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金虔从进了开封府以来,这钦差一职就一直被开封府的老包同志所垄断,所以一听到“钦差”二字,金虔就以惯性思维认定来人自该是开封府的人,却万万也没料到这钦差居然是黄干……
目测了一下眼前的现场人物阵型,金虔脑海中划过一串寓意不祥的名词解释:
黄干,位居禁宫副指挥使要职,开封府包大人死敌太师庞吉的远方裙带亲戚,身怀圣旨,居钦差高位——此时正站在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展昭前侧。
一枝梅,盗名远扬的新鲜出炉的钦明要犯一枚——此时正大模大样站在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展昭后侧。
展昭,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开封府包大人座下得力干将,此时身负圣命,须在七日内擒江湖大盗一枝梅归案,寻青龙珠回宫——此时正一脸平静站在钦差与钦犯之间。
额滴天神!这个场景也忒不和谐了!
金虔顶着一脑袋冷汗瞅了一眼展昭。
但见展昭,见到黄干也是一愣,随即平静如常抱拳施礼,道:“黄指挥使,展某有礼了。”
“展护卫不必客气。”黄干抱拳回礼道,又朝展昭身后的白玉堂与一枝梅多望了两眼,问道,“不知这二位是?”
金虔眉角一跳。
展昭颔首敛目道:“此二人乃是展某江湖上的朋友,此次前来乃是助展某一臂之力。”说到这,又转身对白玉堂和一枝梅道温言道:“二位,展某如今有公务在身,请二位先与颜家兄弟先去旁屋稍后片刻,展某随后即到。”
此言一出,便见白玉堂一挑眉,摇着扇子朝门外走去:“哎呀呀,猫儿大人嫌咱们几个碍事,咱们还是先找个凉快地方喝茶好了!”
“白兄所言甚是。”一枝梅慢条斯理溜达了出去。
“颜查散与小弟颜查逸先行告退。”颜查散也拖着小逸走了出去。
诶?
钦明要犯一枝梅同志就这样大摇大摆晃悠了出去?
金虔一时还有些未回过神来。
“金校尉,还不向黄指挥使行礼?”展昭不悦声音传来。
金虔一惊,这才发现展昭和黄干都盯着自己,赶忙抱拳施礼道:“开封府从六品校尉金虔见过黄指挥使。”
黄干笑道:“金校尉不必多礼,展护卫也是,我等都是同朝为官,何必如此客气,都坐吧!”
“圣旨未宣,展昭如何能坐?”展昭腰板笔直,不卑不亢回道。
金虔也与展昭同一般模样,不敢妄动半分。
“展护卫不必拘礼,是圣上不放心展护卫追寻青龙珠一事,特命黄某前来助展护卫一臂之力,若说圣旨,也不过是圣上口谕,命展护卫务必于七日内寻回青龙珠而已。”黄干笑道,“大家都不必拘礼了,坐吧。”
说到这,黄干先坐下身,笑吟吟瞅着展、金二人。
展昭、金虔这才依次落座。
黄干端起茶杯,品了一口,问道:“不知这青龙珠的下落可有头绪?”
“不瞒黄指挥使,青龙珠尚无下落。”展昭回道。
“啊?!”黄干脸色一变,“毫无下落?那……那一枝梅和百花公子可有下落?”
展昭继续平声道:“展某失职,也未能寻得此二人踪迹!”
听得金虔不由暗暗侧目,心道:这猫儿如今撒谎的技术真是愈发炉火纯青了,睁眼说瞎话是脸不红心不跳,佩服、佩服。
“也毫无消息?!”黄干惊道,“这、这该如何是好?!”
“黄指挥使不必担忧,展某已经寻到可解太后之毒的解药。”
“展护卫此话当真?!”黄干惊喜过望,呼道,“解药在何处?为何还不速速送至东京汴梁?”
“黄指挥使且稍安勿躁,解药尚未炼成,还需再等四日!”展昭道。
“还未炼成?要再等四日?”黄干一愣,皱眉一算,“展护卫,若是再等四日,除去今日,七日之限只余不到一日时间,就算是百里加急相送,也是十分勉强……展护卫,为何不将炼药之人立即送至汴京城炼制解药,一旦解药炼好,即刻可送入宫中,岂不好过在此干等?”
“黄指挥使有所不知,炼制解药过程十分复杂,且四日之内炼制之人在要以血养药……”
“以血养药?!”黄指挥使闻言一愣,“敢问展护卫,这血是指?”
展昭顿了顿,答道:“是每日需在炼制的药汤之中滴入两滴鲜血,一滴须为尝遍百药之人鲜血,另一滴则须为试遍百毒之人鲜血。”
“荒唐!实在是荒唐!”黄指挥使大惊失色,“竟用人血炼药,简直是骇人听闻,展护卫,你莫不是被什么江湖术士骗了……”
话音未落,就听屋外传来一声阴森森的冷哼:
“哼!骇人听闻?不如说你是孤陋寡闻!”
