作一刀毙命的农家汉子。
是了是了,就是他。
此时,钱银山也一脸惊喜的凑了过来。
就连说话的语气里,也带了几分惊喜。
后半夜,这人的高热退去,他就知道,大事应该没有了。
没想到,他醒来的比自己预想的还要早。
“老三,他真的醒了!”
“兄台,想喝些水吗?”
钱满山同样是满脸惊喜。
看来,老天爷还真是待这人不薄。
还真是福大命大的人啊!
听见“水”字,明厉有些干涸的嘴唇动了动,微微点了下头。
眼神里,也透露出几分渴望。
钱银山急忙跑出去,到灶堂里舀水。
这个时候,钱满山则用左臂,轻轻揽起明厉,将他扶坐起来。
他不敢太用力。
这人浑身上下,有不少伤。
尤其前胸那一刀,几乎深可见骨。
他生怕弄疼了他,再是如何坚强的汉子,也是血肉之躯呀。
“这位兄弟——”
明厉哑着嗓子,发出嘶哑而难听的声音。
“这位兄弟的救命之恩——”
只说了这一句话,明厉就觉得自己的嗓子,如同着火一般难受。
就是发出来的声音,也与平时的他,大相径庭。
似乎看出明厉此时的难受,钱满山赶紧示意他,莫要做声。
这个时候,钱银山端着一碗水,也着急忙慌进了屋。
“快,赶紧喝些水,润润嗓子。”
等到一碗水下肚,明厉才觉得好了一些。
至少再次发出的声音,不那么暗哑难听。
可是一动,仍是能牵扯得前胸的伤口极痛。
“在下明厉,感谢几位兄台的搭救之恩。”
明厉一顿感谢,钱满山兄弟则不让他多说。
这人才刚刚醒过来,还是多多休息为好。
他们两兄弟也不再打扰,干脆又将明厉扶躺下,让他多睡一会儿。
等早饭好了,端过来的时候,再唤醒他。
至于为什么这人会出现在老林子里?
为什么又有那么多人再追杀他?
这事,也不急于一时,以后有的是时间。
不过一会儿,明厉再次沉睡过去。
这一次,倒是一顿好眠。
至少,他再没做什么乱七八糟的梦。
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屋子里已经天光大亮。
明厉侧头看向窗外,外边一片艳阳。
他分不出来是什么时辰,不过至少。
今日,应该是个好天。
“咳咳——”
突然听见屋子里的动静,明厉身子一顿。
他刚才没注意,原来屋里桌子旁还坐着一个老者,旁边还有救他的那个汉子。
老者五六十岁的年岁,面貌有些苍老。
可那看人的目光,却充满关切和真挚。
多久了?
他都多久没在别人身上,看到这种最质朴的情感——这种对陌生人的关心之情。
钱满山赶紧将明厉扶起来,为他介绍。
“这是我爹。”
“老爷子——”
明厉挣扎着,似乎想起来,给钱老爷子见礼。
钱老爷子哪里能让这人起身。
这人身上受了多重的伤,他是亲眼目睹的。
又发了那一场高热,如今有命醒来,已算是祖上积了大德。
“什么谢不谢的,你身上还有伤,小心一点。”
再说,他也不是图人家感谢,才搭救的这人。
“不要多礼了,在我们家,不兴那个。
倒是你这后生,家住何处?
可需要我们帮着,往家里去个信?”
其实,钱老爷子还有话想问。
可那些话在他嘴边打了个转,又咽了回去。
嗯,现在应该不是时候。
其实,他是想问问,那些追杀明厉的人,到底是些什么人。
不过,钱老爷子不问,不代表明厉不会说。
“老爷子,在下明厉。
京都人士,因缘际会,误入了深山老林。
危难之时,得几位兄弟相助,这才得以保住性命。
你们一家子的大恩大德,明厉自当铭记于心,他日必当涌泉相报。”
虽然不能起身,不过,明厉仍然有理有度的,双手抱抱拳一一感谢。
“至于追杀我的那些人——
老爷子,你们一家,也不用有太多顾虑。
我虽然不便多说,但还是想告诉你们,那些人都是该杀之人,你们不用背负太多负担。
他们——应该算是我大越国的叛逆。
凡是有几分血性的大越子民,都会人人得而诛之。”
“那就好,那就好。”
明厉这话,当真让钱老爷子提了几日的心,放下了。
只要杀的是该杀之人,他便不会再有心里负担。
又联想到那晚,大儿子送来那块小牌子时,老妻说的话。
钱老爷子忽然,就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大越国的叛逆?
难不成那些真是北戎人?
或者是北戎人的细作?
不过,他就是个小老百姓。
不该知道的事儿,还是别知道的为好。
安分安分分过日子,才是正经。
又说了会儿话,钱四郎就端着一碗粥过来了。
这是张氏,特地嘱咐大儿媳妇儿,用鸡汤熬的小米粥。
里边,甚至还放了一些肉糜和菜叶。
对明厉这样,重伤刚醒的人来说。
这粥,最是好消化,也最是有营养。
原本还没感觉到饿的明厉,闻到那鸡汤粥传来的香味儿,顿时便觉食指大动。
一大碗肉粥,几乎全被他灌下了肚。
钱老爷子与明厉说了几句话,又嘱咐了三儿子好好照顾明厉,这才带着其他人离开了。
临走时,甚至还让明明厉放心。
“你就好好在我们家养伤,等伤好了再做定夺。
你放心,回来时,我们很是低调,村里并没有人知道你的事儿。”
钱老爷子的做派和处事,倒是大大出乎明厉的意外。
这老爷子,在这乡野地方,已经算是个睿智的老者了。
而这一家子,也都是不错的。
那他,索性就放心在这里养伤好了。
正好让那些人以为,他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