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伏景光被泷夜一推波助澜送离组织范围前往横滨时,曾在临行前收到了来自上司的特意叮嘱,表示遇到难题就去求当地可以信得过的人帮忙,实在解决不了的再来找他。
这些天过去,泷夜一完全没过问这名下属的任务进度。而诸伏景光在汇报了两三次报告以后,大概是从一字不回的邮件中察觉出了上司对任务不闻不问的态度,因此后来也不再像做功课似的天天上报……
——年轻上司果然未曾表露过诧异。
要不是中途有一次,诸伏景光实在疑心这人是不是手机卡意外损毁后换号了,因此拨过去一通电话确认——他就真的觉得自家上司在他不知情的时候已经走丢了。
但这次很不巧的是,先不说五个小时前他拨打这通电话时泷夜一的手机根本不在身边,可就算没有昨夜夏日祭的特级咒灵事件,泷夜一也同样不会选择接听。
他接收到组织boss的命令既然是销声匿迹,以martell的执行力便不会被人抓到一丝把柄。
哪怕是他忠心耿耿(?)的属下联络也一样。
但能让诸伏景光迫不得已连打三通电话紧急联络的事情……应该已是生死关头了吧?
但无论如何,那也已经是五个小时前发生的事情了,他再神通广大,也无法改变既定的事实。
金眸青年垂眸抚平桌上纸张,呼吸平和,重新提笔落字。
笔锋潇洒,气蕴峥嵘。竖直傲骨,撇捺从容。
下笔坚定的笔尖沙沙摩擦过洁白细腻的纸张,在上面留下一道道深邃墨迹。只几秒钟的功夫,小说新一章节的标题赫然排列其上……
时间倒退到五小时前。
横滨的夏天向来灼灼耀眼,但这份热度在烈日落山、星月相连之时,就会混在略显咸湿的海风中以另一种方式吹向夜幕下这片无边无际的人间烟火。
随后在灯光相继寂寥中,匿于阴影中的黑影恶魔前赴后继着奔赴猎场。而眼尾自带上挑眼线的年轻男人在一无所知中成为了这群猛兽早有预谋的猎物。
诸伏景光在凌晨时分刚刚结束了组织今天这批医疗药品和port mafia的交接,在目送双方人员各自撤离干净以后,带着“中原干部昨天出差,短期内由藤原干部接手合作事项”的消息,若有所思的随机选择了一条之前只走过一次的路线撤离。
多亏了这份直觉赋予他的谨慎,使得他没有在接下来猝不及防来自的敌人埋伏中被秒杀。
透露着刺骨杀机的枪声混杂着硝烟的呛鼻气息霎时布满了这片天空。
横滨这座城市的军警在黑夜降临以后基本宣告下班,管辖权无声交由稳坐于暗夜王座的port mafia掌控。但mafia毕竟是mafia,除开涉及到较大范围或者诸多普通人的事件以外,森鸥外是向来不干涉某些组织在非port mafia保护范围内偶尔进行一些小型械斗的。
甚至心情好的时候还能趁两败俱伤时派手下去收割一波韭菜,简直喜闻乐见。
不幸的是如今已经摸清这座城市大部分规则的诸伏景光无比确定,眼前这场极大概率是冲自己来的埋伏,发生地点恰好位于port mafia的管辖范围以外。
猫眼青年死死捂住八分钟前在乍然踏入陷阱圈时,因躲闪不及而中枪的腹部,极力压抑着筋疲力竭的喘息将身形隐蔽在某个大型货厢背后的阴影中。
对方人多势众,并且咬得很死。哪怕诸伏景光凭借意志力一时修正了伤痛所带来的动作影响,也仍旧没能成功甩开对面的十数人,甚至直到现在才能借助之前急中生智的故布疑云夺回了几分喘息的机会。
还不到安心休息的时候。
诸伏景光侧耳倾听片刻,确认方才出现在不远处隐隐约约的警惕交谈声已经消失,于是咬牙撕开上衣草草包扎了一下伤处,以确保自己接下来的行动不会在黑夜中留下过于明显的痕迹。
但如果战线再这样持续拉长,就算他能一直抢先一步躲开敌人的搜查,也迟早会被拖到失血过多而亡。
更不用提他明显察觉到周围的敌人似乎已经超出了双方刚开始打照面时的数量。敌方势力的手下正在不断赶来增援围堵,能供给他逃跑的希望随之愈显渺茫。