一道黑影仿若幽魂一般从门外飘了进来,来人一身妖冶紫红敞衫开袍,银发银须,青面白唇,若不是此时是青天白日、正午时分,旁人定要以为是见了冤鬼一般。正是金虔的二师父“鬼神毒圣”。
黄干惊得从椅子上一个窜身蹦起,呼喝道:“你、你是什么人?!”
毒圣却连黄干看都未看,径直走到金虔面前,伸出青白手掌道:“药呢?”
金虔一个猛子跳起来,正要回话,却见展昭一阵风似的挡到自己面前,将毒圣和自己隔开,从怀中掏出了药包,道:“前辈,药在晚辈这里。”
毒圣冷眼瞅了展昭一眼,取走药包,又金虔冷声道:“还不过来帮忙?”说罢,转身就朝门口走去。
“是!”金虔一个激灵,条件反射就要随毒圣走,可还未迈步,面前却被展昭挡了个严严实实。
“前辈,金校尉与展某还有公事在身,若前辈需要帮手,待展某与金校尉将公事交代完毕,即刻一同前去。”展昭道。
毒圣停步,缓缓转头,阴森森瞪着展昭。
展昭挡在金虔身前,身如松柏,不动如山。
金虔垂着脑袋,细眼骨碌碌之转,瞅瞅这个,瞧瞧那个,终是没有胆子说半个字,只好缩头圈腰,团在一旁。
倒是那黄干见之前毒圣未曾搭理自己,此时又是如此目中无人模样,不由有些不悦,上前道:“你到底是何人,竟敢……”
话还未说完,就见毒圣猛一抬手,一股黑雾从袖口不偏不倚朝黄干喷去。
那黄干身为禁军副指挥使,总算还有几分功夫底子,大惊之下,身形换位,险险避开雾气。
那道雾气便喷到黄干刚刚坐的那张木椅上。
“嘶啦……”一股刺鼻气味随一股青烟冒出,那张木椅被竟这股雾气硬生生喷出一个洞来。
黄干脸色顿时变得惨白,冷汗满头。
“毒、毒圣前辈……这位是禁军副指挥使黄干黄大人,也是前来传皇上口谕的钦差大人……”金虔一看毒圣这个架势,吓得赶忙窜上前,一边向自己的二师父打眼色一边解释,心中暗道:
二师父您老人家可千万悠着点,这位大小也算个钦差,若是得罪了,那咱可是要倒大霉滴!
“毒、毒圣?!”黄干脸色大变,“是哪个毒圣?难道是那位已经在江湖上失踪十年的‘鬼神毒圣’?!”
金虔望着黄指挥使,十分诚恳地点了点头。
“毒圣不是十年前与医仙决战时同归于尽……”黄干惊道。
“二位前辈只是一同归隐江湖。”金虔答道。
展昭抱拳:“不瞒黄指挥使,展某说的可炼制解药之人,正是眼前这位重出江湖的毒圣前辈与医仙前辈。”
“医仙前辈也在此处?”黄干已经不知该摆何种表情,“是这二位前辈炼制解药?!”
“正是!”展昭答道。
黄干惊得呆在原地,一双眼睛瞪得老大。
三人你问一句,他答一句,一来二去,听得毒圣失了耐性,眉头一皱,朝金虔阴声低喝:“还不走?”
金虔浑身一个抖擞,腿脚自动向前迈去,可奈何展昭好似一尊佛爷一般挡在自己面前,半分不让,还煞有介事飚了一个寒光凛冽的冷眼过来。
金虔顿时不敢再动分毫。
于是,境况又回到了毒圣与展昭四眼相对的沉默诡异境况,直到一个鹤发童颜身着白衣的老者闲庭信步一般慢悠悠踱步走了进来,叹气道:
“我说你这个毒老头,去取个药怎么这么久?”
展昭一见来人,忙抱拳施礼:“展昭见过医仙前辈。”
“金虔见过前辈!”金虔也抱拳道。
黄干双眼瞪得更大,惊呼道:“医仙鬼见愁?”
那医仙却是与毒圣一个模样,好似根本没看见黄干这个人一般,只是瞅着与展昭对瞪的毒圣道:“毒老头,你怎么又和这漂亮小伙练斗鸡眼?都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还和年轻人一般斗气?”
毒圣横了一眼展昭,道:“他不让我带人走。”
“带人?”医仙一愣,瞅了一眼毒圣,又看了一眼被展昭挡在身后一脸苦相的金虔,立即明了,不由摇头笑道,“啊呀,毒老头,这个金姓小子到底还是开封府的差官,如今你要寻人帮忙,自然要让他顶头上司的同意才好啊!”
金虔急忙点头。
医仙又朝展昭显出一个和蔼笑脸:“漂亮小伙,这炼制解药可不是个轻松活,咱们两个老头子年纪也不小了,说实在的还真有些力不从心,若是你不介意,能不能把身边这个小子借给我们两个老头子打打下手?”
“二位前辈,并非晚辈不放人,只是此时晚辈与金校尉尚有公务在身,待我等向钦差大人交代公事完毕,二位前辈有何嘱咐,我二人自会全力完成,绝无半字推脱。”展昭恭敬回道,身形却是丝毫不让。
“钦差?”医仙一愣,“哪个是钦差?”
