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绰已经提前两天让人准备起琼林宴。
这一年的琼林宴还在往年的举办地点,皇城北边的万青山鹿苑。
鹿苑虽以鹿为名,但其中却驯养着许多性情温和的小动物,因为水泉众多,草木葱茏,每天清晨的微寒时刻,鹿苑都烟雾朦胧,如在仙境。
鹿苑的美景是满京城都闻名的,众新科进士都想瞧一瞧素有天下奇景之称的鹿苑清晨,琼林宴这天,不约而同地一大早就过去了。
因往年也都是这样,这天,陈绰同样早早起来,天才麻麻亮,就骑马赶去鹿苑,他到时鹿苑这边的大总管已经让宫女太监把简单的宴席布置好了。
陈绰进去看了看,没什么错漏。不过多大会儿,好几个穿着锦衣华服的进士就结伴而来了。
这些人进来之后,顾不上先去看鹿苑美景,都先到陈绰跟前拜见。
花镶和卫谌等人到达鹿苑时,林间晨雾已经差不多要散了。
花镶很惋惜,后悔不该睡懒觉。
顾徽说道:“以后你们不是都留在京城吗?过来鹿苑这边的机会还很多。”
“鹿苑不是皇家园林吗?”花镶很是疑惑,皇家园林可是能随便进的?
“虽然是皇家园林,但除了宫中妃嫔过来游玩时,官员家眷都可以来”,顾徽边走边说,还给花镶指点好几处比较有看头的地方,“每年的上巳节、重阳节,内城外城的百姓也都可以进来游玩。”
“你们几人怎么这时候才来?”陈绰正在和其他几个比较看好的人说话,看到花镶几人过来,他与那些人说了声便走过来。
那几人都是家世一般的,太孙殿下这么客气,他们心里不仅没有不喜,反而有一种被重视的感觉。
状元一到就没他们什么事儿,那也是应该的。
此次的主考官是内阁大学士陈岩海,陈岩海还是皇家能续到族谱上的远房宗师,因此当他带着几个副考官走来时,陈绰便跟花镶几人说了一句“跟来”,带着他们一起去与陈岩海见礼。
“太孙殿下”,陈岩海也客气地回了一礼,没有过分热情也没有过分客套,继而看向陈绰身后的几个人,笑道:“今年的进士,都是这般的青年才俊啊。尤其是卫状元,殿试上的那一篇策论,说一句字字珠玑半点不为过。”
说话之间,周围的人都已经围了过来,陈岩海远目看了看今年选拔出来的有才之士,音量加大了些:“日后众位都是朝堂栋梁,担起重任,便要有承重之力,今天是你们正式入朝堂的起点,好好轻松一天,明日,该入职的入职,该铨选的铨选,继续努力。”
花镶给陈主考的这番开场话在心里点了个赞。
她是在心里点赞,好些人都半点不矜持地向陈主考表达自己的感动和决心。
有些话,听得花镶这个现代人都觉得尴尬。
不过片刻,一些人就把陈主考围住了。
顾徽朝旁边示意了下,“去旁边坐会儿。”
这边布置了很多矮几锦褥,矮几上放着几碟糕点、水果,都是很新鲜的,花镶按照自己的名词找了个位置,坐下来很不客气地就捏起一颗圆溜溜的青果吃起来。
顾徽也没清净多大会儿,就有人过来和他攀谈。
这时花镶才有空以旁观者的方式看一看这个古代的大型宴会。
陈绰还站在主考官那边,他们都被那些排名中游又颇有上进之心的进士们围住了。
而六元及第的卫谌,身边也有不少人,这些人大部分都是排名前三十的。