电量不多的手机再次被按出一串早已铭记于心的号码,专心凝神注意四周风吹草动的青年思绪并未因此停止。
这次埋伏的地点恰好处于port mafia禁武保护区域边界百米以外,巧合的令诸伏景光不得不想起第一次和那人一起来到横滨时遭遇的致命袭杀。
那次身处幕后的狙击手特意选定在二人看得见生路却又无法顺利抵达的位置开枪,本身就存着特意欣赏猎物挣扎的意味。而这一次对手势力行动的地点恰巧避开了port mafia的地盘,恐怕也是有意为之。
——有心埋伏中难得无心之失,更何况是挑定埋伏地点这种头等大事。
这么说这群人的确是冲自己来的,并且不想给port mafia名正言顺插手的机会,或者也是不敢于明面上得罪黑夜的霸主。
没有选在他和port mafia的交易前动手,却偏偏在交易结束后,也是因为不愿被port mafia降罪吗?可还是难以说通自己身上有什么值得别人特意针对的价值。明明自己来到横滨这么久,之前从来没有遇到这么大动干戈的袭击。
就算杀了自己,黑衣组织也依旧可以派其他人前来接手与port mafia的合作交易,就像今天port mafia那边出面的人不打招呼就由中原中也换成了藤原先生一样。
第三次打出的电话不出所料同样以忙音告终,诸伏景光叹口气,染血的指尖划过通讯录页面,最终停留在备注着“bourbon”的字样上。
可直到手机屏幕自动息屏陷入黑暗,他也没有点下拨打键。
算了,这种令人笑不出来的消息能晚点送到zero耳中就还是再晚一点吧。
诸伏景光重新揣好手机,眸光恢复锐利。
martell不知为何没有接通电话,这在对方身上是从未发生过的事,不清楚是不是组织里有什么紧急任务给耽误了。
横滨这片地界唯一和他有点交情的中原中也昨天出差了,此刻不在横滨,向对方求救也没用。而且在和组织合作之初对方就说过,不会动用port mafia的力量来保护自己。
江户川乱步那边……
事发突然,他手机里只保存着武装侦探社的公开对外联系方式,只是现在这个时间显然已经超出了侦探社社员们的工作范围了,就算此时打过去也不会有人接听。
这场袭杀挑选的时机过于巧妙,外界能给予诸伏景光救助的人手几乎没有。然而青年不会坐以待毙,哪怕活过今夜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在又一次小心翼翼绕过三个身穿黑衣的侦查人员后,诸伏景光猫着腰快步闪过拐角,谁知迎面就撞见一个打扮得与其他敌人明显不同的男人正背对着自己站在墙边打电话。
似乎是捕捉到耳边隐约响起的异响,男人猛然回头,眼角余光只捕捉到一片恍惚的衣角,下一秒就脖颈剧痛失去了意识。
诸伏景光没去遮掩人体摔在地上的闷响,因为他听到了电话里的人在察觉到异常后大喊着“队长!我这就派人前往你的位置”。
必须尝试突破包围了,身体伤势和眼下的情况都不允许他徐徐图之。
猫眼青年神情苍白而冷静,俯身从这名队长腰间摸出两把手枪和弹夹,转身就走。
接下来是一场没有任何意外的恶战。
两名黑衣人刚刚自巷子口冒头就被子弹贯穿眉心,爆裂的枪声如同蜜糖吸引蚂蚁群一样将周围三两成行的敌人全部招惹了过来。
衣角被血浸透的青年因伤痛而额冒冷汗,但开枪的手稳稳当当,行动起来毫不迟疑。他镇静穿梭于各条交叉编织的小巷,时不时借助垃圾桶或者废弃纸箱制造动静吸引敌方注意,趁机先发制人或者匆忙闪过敌人视线。
如果此时有人能从上空俯瞰这一幕,就会发现数十道黑色的身影如同鲨鱼嗅到了血腥味一般飞速寻觅而来,渐渐聚集成一个没有缺口的圈。
而处于众人围攻中的沉稳青年目的也非常简单明确,那就是在这四面八方的铜墙铁壁彻底严丝合缝首尾相连之前,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创造一个缺口!