此言一出,莫说黄干脸色难看到极点,就连展昭面子也有些挂不住,金虔更是满头黑线,暗道:
啧啧,您二老也未免太不给人面子了吧,这黄干一个大活人杵在这晾了大半天,感情您二位根本没瞅见啊!
“咳咳,医仙前辈,这位黄干黄指挥使就是圣上派来的钦差。”金虔干咳两声解围道。
医仙这才正眼瞅了一眼黄干,道:“你是钦差?”
“正是。”黄干回道。
“这解药的事你都听说了?”
“晚辈听说了。”
医仙点点头,又扭头对展昭道:“他说知道了,你们公事交代完了,还不随我们走?!”
“诶?”展昭和金虔同时一愣。
黄干也是一愣,赶忙道:“且慢……”
话还未说完,就见毒圣突然转过头,森森冷冷瞪着黄干。
“钦差还有何事?”医仙摸着胡子和蔼可亲问道。
“没、没什么……”黄干不由后退一步,抱拳道,“二、二位前辈请自便。”
“展某告退。”展昭抱拳。
“金虔告退。”金虔也抱拳。
“不必多礼,展护卫、金校尉请,莫要让二位前辈久等。”黄干忙不迭道,眼角又瞄了瞄被毒烟轰出一个洞的椅子,抹了抹额头的冷汗刚松了口气,不料走到门口的医仙又转头道:“钦差大人,如今炼制解药迫在眉睫,若是钦差大人无事的话,可否与我等一起去后院搭把手帮帮忙?”
“我?!”黄干指着自己的鼻子,愕然道。
展昭与金虔也同时望向医仙,满面不解。
但见医仙微笑,毒圣冷眼,定定望着黄干。
“自当如此、自当如此。”黄干连连点头,两步走到门口,“黄某能为炼制解药尽一份心力,是黄干的荣幸。”
*
展昭、金虔、黄干三人随二位前辈匆匆来到后院,只见后院正中摆了一个直径超过三尺的大砂锅,锅下燃着柴火,烟火滚滚,一枝梅正站在砂锅旁拎着木桶往锅里倒水,白玉堂蹲在柴火下拿着他那柄“风流天下我一人”的折扇使劲扇风,颜查散和小逸则是从后屋厢房往外搬运成堆的药包。
“二位前辈……这是……”展昭见到此景不由一愣,开口问道。
“愣着做什么?还不到那边劈些柴去?!”医仙一改刚刚和蔼形象,声色俱厉道。
医仙名震江湖数十年,绝非戏言,这声呼喝,底气十足,气势非常,堪比开封府包大人开堂审案的气派。
“是!”展昭不由一震,赶忙两步走到柴堆旁,放下手中巨阙宝剑,提起斧头,一板一眼劈起了木柴。
“钦差大人,请去院外的水井挑两桶水!”医仙又对黄干道,虽然口称“钦差大人”,但却言语中却是透出命令语气。
黄干脸色一僵,但还是依言抓起扁担,挑起水桶走了出去。
“银毛娃子,还不赶紧把锅里的水搅一搅!”医仙又朝一枝梅喝道。
“是……”一枝梅一挺腰板,溜溜跑到厨房寻了一个铁勺出来,一个纵身跳上砂锅边缘,蹲在砂锅旁用铁勺搅起锅来。
“还有那个白家小子,用点力气,看看这火让你扇的,半死不活!难道堂堂陷空岛的人连扇风点火的本事也没有?”医仙又朝白玉堂呼道。
白玉堂抬起脑袋,脸皮抽了一抽,一张俊脸早已被烟尘熏得面目全非,黑一道灰一道布在脸上,哪里还是什么潇洒江湖的锦毛鼠,整个一只从地洞里钻出来的灰耗子。
“颜家的那两个小子,药搬完了就赶紧去厨房做饭去!村里三十多口人全躺在屋里都等着你们去送饭呢,再磨蹭下去,不用等他们毒发,全都饿死了!”
颜查散和小逸闷着头放下最后两捆药包,急急忙忙往厨房奔去,好似身后有猛虎饿狼一般。
命令呼喝完毕,医仙环视一周,点了点头,这才转头望向金虔。
“前辈有何吩咐,晚辈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金虔忙表决心道。
“如此甚好。”医仙表情一变,又变作那个和蔼可亲的亲切老者,又对身侧的毒圣道,“毒老头,解药方子。”
一直默不作声的毒圣从宽大袍袖中取出一个卷轴递给了金虔。
金虔解开卷轴绑线,展开一看,这卷轴竟是长六尺有余,上面密密麻麻记着熬药制丹的配药全方,无论是何时入何种药材入几钱几重,还是如何掌握火候,就连何时添水该添几碗几分,都写得是条理分明,详细清晰,看得金虔一阵眼晕。
“前辈……这是……”
“这是解药的配药方子和制药方法,你就按这上面的做好了!”医仙笑吟吟道。
诶?金虔闻言一愣。
一枝梅惊呼:“二位前辈打算让金校尉炼药?!”
