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你啦!”
其实躺在草丛中的同龄男孩本身并没有躲藏的意思——看他放松又惬意舒展的四肢就足以明白这个事实。
诸伏景光的突然到来使得一身黑t黑短裤的男孩一怔,然而很快他唇角肆意上扬,露出一个如同此刻阳光般灿烂的笑容。
“你赢了,恭喜你。我的名字是泷,泷夜一。”
“泷,夜,一。”景光一字一顿略显拗口的将这名字记下。
男孩轻笑:“叫我‘夜’就好。”
景光眨眨眼:“Yoru!我是hiro。”
黑发黑衣的男孩胳膊撑在身后盘腿坐了起来,只笑着听他如同悦耳音符般飞扬在天地间的欢喜语调。
“夜是在玩捉迷藏吗?为什么要蒙住眼睛?”
男孩肤色白皙,是孩童特有的娇嫩。深沉的黑色穿在他身上对比极其强烈,系在眼睛处的黑丝缎带自然也不例外——准确说,它在第一时间就吸引了小景光的注意力。
厚厚的缎带将原本应该笑盈盈弯起的漂亮眼睛遮挡的严严实实,让人不得不十分在意。
“没有在捉迷藏。”
明明看不见,可男孩却好像能察觉到不远处诸伏高明欲言又止的顾忌似的,居然冲少年人安抚性的笑了笑,才毫无阴霾的回答了小景光的疑问。
“木精灵的眼睛是很特殊的,所以他们送了我这个,要我把眼睛好好保护起来。”
“可是这样你不就看不到路了吗?”小景光忧心忡忡,“会很不方便的吧?”
“是啊,刚开始的时候是有很多小麻烦呢。走错路,被门槛绊倒,摸索桌上水杯的时候却把水全都碰洒……其实还算有趣,常常做出的蠢事都会让我自己哈哈大笑起来。”
男孩语速轻快的向他分享这段非同一般的经历,“但现在的我很少再犯蠢啦,就比如说,虽然看不见,但我知道景是和哥哥一起来的哦。”
小景光惊呼:“哎?夜真厉害!”
男孩笑:“景长大以后也会很厉害的。”
“真的可以吗?可以像夜一样做到这种事吗?”
“当然可以,长大以后的景可比我厉害得多。”
两个人叽叽喳喳快乐的像春日枝头的小麻雀。诸伏高明眉眼微微柔和,在他们的交谈声中走近:“初次见面,我是小景的兄长,诸伏高明。”
“我是泷夜一,请多关照。”男孩笑道:“院长昨天提到过你们一家今日要到访。”算是解释了他之前为何能猜到兄弟二人同行至此。
“我们打扰到你了吗?”诸伏高明礼貌问道。
“是有一点儿让我苦恼。”男孩丝毫不客气,竟然真的点头承认下来。
他扶着草地爬站起来,稍微侧脸朝他——这个姿势更加方便他捕捉交谈者的声音。
“而且你们两个逛到这儿应该花了不少时间,诸伏先生和诸伏夫人大概马上就要四处找寻你们了。”
这是一份平静而委婉的逐客令。诸伏高明想道。不知为何,他忽然又想起男孩不久前劝小景赶紧离开的话语。
对方好像有什么事要做的样子。这么看来,确实是被他们二人打扰到了。
“说的也是。”高明欠身,“那我和小景就先告辞了,失礼了泷君。”
“可是……”
景光的手再次被兄长掌心包裹,轻柔的力道牵引着他越过在风中恣意舒展身姿的芊芊青叶。
他回头张望,只瞧见那眼覆黑绸的男孩不知何时已收敛了所有的笑意,孤身立于几乎快要将他完全淹没的碧海中央。风卷起男孩系在脑后余长的幽邃丝带,纠缠着拂过青草,掠过勃勃生机,翻飞,跌落。
就像死亡与生命在林间共舞。
诸伏景光突然挣脱了兄长的温度,在诸伏高明惊讶的眼神里啪嗒啪嗒重新扑回到那片自己曾短暂抵达的领域。
“夜!”