“砰!”
“砰!砰!”
青年大口呼吸着渗着凉意与腥咸的空气,头也不回抬手就是两发子弹,第一发将身后的垃圾桶击倒,紧随其后的第二发直接命中了原本藏在垃圾桶后来不及反应的黑衣人胸口。
但这人的偷袭也成功使得他的左臂暂时歇业了。
诸伏景光用持枪的手摸进裤子口袋掏出弹夹递到嘴边咬住,以牙齿为发力点单手换好新弹夹,面无表情抬手补了第二枪后将手枪别在腰间,随后身子微晃走到刚刚倒下的敌人身边再次捡起失去主人的武器。
短短十二分钟内,他已经扔掉好几把没有子弹的手枪了,空掉的弹夹更是没有心情去数清。
疼痛感几近麻木,生死关头的求生欲攀爬至巅峰。然而大量失血使得他的眼神开始飘忽,表面看起来似乎没有大碍,但只有青年知道自己的这副躯体如今沉重得有多让人想放弃。
死神的围杀仍在继续。
恍惚中的青年本能循着突然而至的枪响来源抬起胳膊凭感觉射出两枪,下一秒骤然模糊大半的视线令他放弃了用眼睛去确认敌人的死亡,只调整枪口角度又补上一枪,随即五指卸力,任由这把只在自己手中停留了两分钟的新武器摔落在地。
诸伏景光踉跄着撞上离自己最近的墙壁,用尽全身力气转身背靠着墙缓缓滑落,仰头望向天空。
今晚的月色……我记得还挺干净明亮的。
抱歉,看来要、止步于此了……
死亡啊,虽然不算出乎意料,但在马上要和它见面的时候还是会觉得有点太快了。
Zero应该会处理好之后的事情吧,毕竟他可是我们五个人里脑子最好用的家伙了……可惜有关夜的事还没来得及调查,还有梦里的那名金眸同期……
他的眼睛努力睁大着,仿佛盛进了一整片夜空星河,但其实本人已经什么都看不清了。
狼狈青年强撑着最后的一点清明将口袋中的手机摸索而出,枪口贴准屏幕中央扣下扳机。
这里面的……不能、泄露……
脑海中的意识渐渐凝滞,轻薄的眼皮在此刻仿若拥有了千斤重,以致于诸伏景光完全没有办法去抵抗它们的下坠。
这一坠就是万丈深渊。
灵魂轻飘飘又好似被灌满了水泥,在漫长到似乎没有尽头的漆黑中坠落着坠落着,就这样一直坠落至更深处的泥泞。
有人眼神惊悸的靠近,在上手确认睁着眼睛的青年已然失去脉搏与温度后才敢松出一口气,掏出联络器声线颤抖着开始汇报。
“任务完成了,目标确认死亡……是,我明白……”
“那个~不好意思打断一下——”
黑衣人悚然转身后退两步,他刚才没有听到身后出现任何脚步声!
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的青年身穿一件剪裁合身的沙色风衣,本应裸露在外的肌肤缠满了绷带,正双手插兜面带得体微笑望向自己。
然而对方鸢色的眸子里如同浸泡着深不见底的黏稠恶意一样,使得黑衣人在这名青年语声温柔甜腻的问话中陡然打了个寒颤。
“——请问这位好心的先生能告诉我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吗?”
太宰治无视了周围堪称修罗场一样遍布四处的鲜血与尸体,没有温度的目光轻飘飘扫过靠坐在墙边死不瞑目的青年,鸦睫半垂,淡淡想着。
啊,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