展昭与白玉堂也同时停下手中活计,一脸惊诧瞅着医仙、毒圣二人。
“有何不可?”毒圣一脸阴沉扫视一圈问道。
“二位前辈!”黄干挑着两桶水走进来,放下水桶,抱拳道,“炼制解药一事兹事体大,二位前辈怎可如此轻率?”
“哼!不过是炼制几颗解药,由我二人关门大……”
“咱只是打下手,二位前辈自然会从旁指导!”金虔赶忙跳上前插了一句,将毒圣那句到嘴边的“关门大弟子”几个字给截了回去。
“关门大……什么?”白玉堂倒是对刚刚毒圣未说出那半句话比较感兴趣。
“关门大吉、关门大吉!炼制解药如此秘密之事,怎可大肆张扬,自然是紧闭大门,私下做的好!”金虔又急忙呼道。
“嗯,金姓小子所言甚是。”医仙摸着胡子一本正经道,“银毛娃子,去把院门关上,免得有什么杂七杂八的东西跑进来捣乱。”说完,还有意无意瞥了毒圣一眼。
毒圣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一枝梅一脸郁闷,又不得不依令走到前院,关上大门又走回来。
医仙又对金虔道:“你先按这卷轴上所载制药,若有不明之处,自可询问。”
说完,也与毒圣一般,向后倒退两步,一副袖手旁观模样。
金虔看了一眼完全置身世外的医仙、毒圣,又望了望一脸惊诧的一枝梅、若有所思的白玉堂,一脸凝重的展昭,脸色泛黑的黄干,叹了口气,展开卷轴细细看了一遍,卷起卷轴绑在腰间,走到滚开的砂锅旁,拎起几个药包,吸着鼻子闻了闻,解开一包就要往锅里倒。
“小金子!”白玉堂一个跨步拦住金虔,“你当真可以胜任?”
“如此重要的解药,就交给金校尉一人炼制,是否有些不妥?”一枝梅也上前道。
“金校尉,解药若是出了差错,便是弥天大罪!”黄干也加了一句。
金虔瞅瞅这个,看看那个,一脸苦相。
“二位前辈将炼制解药之事交给小金子,自然有他们的道理。”一个声音从金虔身后传出。
只见展昭稳稳站在金虔身后,一脸正色道。
此言一出,莫说白玉堂、一枝梅、黄干三人,就连金虔自己也是一愣。
金虔瞅着展昭一脸酌定之色,只觉脸皮一阵抽搐:
喂喂!这个什么解药咱可是第一次炼,自己心里都没谱的很,猫儿大人怎么好似比咱还有信心的样子?
“展护卫!”黄干脸色一沉,“解药若是有半点差池……”
“展昭愿一力承担!”
“……”黄干顿时无言。
“金校尉,你可要仔细些。”展昭又扭头望着金虔,凝声道。
“属下自当竭尽全力!”金虔面皮僵硬,冷汗汹涌,又将手中卷轴展开细细看了一遍,定了定心神,将堆在砂锅旁的药包堆分成数小堆,分别拆开辨识清楚,一一投入砂锅中。
众人见金虔虽然面色沉黑,但读方闻药识药抓药下药的手法却是十分酌定,不见半丝犹豫,眉眼之间,颇有沉稳干练之色,细细观察之下,竟有八九分多年行医名医大夫的神韵,众人吊在半空的心总算是有了着落。
“看来小金子医术不错啊!”白玉堂摸着下巴道。
“二位前辈果然慧眼识人。”一枝梅感慨。
黄干脸色也缓下了几分。
只有展昭,依旧是定定盯着金虔,一脸紧绷。
“猫儿,你刚刚不是对小金子的医术十分有信心,怎么这会儿又如此紧张?”白玉堂眼尖,瞅着展昭调侃道。
展昭仍是直直盯着金虔,好似根本没听到白玉堂声音似的。
“喂!猫儿?!臭猫!”白玉堂在展昭眼前摆手。
忽然,展昭剑眉一紧,拨开白玉堂手掌,径直走到金虔身后,沉声道:“金校尉,可是有不明之处?”
众人这才发现金虔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下药,只是定定站在砂锅旁。
“回展大人,并无不明之处。”金虔回身抱拳道,“剩下药材需在今晚子时入锅,然后再熬制三昼三夜,期间再添几味药,并在每日卯时以百药百毒之血养药便可。”
“呵呵,不错,不错!”一旁许久未出声的医仙摸着长须笑道,“四日内,解药便可大成。”
毒圣微微点头,细长眸子中划过一丝欣然,抬手就要摸金虔的脑袋。
展昭黑烁眸子一闪,探手一捞将金虔拉到自己身侧,好巧不巧正好让毒圣的手摸了个空,毒圣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双眼一瞪就要寻展昭晦气。
“展昭多谢二位前辈指导金校尉。”不料展昭却是抱拳高声致谢,使得毒圣一肚子气发不出来,只能阴森森瞪着展昭。
展昭身形笔直,一脸坦然回视。
院内气温骤降。
“啊呀,忙了这许久,腹中还真有几分饥饿,也不知今个儿颜家小哥做了什么,去厨房看看、看看……”医仙干咳两声,摇着脑袋慢悠悠向厨房踱去。
其余众人自是紧随其后,速速远离正在对瞪的二人。
金虔细眼在毒圣和展昭身上滴溜一转,一步一挪,两步一蹭,总算是蹭出了两人视线对战范围,猫腰跟在众人身后,刚走了两步,就听身后脚步轻响,回首一看,只见展昭与毒圣一前一后也跟了过来,一边走,两人眼神还在激烈厮杀。看得金虔一阵心惊肉跳,暗道:
这二师父和猫儿为何总是一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模样,难道是八字不合,星座不配,五行八卦不和谐?