诸伏景光一把握住男孩悬在半空中的右手,无意识间用出了极大的力气,强硬逼停男孩原本打算进行的动作。
清澈而坚定的眸子直直凝视男孩惊诧的脸庞,他没头没尾的突兀邀请道:“你也来见一见我的爸爸妈妈吧。”
面对这个压根没有询问意味的奇怪邀请,男孩一反刚才表现出的活泼开朗,面无表情的陷入了令人窒息般的沉默。
空气沉寂半晌,景光试图再次张嘴,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他和他认识还不到半小时,不清楚男孩喜欢的是什么,令其厌烦的又是什么。
除了一个蹩脚的借口,他完全想不出怎么做才能阻止男孩前往想要去往的地方。
可就算没有方法,但他还拥有最单纯的执着。诸伏景光执拗的盯着男孩,丝毫不惧对方失去了所有情绪外露后,仿佛变成了精致人偶般的漠然气场。
诸伏高明慢慢靠近:“小景?”
景光没有扭头回应兄长,只手上又增大了一分力气,近乎是在乞求的唤道:“夜——”
男孩听着另一人的脚步声愈发临近,可紧攥自己手腕的那只手一直颤抖着却不肯离去,终究柔和了嘴角,微笑叹息。
有一物自他彻底卸力的指缝间掉落,在阳光的照耀下于空中反射出一线寒芒,继而没入脚下交错草叶间,再难找寻。
“所以景就是在那时候看到了我没来得及收起来的刀片了吧。”在这孩子突发奇想闯到他面前的时候。他掌心的锋利刀片可还在太阳底下反着光呢。
“真是的,就是因为不能被你们看到那种场面才说有点苦恼啊。”
泷夜一低声笑叹:“到底还是被你打扰到了……那就一起去见见诸伏先生和夫人吧。”
诸伏景光骤然惊醒。
窗外天光大亮,被灰厚窗帘遮挡住了大半,唯余一缕刺目阳光明晃晃的照在他脸上。
诸伏景光抬起胳膊盖住眼眶,急促的喘息在墙上时钟的细微走针声中耗费了许久才得以平复。
脑海中又一次不受控制的冒出金眸青年与自己谈笑时的模样——
“景,你相信轮回吗?哈,有一种说法是,承你上辈子福泽恩惠庇佑者,会在这一世前来报恩哦~”
真扯。
他扯了扯唇角,却连心中万分之一的苦涩都勾勒不出。
就算前世今生真的存在……难不成就是因为这种事,你就心甘情愿的死在我的枪下吗?
泷夜一你这个混蛋到底拿自己当什么!
又拿我当什么啊……
躺在床上胡子拉碴的男人猛然翻了个身狠狠把自己蜷缩起来,却在片刻后再也压抑不住那野兽哀嚎般的悲鸣泣音。
“咚咚。”敲门声忽而响起。
诸伏景光身子一僵,骤然失去了所有声音。
“咚咚咚。”敲门者很有耐心,落手不急不慢。
床上的身影一点一点重新舒展开四肢,麻木至极的趿拉上床边拖鞋,起身缓缓走向门口。
“咚咚——”
这次降谷零抬手的第三下落在了空处。
“苏格兰……”
“进来吧。”诸伏景光十分冷淡,或者说他根本没有精力用来应付自己人。
披着波本皮的降谷零很好的掩饰住了自己眼中的担忧,最后以余光环顾四周确认没有窥视者存在,一步迈入面前被门遮挡的私密空间中。
“景,你究竟是怎么了?”降谷零为幼驯染最近的状态忧心如焚。
他们这份工作性质哪里容得下过多的私人感情,诸伏景光平日里面对组织中人表现如常,可他只一打眼就能察觉到那明晃晃的异常,却根本没有机会能坦然相问。
他了解自己的好友,这样下去就算短时间内不会遇到问题,也迟早会出现大纰漏。
诸伏景光沉默。
自那次任务过后,至今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camus的尸体被琴酒当场带走,他甚至只能远远的望一眼那犹如是什么魔鬼般令他恐惧的冰冷裹尸袋,而没办法上前为自己的好友收殓。
而zero自始至终,都不知道他那日遵从琴酒命令而在咖啡中抖落的毒粉被送到了谁的手上。
不,他是知道的,只不过他并无任何深挖camus真实身份的意思。只不过是组织高层之间的内斗,恶犬撕咬得越狠,zero大概越会拍手叫好吧。
如果zero得知了真相……其实哪怕没有他投毒,夜也会为了保护自己而甘愿赴死,可zero同样也会感到痛苦,甚至痛苦之情不亚于自己这个亲自操刀的刽子手。
“景,究竟发生了什么?有什么事是不能告诉我的吗?”降谷零冷静极了,“如果是公安那边的事,你可以直接告诉我不能探听,可你没有,那就说明是私事。”
“来到组织这么久,你唯一一次心神不宁是在第一次任务目标涉及到普通人的时候,那次你整整调整了五天才恢复如常。”他语速极快声音极冷,“这次已经一个月了,是什么事会把你影响成这样,还不能告诉我的?”
