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人一个叫莫宪平,一个叫戚宇,莫宪平的父亲是内阁学士,戚宇出身的戚家是前朝世家,因为当初大夏建朝时戚家祖先投降早,被封了个顺平侯。
然而两代下来,顺平侯府早已只是表面光了,如今只有戚宇的二叔在朝另一个五品官的职位,大夏朝的官制中,内阁学士是从二品,礼部尚书则是从一品,差了两个等阶,因此莫宪平和戚宇从来都以顾徽为先。
此次被家长打发到青州府求学的二十五个学生中,除了他们三个,还有八九个也是只是玩耍不知努力的世家子,剩余的要么是真正走科举之路出仕的,要么就是家境不太好需要自己努力的。
顾徽被莫宪平、戚宇拉着到府学时,前面的学生都排着队在做入学登记了。
府学这边的学官早就得到消息,知道会有一批京城子弟过来,随时有人等着接待呢,这些人虽然来的突然,学官们应对的也从容。
顾徽就百无聊赖地排在了队尾,不过他们那一帮纨绔看见他又被拉回来,直接自觉地后退让出了前面的位置。
虽然来时父母再三交代他不能在青州横行霸道,但这些兄弟们给他让个位置,并不算横行霸道。
顾徽直接就走到前面。
崔通出身的崔家在京城也算显赫,不过他没有跟顾徽这些纨绔计较的意思,对于他的插队行为半点表示没有。
于是本来准备回去睡觉的顾徽,成了第一个登记的人。
学官看了看这个学子的名字和籍贯,一下子就把他和顾尚书家的公子对上了号,然后这学官就把顾徽安排到了优秀学生舍房。
这个是他们自己私下分的,这样的舍房中所安排的学生,不是院试考得好的就是岁考排名前十。
想来顾家子弟也只愿意跟优秀的学子来往。
顾徽不知道学官想的这些,接过了另一个学官双手递来的木牌,就直接走进府学,后面一个小厮小跑着跟了过去。
学官想提醒这个两手空空的学生府学不让带下人,旁边拿着木牌的学官捣了他一下,低声道:“少说话。”
万一被这些世家子弟揍一顿上哪儿说理去。
等把二十几个学生都安排好了,这个负责发木牌的学官才低声问负责登记的学官:“你怎么把顾家的少爷分到兰北丁号房去了?”
“那里面三个学子,一个是此次青州府的小三元,一个是院试第二名,还有一个是岁考前五,这可都是府学最优秀的学生了。”
这学官收拾着桌子上的东西,说道:“你忘了,兰北戊号房住的两个学子中,有一个也是顾家少爷,一家人安排在一个舍房岂不是更好。”
负责登记的学官笑道:“你才是糊涂,在青州府入学的这个,是顾家庶出的,来向兰先生求学的,是顾家嫡出的,安排在一个舍房,能有好?”
两个学官低声讨论着,很快就收拾好册子回去找山长汇报了。
正是半下午的时候,府学的学生都在上课,舍房这边是很安静的,顾徽跟着木牌上的标序找到舍房一瞧,门锁得紧紧的。
当即就想直接把锁砸开。
墨风赶紧拦住,“少爷,我去找人问问。”
每个舍房有四个钥匙,钥匙都由最先入住的学子保存,现在大部分的舍房都住了人,放眼看去,所有的舍房都上着锁。
顾徽背靠门倚着,被阳光照得睁不开眼,心里正烦的时候,就见墨风和一个小个子一前一后走了过来。
刚才正上着课,就有学官过来通知,说是京城的学生来了,让住在梅字、兰字两排房的学子回去给新同学开个门。
他们舍房卢鹤很有寝室长的责任感,当时就要起身,花镶正想出门溜溜,顺便喝个水,叫住了卢鹤:“我去。”
于是墨风还没走出舍院,就遇到了过来开门的花镶,相互一问,就一起过来了。
顾徽打量花镶一样就垂下了眼皮,看起来很不耐烦。
花镶也就没跟他打招呼,过去打开舍房门,一边进门一边介绍:“最里面的床铺还没人,你住那儿吧。”
顾徽一看这舍房的环境就后悔了,这地方怎么能住人?
看他眉眼间的嫌弃都成实质了,花镶就道:“收拾一下很舒服的”,她说着去看后面的墨风,“你们的铺盖呢。”
墨风赶紧道:“我这就回去取。”
说着便跑远了,又听见停下脚步喊了声:“二少爷。”
花镶挑眉,这主仆俩在这儿还有认识的人,京城来的,不会是顾寻吧?