想了半晌,金虔仍是一脑袋浆糊,只是身后二人发觉金虔回望目光,又将目光射向金虔,看得金虔一个激灵,急忙回头,两步窜到了医仙身侧,才觉安心了几分。
众人穿过后院来到西厢旁的厨房外,刚至厨房门口,就闻一阵饭香扑鼻而来。
推门一看,只见颜查散站在灶台前,右手拿铲,左手握锅,颠勺翻炒,手法娴熟,不出三两下,菜成出锅,清香扑鼻。
看到众人,颜查散颔首施礼道:“颜某还有一个汤未做,请诸位稍后片刻。”言罢,又扭头忙了起来。
但见油烟缭绕之间,眉目清秀的书生素袖高挽,露出两截白皙手臂,锅铲翻飞,添水调汤,动作干净利落,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看得金虔一阵眩晕,脑海中竟突然蹦出“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八个滚金大字。
不过片刻,饭桌上便摆上了四菜一汤,虽无肉无鱼,仅是青菜素炒,但也是色香俱全,看得众人垂涎欲滴。
“清茶淡饭,诸位若是不嫌弃,请用。”颜查散微微笑道。
众人早已等不及,忙一一落座,拾筷用膳。
菜品入口,味道鲜美,唇齿留香,竟是难得一见的美味。
“妙、妙,想我白玉堂吃遍大江南北,如此美食,也是少见。”白玉堂瞅着颜查散笑道,“真是人不可貌相。”
“颜兄好手艺。”展昭也赞道。
而一枝梅和金虔正在扑在桌子上为一根青菜帮子的所有权而拼杀,无暇评价。
黄干原本并未动筷,但见众人都十分享受模样,禁不住诱惑吃了一口,然后便再也停不下来。
只有毒圣和医仙较为平静,还煞有介事挑剔起来。
“今日的菜不如前日的新鲜。”医仙道。
“汤淡了。”毒圣道。
虽然如是说,但手底下动作可丝毫不慢。
一时间,饭桌上各路武林高手尽展平生所学,筷子拼杀争抢,风卷残云,不过片刻,便将四菜一汤席卷一空,众人还颇有意犹未尽之感。
“颜兄这手艺师承何处?”一枝梅摸着肚子,打了个饱嗝问道。
“何来师承一说。”颜查散笑道:“颜某父母早逝,留我兄弟二人相依为命,颜某自幼便入庖厨做饭熬汤,无非是为了温饱二字,时间久了,自是有些心得,无非是乡野粗食,诸位能入口便是给了颜某莫大面子。”
“就算是汴京酒楼名厨也未必有如此厨艺,颜兄过谦了。”白玉堂笑道。
颜查散又是一抱拳。
金虔砸吧砸吧嘴,嘀咕道:“想不到小逸那个小鬼居然有个如此贤惠的兄长,真是福气。”
金虔这一说,众人这才发觉,屋里缺了一人。
“颜兄,为何不见小逸兄弟?”展昭环视一圈问道。
“小逸刚刚出门送粥去了。”颜查散道,“自十日前榆林村乡亲们中毒以来,皆是浑身瘫软,半昏半醒,只能每日灌些粥汤维持体力,所以数日来颜某与小逸都依二位前辈所嘱,熬制药粥给乡亲们服用。”
颜查散话音未落,就听门外一阵慌乱脚步声疾奔而至,小逸面色惨白冲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呼道:“不、不好了……隔壁的小丫和、和李、李大伯……都、都口吐白沫,浑身抽搐,眼看就不行了……”
“什么?!”众人忽得一下都从凳子上跳了起来。
“毒老头,你和银毛娃子留在这顾好药,剩下的,随我走!”医仙脸色一沉道。
众人自知事态严重,忙随医仙疾驰而去。
只有一枝梅脸色大变,两步窜上前也想跟去:“我也去!”
可刚走了三五步,就被毒圣一把揪了回来。
“银毛娃子,留这!看药锅!”
一枝梅瞅着毒圣青白阴森面孔,欲哭无泪。
在、在下不要和这个阴阳怪气的毒圣单独呆在一起啊!