诸伏景光如同死水般的心潭为他的敏锐悚然一惊,却还没来得及开口,降谷零就已然得出了答案。
金发男人目光灼灼,犀利冷锐,其下却好似埋藏着烈火。
降谷零一字一句问道:“他们几个,是谁出事了?”
“咳咳咳——”
诸伏景光呛咳着醒来。
眼前是冷冰冰的混凝土地面,鼻间是潮湿发霉的淡淡血腥气。两米外的沉重铁门栅栏小窗透过走廊上白炽灯的冷光,有发色茶金的青年与银发杀手停驻门外,朝禁闭室里面投来情绪不一的目光。
原来刚刚那也是梦。
他终于清醒,却恍如隔世。
“总算醒了,我还在想,要是这么废物刚好就别当他的手下了。”琴酒冷冷瞥进去一眼,嗤笑。
降谷零在他身旁想要握紧拳头,却凭借意志力将这股冲动很好的压制下去。他同样面色冷淡的扫视过禁闭室中的景象,出口的话甚至还有点幸灾乐祸:“呀好久不见,难得我们的狙击手先生也有今天呢。”
诸伏景光呛喘着从角落的地面上爬起来。
梦魇前的记忆回笼,他十分清楚此刻自己的处境,但依旧毫不示弱的冷笑回应:“波本,你最好趁现在多高兴两天,否则等夜醒过来以后,我带你去训练场操练到送你去医疗部。”
情报人员气势不能输,“死鸭子嘴硬。你就在这小黑屋里疯狂祈祷martell早点醒过来吧,一旦他有个万一,呵。”
琴酒欣赏了一会儿这俩人自从互相认识后就没停下过的掐架,看得差不多了才恶意满满的宣布:“martell已经醒了,刚醒过来就让我放你出来。”
降谷零一梗,满脸被打脸的不爽与尴尬,实则心中松了口气。
这次景跟着martell突然出差,任务内容甚至保密到他身为组织里的情报人员都打探不到任何消息。他本劝自己不能自乱阵脚,要相信景光的能力,可没成想时隔几天再次听到二人的消息,却是说苏格兰带着重伤濒死的martell回归。
好在景光本人没什么严重的伤势,只是martell重伤这个事实还是让组织迁怒了他,尤其是琴酒,甚至开始怀疑景光的忠诚。
只是就算琴酒再看不顺眼景光,也不能否认martell是景光送回来的事实。如果景光对组织有异心,显然就不会选择冒险护送martell回到组织——活捉组织二把手明显更有价值。
可琴酒毕竟是干部之一,他想针对一个人还没有不成过的。所以二人回归当天,martell被琴酒紧急送往医疗部,景光却被他下令关入了禁闭室内。
禁闭室内不予吃喝,至今已经是第三天了。景光刚才的状态恐怕是已经陷入半昏迷了,否则也不至于他和琴酒都站在门前聊了两三句了才苏醒。
听闻泷夜一醒来,诸伏景光深深呼出一口气。只是这般放松究竟是为了自己还是掺杂了其余的什么,没人说得清楚。
“真可惜,苏格兰。”降谷零朗笑着接过琴酒递出的钥匙,“看来我们还要继续共事好长一段时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