“你好,我叫花镶,你呢?”花镶说道。
顾徽掀了掀眼皮,没说话,一番懒得搭理的模样。
花镶也不在意,给自己倒杯水,喝完了就准备回去,这时候舍房外明显得热闹起来,听着都是过来开门的。
只是京城来的学生,目前似乎只有自己舍房这一个。
顾寻收到了顾家的信,知道顾徽会来,因此学官让过来给开门时,他根本没管,只是见到花镶也去了,不放心,就跟那个同舍的学子说他来开门。
顾寻见墨风从丁房出来,不由有些担心,没顾上去开门,先来到丁房,见花镶正在喝水,顾徽一脸嫌弃地站在一旁,略微松了一口气。
“三弟”,顾寻只跟顾徽打了声招呼,就对花镶道:“一起回学舍。”
花镶嗯了声,放下水杯,拿出第四枚钥匙交给新同学,交代他如果出门要把门锁上,就准备出去。
“站住”,顾徽突然开口,却是看着花镶,“这就是你们府学学子的待客之道?”
顾寻道:“三弟,府学规矩不如太学松散,在这里都是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同学不是你的仆人。”
“我跟你说话了吗?”顾徽拧眉反问。
花镶见顾寻被顾徽一反问就有些气短,忙道:“寻哥说的就是我想说的,新同学,请你自己把你的卫生做好。我们的待客之道就只有一杯水。”
说完,走过去拿出一个备用茶杯,洗干净,倒上水给放到卢鹤这边的床头桌上。
见此,顾徽一肚子火儿竟没处发。
花镶和顾寻离开舍房时,三三两两衣着锦绣戴玉冠的世家子弟正朝这边走来,有人看见他们,还打了声呼哨,跟着就有人问道:“顾寻,这里比太学还好,你怎么不舍得回去了?”
这话音刚落,就有一个矮胖少年暧昧道:“不会是被你身边这个小同学勾了魂吧。”
顾寻的脸色一下子铁青,“你说话放尊重点。”
矮胖少年看着花镶继续评价道:“长得不错啊,比咱们太学里那些优贡生长得好太多了”,又对花镶道:“小弟弟,跟哥哥交个朋友怎么样?”
花镶的三观已经被震碎了,她看过红楼梦,知道古代贵族男人会玩兔儿爷,只是没想到这事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奔到她身上。
顾寻紧握在一起的双拳青筋暴突,上前一步抬起了手臂。
这是要打起来的趋势啊,花镶赶紧跟上,拉住顾寻,第一天就跟京城来的打起来,先生们定会严惩。
“不好意思啊”,花镶安抚着顾寻,对那胖子道:“我不和丑人交朋友。”
旁边停下想看看这府城小少年有没有胆子跟郑胖子打起来的少年们都哈哈笑起来。
他们虽没有郑胖子那种心思,却不妨碍看笑话。
“郑四”,一个穿着褐蓝色锦衣的少年笑着喊道,“我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说你丑啊。”
郑四脸上的虚肉动了动,挤出一个狰狞的笑容,胖手指着花镶:“你给我等着。”
恰巧这时崔通等人都守规矩地自己拿着被褥走了过来,看见堵在舍院前的一堆人,皱眉道:“别找事,不然我不介意给你们家去封信。”
崔通这种人,出身好品行好,这些纨绔再是不忿,也不敢跟他呲毛,当下一个个收起笑容,往舍院走去。
错身而过时,花镶向后来的这几人点点头。
崔通只略回以极轻的一个点头。
这个人太傲了,是那种自己有的别人没有的傲,跟卫谌那种外物一切都不在乎的傲没法比。
花镶做了个评价,就不再关心这些人,转而对还带着怒气的顾寻道:“别生气了,跟那种一脑袋废料的人生气可太给他脸了。”
顾寻看她半点不在乎那些侮辱之言,当下也不知是该放心还是该担心了。
他在太学附学时,这郑四和几个同好此道的人就曾打过他的主意,但他就算只是个庶子,也好歹是顾家人,听他们暗示可以一起玩的时候,直接就揍掉了一个言语肮脏之人的三颗牙。
那几人不敢去顾家告状,觉得顾徽看不惯他,就去找顾徽出头。
顾徽再怎么混也是顾家人,所以那些人不仅没找到出头的靠山,反而差点被顾徽身边的几个人揍得起不来。
那几家人后来到顾家告状,顾徽被父亲训了也没说打架的原因。
因此,顾寻喊顾徽三弟是真心实意的,只是这位嫡出弟弟看不起他们这些庶子,顾寻也就不到他跟前找什么存在感。
顾寻不放心,这时就交代花镶:“那些人中只有那个郑四有那种癖好,以后不管他怎么示好,你都别心软理会他。算了,你以后不要落单,去哪儿都叫上我或是苏栩或是卫谌。”
“好的”,花镶耐心听他交代完,说道:“强龙不压地头蛇,那胖子敢对我出手,我有的是办法整治他。”
顾寻看着她秀雅柔和的面容,越看越不放心,京里那些玩兔儿爷的,最喜欢的就是镶弟这种软乎乎带着几分娇气的。
像他这种已经长出肌肉来的,便不招那种人喜欢了。
花镶也不知顾寻在寻思些什么,片刻后就听他说:“镶弟,打明儿起,咱们晨读前先扎马步,午间我教你打拳。”
一句话提醒了花镶,她还没把带着伙伴们晨跑的事付诸实践呢。
回到学室,先生正在讲制义,花镶、顾寻和其他几个学生悄悄走了进去。
这时候花镶就想再出出“风头”,告诉学官们在学室的后面再开个门更方便。
卫谌和花镶同用一张长案,等她坐好,卫谌就把一张记了重点的纸推到她面前。
放学后,坐在前面的苏栩回头问花镶:“你们舍房被分去人了吗?”