*
众人匆匆赶至颜家隔壁一户,入院进房,只见炕上直挺挺躺着父女两人,一人是满脸胡子中年汉子,一人是七八岁的小姑娘,两人皆是一身补丁衣服,脸色青紫,口冒白沫,浑身好似癫痫一般抽搐不止。
众人皆是大惊。
医仙双眉紧皱,诊脉望色后,立即从腰间抽出一个布包,抖袖一展,一条长约三尺的布带迎风而开,布带上整整齐齐插着数百根的银针,根根灿灿流光。只见医仙双手在针带上方一晃,指缝间便多出了十余根银针,手腕一转,精准插在昏迷二人的几处大穴之上,手法精妙,为世间罕见。
不消片刻,便见炕上二人脸色渐缓,慢慢恢复常色,抽搐渐止,恢复平静。
众人都松了口气。
“小丫、小丫,你没事了!”小逸扑上去,摸着躺在炕上的小姑娘脑袋,泪眼汪汪道。
“颜家的小子,马上带我们去别家看看!”医仙呼道。
“是、是!”小逸抹了抹眼泪,一马当先冲了出去,众人紧随其后,施展轻功腾跃功夫,不到半柱香时间,便将村内其它各家查探完毕,除颜家隔壁邻居这家父女有异外,其余村民仍在安稳昏迷之中。
众人又回到那对父女屋中。
“前辈,这二人到底是……”展昭瞅着父女二人问道。
“毒性反噬!”医仙紧皱眉头回道,眼睛却是瞅着金虔。
金虔眼皮一跳,直觉望向展昭,在展昭眼中看到同样的惊骇。
“毒、毒性反噬?那、那太后岂、岂不是也……”黄干冷汗如豆惊道。
“你等不必太过紧张,此次毒性反噬乃是由外力干扰所致。”医仙看了一眼展昭和金虔道。
“前辈此言何解?”白玉堂急声问道。
医仙却不再多言,只是默默望向金虔。
众人目光也同时移向金虔,略感不解。
金虔头皮一麻:啧……看来大师父这随时随地考验咱、折磨咱的老毛病又犯了。
暗叹一口气,金虔上前搭住大叔的手腕诊脉,片刻间,脸色便了几变:“一刻之前有内功深厚之人以内力催动此人心脉,致使其毒性大涨而反噬!”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变色。
“以内力催动心脉?!”白玉堂桃花眼微眯,寒光凛冽,“何人竟做出如此卑鄙之事?!”
众人目光环视,最后竟不约而同都望向了黄干。
“诶?!!都看着我作甚?!不是我做的!”黄干面色如纸,一个劲儿摇头摆手。
“一刻之前,除了黄大人出门挑水之外,其余众人皆在颜家后院,半步都未曾离开。”白玉堂上前一步,瞪着黄干道。
说白了,就是其他人都有不在场证明,只有黄干你没有。金虔心中暗道。
“我、我……那、那时……是医仙前辈派我去的!”黄干频频后退,抖着声音道。
众人目光更冷。
“真的不是我啊!!”黄干干嚎。
“不是他!”医仙突然说了一句。
众人目光嗖得一下又望向医仙。
“催毒之人内功阴诡,非名门正派,而以钦差大人面色来看,内功乃属刚阳一路。”医仙看了一眼黄干道。
黄干大松一口气:“没错、没错,我练得可是正派功夫!”
“内功阴诡?”展昭口中沉吟这四字,半晌,道,“我等皆无修习此类内功之人……难道……”
“是外来之人!”白玉堂、颜查散与金虔同声惊呼。
屋内顿时一片死寂。
十日前榆林村整村村民身中奇毒,何人下毒,为何下毒,皆是不明。
三日前太后身中奇毒,症状竟与远在百里之外的榆林村村民如出一辙,何人下毒,为何下毒,如何下毒,同样毫无头绪。
且毒性诡异难测,几乎无药可解,而唯一可解此毒之圣品青龙珠不翼而飞,下落不明。若非医仙、毒圣恰好路过,又阴差阳错制出了解药,榆林村全村村民和当朝太后定要命丧黄泉。
如今,又有人在展昭、白玉堂等江湖高手的眼皮子底下潜入村内施功催毒,其用心之险恶,手段之残忍,实在是令人发指。
众人前后细细一想,皆感脊背阵阵发凉,好似被人设计坠入无边陷阱一般,无论如何摸索,都是暗黑一片。
“哼,看来是我们被人盯上了!”白玉堂冷笑道。
“唯今之计,炼制解药救人要紧!”展昭转身向医仙抱拳道,“医仙前辈,敢问这一众村民可略微移动?”
“不是远途移动便无大碍。”医仙道。
“既是如此,那不如将所有村民都移至颜兄府上,我等轮班巡逻守备,一来可保护村民再次被害,二来也可护卫解药!”展昭道,“前辈以为如何!”
“如此甚好。”医仙瞅着展昭点头道。
众人立即依展昭所言,分头行动,将村内各户将昏迷的村民搬运至颜家屋内,不过半个时辰,颜家的正屋厢房耳室都住进了村民,拥挤不堪。
医仙、毒圣又对村民逐个诊望了一番,不必细表。
其后,展昭又定了巡夜轮班顺序,以便守备。
展昭、白玉堂、一枝梅自然是守备中坚力量,医仙、毒圣因辈分太高,无人敢指使二人,自然不在巡夜人选之列,而黄干本打算凭其钦差身份走个后门,却在毒圣一个嗤鼻冷哼后改了主意,积极要求上进,迈入巡夜守备大军。
金虔在二位师父甩手撩挑子的情况下,只能硬着头皮挑起熬夜制药的重担,幸好颜查散自告奋勇与其一同熬夜,这才让金虔平衡了几分。
至于小逸,自从他见到那个隔壁的小丫毒发之症后,便寸步不离守着小姑娘,一会儿给人家擦汗,一会儿帮人家盖被,看得金虔一阵唏嘘:真是“人不风流枉少年”啊!