经过了期集、游街,花镶对这一科的同案还是很熟悉的,自然很清楚大家的大概排名。
她想了想,便明白这些人选择的原因了。
从顾尚书那天的分析知道,每科能留在京城的进士,大约有三四十个,因此排名比较靠前的,对留在京城为官都很有信心。
所以现在这一部分人,最重要的是与未来最有前途的卫谌打好关系。
至于排名靠后的那些,都争取能在主考官、太孙跟前留下几分印象,以后考过吏部铨选在京城为官了最好,就算只能外放,在太孙跟前留下几分印象,在未来未必不能成为一方大吏。
宴会才开始,就已是各有各的考量了,花镶已经可以想象到,以后在官场上将会面对多少人心的利益纠葛。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把手里酸酸甜甜的青果子吃完了。
和她排名很近的苏栩就坐在旁边,见她又要吃糕点,不再应付旁边人的闲谈,转头提醒道:“少吃点,待会儿皇上还要来,看到你面前的果蹀干干净净的,该怎么想你。嗯?这个小家伙只知道吃,不如让她管钱粮吧。”
被他揶揄,花镶忍不住笑道:“皇上才不会关注到我呢。”
说完,她瞅了瞅左右都很俊朗帅气的年轻士子。
至于她自己,单独看挺可以,塞到各有特色的俊美小哥哥们中间,就真的很不起眼了。
顾徽就坐在她左手边,闻言笑道:“镶弟还是很有气势的,这么谦虚做什么?这个青果是南方进贡的,外面很少见,等你吃完了我再找人补上。”
花镶便又拿起一个青果,笑道:“有个跟宫里熟悉的朋友,真方便。”
话音还没落,就又有人过来与顾徽攀交。
花镶和苏栩周围倒是一直比较清净,毕竟他们两个无论实力还是背景,都不是值得人攀交的。
但是两个很自如,一会儿说说话,瞅见合眼缘的也会上去认识一下。
半个时辰下来,他们还真认识了几个人。
“栩哥,我怎么没看见卢兄?”打从那次从卢家吃过暖锅饭,他们就没再和卢鹤见过了,会试榜出时,花镶和她的几个朋友都名在榜上,于是她直接就忽略了卢鹤。
听见这话,苏栩笑道:“你才发现啊,不过我也是游街时才注意到没他的,就让有志去打听了下,他没进正榜,在后面的同进士中。”
同进士是会试额外录取的,一般都在一百个名额之内,虽然同进士为官比较受歧视,但比那些名落孙山的,明显要好许多。
毕竟这一科是同进士,下一科就必定会高中。
但对卢鹤这个成绩,花镶还是有些不可思议:“卢兄的底子比我还好些,在顾家的时候,顾尚书也给我们找了那么多大拿补课,他怎么连正榜都没进?”
“你忘了他那个连搬走都要带上的丫鬟了?”苏栩提醒了一句。
花镶:……
“只怕那段时间他根本没放多少心思在读书上”,苏栩说道,“不过他能轻易被一个丫鬟摆弄的人,不能一路顺风地进官场,对他可能还是件好事儿。”
花镶点了点头。
正在这时,由远及近三道“皇上驾到”的声音远远传来,正在三五一团攀谈的人赶紧正了脸色,整衣冠,站在两侧迎接圣驾。
庆元帝今天的神色很平和,少了许多在金銮殿上的威严,坐下后就抬手示意众人入座,紧跟着便问道:“对这鹿苑的景色,众位爱卿可有佳作?”