“分了”,花镶说道,“看起来脾气不太好。也不知道你们舍房有没有分去人。”
苏栩这边的舍房本就有人在,陆廷秀吃坏了肚子,请了假,在舍房休息,所以他们没人回去。
“学舍差不多住满了”,卫谌说道,“有空位的估计都会被安排一个。”
“哎,我突然就想到了物种侵袭”,花镶收拾着书本,感叹说道。
都收拾好书本准备回舍房的几个人差不多是异口同声问道:“什么是物种侵袭?”
花镶想了想,说道:“就好比是在一池普通鲤鱼中放进去一些金鱼,还是很厉害的金鱼,所以原本的平静将被打破。”
“你这个比喻倒是合适”,苏栩笑道,“只是金鱼并不一定会比鲤鱼厉害。”
花镶笑着补充,“金鱼是真的有金色鳞片的鱼,撞一下就能撞掉我们身上的鳞片,所以栩哥,如果你们舍房也被分到金鱼,你可得注意些。”
“好好”,苏栩连声答应,“我会注意言辞的。”
顾寻看着花镶,很清楚地认识到花镶和他之前在京城的朋友不一样,她有机智,不会在明知比不过的人跟前强逞威风,但她面对那样的人时也不会将自己贬低。
花镶是个很不一样的人,是个他心里向往的那种人。
回到舍房,花镶差点被另一边的那张普普通通的小床铺闪瞎眼。
本来只有床头有小栏杆的床被安装上四面红木架子,让人惊讶的是这木架还有浮雕花纹,一床绣着麋鹿的灰蓝色锦绣帐子挂在木架四角,打眼一看,跟那种大型的拔步床很像。
除了这张床,舍房中的其他东西都没动,花镶那个放在床下的木箱子还是原地放着,发觉这点后,花镶对这个京城来的小少爷也没之前那么防备了。
虽然看起来脾气不好,不过挺守规矩的,以后应该能和平相处。
但是一直盼着能够来个新舍友好一起用蜡烛的卢鹤可能要失望了,花镶就看到卢鹤小心翼翼地把床头桌上的碗筷拿起来,唯恐碰到那锦绣帐子给人家弄脏了。
花镶走过去,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因为屋里多了一个豪华床铺,这天的晚饭他们是把折叠桌搬到外面,坐在廊下吃的。
这时候太阳已经落山,凉风徐徐,束缚倒是挺舒服的,就是蚊子太多了,即便点着蚊香,花镶脖子上脸上也被咬了两个疙瘩。
苏栩当即放下饭碗,回到舍房拿了一个红釉瓷瓶扔到她怀里,“快抹点药膏,不然一会儿有你受的。”
花镶一面打开瓶盖抹药膏,一面看向对面大开着房门,灯光看起来比往日亮堂好几倍的南丁号舍房,问苏栩:“你们点了多少蜡烛啊。”
打饭的路上苏栩就跟他们通报了,他们宿舍也分到一个京城来的小少爷,叫莫宪平,就是内阁学士莫平波的儿子。
内阁学士,从二品大员,而且他们偶尔也会在邸报上看到这位莫平波大人提出的一些被皇帝采纳的意见。
这对他们一众出身小县城的学子来说,就是天边一样的人物,花镶代入想了想,就好像是自己的同学是经常在电视上露脸的某位大佬家的孩子,才有了点感觉。
这时就听苏栩带着几分看不起道:“莫少爷说了句有些暗,陆师兄便把他的蜡烛都拿出来了,点了五根。平日里跟我们在一起时,也没见他这么会巴结人。”
经过一起考试时那段时间的相处,花镶已经看清陆师兄的性格,敏感多疑还自尊心强,这样的人会对比他们高出许多层次的人友善,却很容易对他差不多层次的人生出嫉恨,但凡得罪一点,必会记着报复回来。
所以花镶转移了话题,等到吃过晚饭,特地拉着苏栩一起到井边洗碗,说他在陆廷秀跟前不要说他。
苏栩好笑地道:“我心直口快憋不住话,可不是傻。”
花镶笑了笑,洗过碗,打了些水去浇菜,两颗茄子种在廊外两根撑柱前,她还特地找青砖围成个小圆圃,丝瓜、黄瓜都种在廊边。
因为每天她都会用掺了灵泉水的井水浇灌,现在这些丝瓜、黄瓜都搭了架,爬出老高了。
花镶正浇着水,一个人走过来,啧啧感叹两声,说着“府学也太穷了”就走进他们的舍房。
“这谁?”
卫谌已把小炉子升好,正要去提水,对花镶道:“这样的人不要理会。”
顾寻走过来道:“他叫戚宇,三弟的根本,出身顺平侯府,家世不显,也只能在我们跟前逞威风。”
花镶无语,这就是所谓的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