*
弦月当空,夜凉如水。
金虔将子时需入锅的几位药倒入锅中,松了口气,回身坐下,一边揉着酸痛的胳膊,一边打着呵欠。
这一整天,又是用“美人计”买药,又是搬运病人,又是熬夜炼制解药,加班加点,超负荷工作,啧,真是累死活人了!
“困死了……”又是一个哈欠。
“金校尉若是困得紧了,就去屋里小睡片刻,火由颜某看着,金校尉尽可放心。”同坐在药锅旁的颜查散道。
“颜兄,不是咱不想睡,只是你家屋里还有位置吗?”金虔揉着眼睛道。
颜家的正屋、厢房、耳房,就连厨房里都躺着中毒昏迷的榆林村村民,别说睡觉了,就连插脚的地方都没有。
“颜某一时忘了。”颜查散有些不好意思道,“请金校尉见谅。”
“无妨、无妨。”金虔不以为意摆了摆手,“我说颜家的小哥,你能不能总是金校尉、金校尉的叫咱,怎么听怎么别扭,都是自己人,就叫咱金虔吧!”
“不可?!”颜查散脸色一整,“颜某不才,虽无大智,但也知忠孝礼义乃国之根本,金校尉乃是开封府的校尉,颜某不过一届平民,怎可直呼其名,废礼忘伦。”
“……”金虔脸皮抖了抖,“颜兄出口成章,佩服、佩服。”
颜查散微微一笑:“颜某不过是年幼时随父亲读了几本书,略识文章而已,哪里称的上什么出口成章,有何佩服之处?想医仙、毒圣二位前辈,展大人、白大侠,梅大侠,黄大人还有金校尉、才是真正可佩服之人。”
金虔脸皮又是一抽。
医仙、毒圣、展大人、白大侠、梅大侠,黄大人还有金校尉……感情咱的排名还在那个黄干之后啊,真是令人不爽!
“尤其是金校尉,小小年纪,不但医术了得,深的医仙、毒圣二位武林前辈青睐,而且心思缜密,妙计满腹,连环美人计环环连扣,令人刮目相看,实乃少年英雄!”
“颜兄过奖、过奖!”原来排位最后一个的才是重点啊!
金虔乐得细眼眯成两条缝,不住点头:“颜兄也不差啊,人人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这句话在颜兄身上怕是要改一改了,要改成‘百中挑一是书生’。”
“什么‘百中挑一是书生’?小金子,你又在说什么歪理?”一个略略调侃的声音传了过来。
眼前渺渺白纱一闪,白玉堂落到了二人面前。
“白大侠。”颜查散赶忙起身抱拳。
“坐吧!”白玉堂一摆手。“五爷我最不屑那些虚礼。”
颜查散又赶忙坐下。
“五爷巡视回来了?”金虔随意摆摆手,当打过了招呼。
白玉堂盘膝一坐,“小金子,说说你那‘百中挑一是书生’。”
金虔摇头晃脑道,“颜兄乃是肩能抗,手能提,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百中挑一书生!”
白玉堂眉毛一挑:“何为肩能抗,手能提?”
“五爷可记得下午时分,众人皆去搬运村民乡亲之事?”
“如何?”
“五爷,我等皆是习武之人,抗人搬物自然不在话下,可颜兄不过是一届书生,你想想,以前见到的书生都是摇摇晃晃,风一吹就要倒了似的,哪个能有颜兄这般搬运了七八个庄稼汉子,还汗不留、气不喘,姿态自若的书生?”
“这倒是。”白玉堂点头。
“颜某自幼家贫,父母又早逝,所以总要做些地里的庄稼活,自然有些力气……”颜查散脸色微红,自顾自解释道,可金、白二人却根本没听。
“何谓‘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白玉堂又问道。
“颜兄待人接物,言谈举止,温文有礼,此乃上得厅堂;做得一手好菜,厨艺高超,此乃下得厨房。”
白玉堂若有所悟,顿了顿,又摸着下巴道:“小金子,我这么觉着你这些词好像是媒婆给人说媒的时候形容那些待嫁大姑娘的?”
颜查散的白皙脸皮腾得一下变得通红,在火光下好似一个熟透的大桃子。
“白五爷所言差矣,媒婆所言,八成是信口胡说的,而咱的说得,绝对是硬邦邦的大实话,绝不掺半点水分!”金虔一边抽着嘴角一边道。
这个死耗子,居然拆咱的台!咱好不容易想出来的溢美之词,居然说像媒婆?!
“原来如此……”白玉堂点点头,瞅瞅一脸红光、眼神躲闪的颜查散,憋了半天,终是没忍住,喷笑出声:“哈哈,小金子,你实在是好玩的紧了!”