于是众人的目光都先落在了前三甲身上。
庆元帝挺喜欢今科的前三甲,这一个个精气神满满的小伙子,在朝廷历练一番,在将来可都是他给孙儿选出来的股肱之臣。
是的,就是孙儿。
至于太子那个能把一个女人捧在心尖儿上的糊涂儿子,庆元帝在心里已经有些偏颇,不想把皇位交给他了。
他担心儿子以后会为了一个妃子,把他们大夏的基业给毁了。
今天,琼林宴上他安排的是让长孙先来干干杂活儿,他则带着太子一起出场,这已经是他为之后两位帝王的最好安排了。
谁知道,早上他还未用完膳,太子就派人过来说他府里的玉侧妃病了,他走不开。
庆元帝是很宠太子,即便当了皇帝还是保留着原先的父子情,但就算他不是皇帝,只一个普通老父亲,想要带儿子拓展人手,儿子却因为小妾生病不去了,这时候他也得生气。
更何况,前些日子,他就从长孙不经意的言语中听到玉侧妃在太子府的地位形同副太子妃,
当时庆元帝就很恼怒了,他自己也是个爱美人的,但他绝不会宠出来一个女人威胁皇后的位置。
看见长孙的委屈,皇帝已难免想到等他没了,太子即位后,他钦定的太孙,能不能顺利继承皇位。
这一疑惑,让皇帝提前感受到了人走茶凉的感觉。
再加上皇帝懒得处理政事后,太子忙于政事和侧妃之间,根本没多少时间进宫和皇帝稳固父子情了。
可以说现在,在皇帝心里,太孙这个皇长孙,比太子这个儿子要讨喜多。
今天太子为了玉侧妃的病情,而失约琼林宴,让皇帝心中那个直接立长孙的想法更加明确起来。
庆元帝不是个恋权的人,因此在他心里,不把皇位交给儿子直接交给孙子,他也并没觉得什么,反正孙子即位后不可能杀了儿子。
趁着他这两年还硬朗,让人把郊外的行宫再扩建一番,到时就让太子领个皇帝封号,去行宫养老。
想到这里,庆元帝突然觉得让儿子当皇帝,自己作为太上皇,每天完全不用管政事,除了吃饭睡觉的时间都能用来吃喝玩乐岂不是更好。
但是看到正端坐在下方的长孙,庆元帝又忍痛放弃了这个想法,眼看着太子是十分地偏心了,就连那小妾给他生的儿子,他都给取了个什么唯一唯二的名字,要是他自己去做太上皇了,太子掌权后还能对长孙好吗?
庆元帝不恋权,但他知道权力是个好东西,他之所会有做太上皇的想法,也是知道在孝道之下,太子就算做了皇帝也不敢不给他找好玩好吃的。
倒是长孙,他一放权,有个偏心爹,以后很可能不好过。
想到这点,皇帝又看了眼乖乖巧巧的长孙,暗暗决定,明儿起就给绰儿一些权力,让他先跟百官熟悉熟悉。
至于太子,他不是有个心肝肉的侧妃吗?就给他时间去跟他那侧妃好好相处去吧。
“皇祖父,卫状元、崔榜眼和顾探花的诗都已写好”,陈绰接过内侍奉上来的的三首诗,转身递给皇帝。
庆元帝一心二用地瞧了瞧三首诗,发现都挺不错,既有诗情又显抱负。
“好好好”,决定把这一科进士都交给长孙培养的皇帝连声大赞,把卫谌、崔通、顾寻都好好鼓励一番,又对身边的内侍低声说了两句什么。
内侍直起身子高声转达:“皇上有旨,众位都要作诗一首,题材可在鹿苑内找,太孙评优劣,优者可得圣赐。”
接下来,整个鹿苑都是转悠着想找个好题材做首好诗的士子。
与此同时,皇家乐院的乐师、歌女、舞女排队走了进来,开始演奏。
悠扬悦耳的声音飘荡在鹿苑上空,让这里更加如同仙境一般。
突然花镶听到了熟悉的伴奏声,不错,就是她之前唱过的那首缘分一道桥。
此刻却是用古筝、笙萧、编钟等乐器合奏出来的,十分的有气势,五个女子同时随乐起舞,柔婉、刚强相呼应,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皇帝看到大家都被这首乐舞震住了,不由得意地笑了笑,这舞编排的过程中,他给了不少意见呢。
花镶就很担心,担心那个担任了副考官的余点尘余大人,会跟皇帝说这首歌是她首唱的云云,不过事实证明她多想了,歌舞结束后,坐在主位上的余点尘都没说什么。
一天就这样过去了,花镶不仅吃到许多宫廷美食,又在卫谌、顾徽的介绍下认识了好几个才学不错的同年。
因为热腾腾的精致美食,花镶对大夏皇廷很有好感,对于之后的宫廷宴会,也有些期待起来。
就是不知道她这个确定要进工部的小官儿,以后有没有机会再参加宫廷宴会了。
星月初上时,一众进士才三三两两地离开鹿苑。
皇帝也早已离开,陈绰留在最后,等确定众人都走了,刚要回去时,大总管过来说皇上请他进宫说话。
戌时正,陈绰才离开皇宫,他虽面色如常,但脚步却很轻快,回到太子府,正看到好几个医官急匆匆走进后院,不由的唇角就微微勾了勾。
有皇祖父的支持,这些谋算,其实也没想象中的那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