一边笑,一边探手打算去揉金虔的脑袋。
可手还未碰到金虔头发丝,却先摸到了一个冰凉的剑鞘。
“白兄何事如此高兴?”展昭一身青蓝,从金虔身后的夜色中缓缓步出。
白玉堂摸到的,正是巨阙宝剑的剑鞘。
“猫儿,我跟你说,小金子给颜兄起了个外号,叫百里挑一书生,把颜兄夸得是天上有,地下无,大宋独一份啊!”白玉堂一闪身跳到展昭身侧大笑道。
颜查散只觉展昭精烁眸子瞅了自己一眼,霎时间,好似一桶凉水从头淋下,脸上热度顿时消了个干净。
“不过那说辞,怎么听怎么像媒婆给人说媒时用的那几句。我看小金子是打算给颜兄说个媒,找个老婆,好赚个大媒红包……”
颜查散又觉那股冰冷目光又变作了一阵悠悠春风,暖拂万物。
“对啊!”只见金虔突然一个猛子窜到颜查散面前,握住颜查散的双手,目光灼灼道,“颜兄,以后若是看上了哪家姑娘,尽管告诉咱,咱一定帮你做这个大媒,到时候的媒人红包,价格绝对从优!”
颜查散盯着突然放大的一张脸,惊得两眼溜圆,正不知该如何回答之时,却见金虔突然向后一阵急退,定眼一看,竟是被展昭揪住领子给拖了回去。
“金虔!”展昭嗓音微沉,脸色在夜色中看起来有点灰蒙蒙的。
“颜某回屋看看……”惊魂未定的颜查散起身疾步离去。
“小金子不亏是小金子,连百中挑一书生都吓走了……”白玉堂忍着笑,也摆着扇子走了出去,“五爷我出去看看,免得霉兄和那个黄钦差一起太过无聊,不小心睡着了……”
金虔干笑两声,抬眼望着展昭讨好道:“展大人巡夜辛苦了,不如先行歇息一下,养养神……”
展昭望着金虔半晌,微微叹了口气,盘膝坐在火堆旁,阂眼不语。
金虔探着头瞅了瞅展昭,又四下望了望,坐到展昭身侧,一脸正色道:“展大人尽管放心歇息,属下在这里为您把风!”
展昭眼皮动了动,默然。
月影流光,夜风习习,锅中滚滚药汁散出朦胧药雾,冉冉升起,丝丝缠缠,环在火光旁两道同样笔直身形周侧,一圈一圈,卷旋、散开……散开,又旋起,流连不去。
渐渐的,那道略细瘦的身形开始一点一点,然后慢慢倒在身旁笔直蓝影肩上。
展昭只觉肩上一沉,一股熟悉的药香扑鼻而来,长睫启眸,微一侧目,但见金虔脑袋渐渐滑到了自己臂腕处,蹭了两下,寻了个舒服落处,半张着嘴,微微打着呼,正是睡得香甜。
微微侧身,让枕在臂腕之人躺得更加牢靠后,星眸微微合起,一丝连自己都未觉察的笑意漫上清俊脸庞。
月色下,蓝影依旧盘膝笔直而坐,只是怀中多了一个睡得昏天黑地还打着小呼的细瘦身影。
忽然,那个细瘦身影动了动,口中溢出几个字:
“白、白五爷……”
展昭双目猝然睁开,两道寒光在黑眸中隐隐流动。
“白耗子,你又来开封府……欺、欺负猫儿……打架……猫儿的衣服很贵的……死耗子……”
眸光渐渐变得柔和。
“一枝梅……”
朗目不悦眯起。
“不、不许来开封府偷东西……开封府已经很……穷了……”
双目又恢复正常。
“猫儿……猫儿……”
双眼豁然睁大,一丝不知所措划过黑烁眸子。
“展、展大人……展大人……”
碎碎密密的细细呼声就好似透明丝网一般,竟罩的某人呼吸有些困难。
“属、属下……对、对展大人……”
黑眸中莹光震荡,若沉静潭水被丢了一颗玉石,震起圈圈涟漪,层层荡开。
“属下对展大人的敬仰……犹如滔滔江水……不绝……展…展大人,属下不想蹲马步了……”
涟漪霎时消失,一丝若有若无的火气漫了上来,黑眸突然变得精亮无比。
“金校尉,你要睡到何时?!”一声沉喝在金虔耳边炸开。
金虔一个激灵,猛得睁开双眼,细眼一骨碌,发觉自己竟躺在展昭怀中,顿时惊得三魂七魄跑了大半,连滚带爬从展昭怀中挣退而出,嘴唇哆里哆嗦了半天也说不出半个字。
这、这是怎么回事?!为何一眨眼的功夫自己就到了猫儿的怀里?!莫、莫不是咱的梦游症又犯了,睡梦之间色心大起,把猫儿给非礼了?!!
想到这,金虔顿时冒了一身冷汗,赶忙抬眼偷望展昭。
只见展昭双目直视,眸光灼灼,怎么看怎么瘆人。
“金校尉,回开封府后,你不用蹲马步了。”展昭星眸沉光,声平无波。
“诶?!”金虔一脸惊讶。
“改蹲梅花桩!”
“诶?诶?!诶!!”
为啥啊啊啊……(无限回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