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重返校园了。香儿没有跟着原来的班级升学,重新复读了高二。她不顾班主任陈国雄老师的善意安排,选择坐在新班级的最后一排,也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了,独来独往,很少跟同学互动。
她有她的想法:自己病情尚未痊愈,还在边吃药边读书,不想影响到其他同学。
清晨,香儿捧着沉甸甸的书,坐在三清殿侧的古榕树下背课文。不少同学也三三两两地或坐或站,在小花坛周围背书。
一群叽叽喳喳的麻雀欢叫着,在碧蓝的天空中掠过,呼朋引伴,在榕树枝叶间跃来跃去地啄食榕果,饱满新鲜的榕果是它们永远品尝不完的佳肴。在学校的一方净土中,鸟儿不用害怕有弹弓的骚扰,也不用担心有洒药的虫果。
香儿仰头出神地望着那群快乐的麻雀,心中喟叹:“在这万丈繁华的尘世间,或许这里的一片天最自在。鸟儿好自在,好逍遥。不知道我茫然的前途有多远,头顶的天有多高......”
忽然,她发现一只似乎被群体遗弃的雀儿。它的叫声很凄婉,像一颗颗带血的滚珠在银盘里痛苦地滚动。但它依然顽强地跳跃着,扑打着翅膀想飞起来。只是这只落单奇怪的雀儿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更没有同伴来关心鼓劲。
香儿走过去不费气力便捉住了它,原来它的腹部有一个指甲盖大小的血窟窿......
“哎,怎么会这样?到底是哪个顽童用枪弹打的呢?好可怜......”香儿轻轻放下那只可怜的雀儿,她也无能为力。
那几日,她的耳旁总会萦绕着那只雀儿声声啼血似的哀鸣,眼前总会浮现它在坎坷的泥地上艰难跳跃的身影。
她想起童年时的一个深冬,一个又湿又冷的阴雨天。
那天,她在放学回家的小路上,捡到一只奄奄一息的小黄莺。她抬头仰望着身旁的荔枝树,焦急地学着呼唤小黄莺的同伴:“啾,啾,啾啾,啾啾......”
它的父母呢?它的伙伴呢?回答她的,只有淅淅沥沥的淫雨。
她把小可怜护在手心里带回家,放在温暖的煤炉边,给它铺窝,给它喂米粒。可是,一切都是白忙活,小可怜努力睁开眼看了一眼她,身子一瘫,不久便僵硬了。
她将小可怜埋在后院的桃树下。
天暖后,桃树繁花满枝,一群鸟儿在上面歌唱舞蹈。
生命是顽强的,也是脆弱的啊!
在老师和同学们的帮助下,香儿重新走进课堂,她十分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重生”机会,学习更加用功刻苦了。虽然,孱弱的身体依然使她无法承受高负荷的学习压力。
周末,香儿如往常从城里搭班车回家。在后卓圆圈下车后,经过部队条石墙,看见一位头发乱成一团、身着脏破单衣的阿姨,正背向柏油路低头拔着手中的喜鹊毛,鸟儿已死,一片片灰白沾满血渍的羽毛在斜风细雨中飘飞。
她似乎很敏感,感觉背后有人在观看,赶紧把手中的鸟往胸前一藏,将头埋得更低了。香儿加快脚步离开,回头间,看见那阿姨浑身颤抖着,也在用一种怪异的眼神斜瞟她。
那是一个没有生计的异乡人,曾经坐在荔园一座废屋的檐下,对着小镜子仔细梳着两条乌黑的麻花辫,身旁放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麻袋。她努力对每一位经过屋前投来好奇目光的荔园人微笑,企图融入这里。但是,人们对这位讲着一口“鸟语”、来历不明的不速之客漠然以对。
她割来一捆捆干草木材,想卖给荔园人换取口粮,可是这里的人并不稀罕,没有购买欲望。她坐在废屋檐下呆呆地望着雨帘,望着没有尽头的小路,望着不屑于她的行人,不知她心中所想,也没人去关注她心中所想。
终于有一天,她冒雨被人赶出了荔园。是忍饥挨饿几天后,她实在受不了了,悄悄溜进一户人家的厨房里盛了一碗稀饭吃,吃了也不赶紧跑,而是负责任地要将碗筷洗干净。结果,洗碗声被主人听见,发现了她。
于是,她被村民们从废屋赶了出来,连带着她那麻袋里一床大红的脏棉被和梳子、镜子之类的几件破东西。落了个连躲雨的地方都没有了。
当香儿在部队条石墙下遇见她在生剥死喜鹊时,不知为何内心沉重如注铅。
次日,她背上行囊返校,又路过条石墙边,墙角地上是一滩凌乱的鸟毛和暗黑的血。落魄成乞丐的人她见过,校门口的古街巷中总会遇到一个衣衫褴褛的青年在徘徊,苍白无比的脸上总是挂着一丝诡秘的笑,没有乞讨没有偷抢,人人对他避而远之。香儿一度怀疑他是如何生存下来的?
她想把米口袋里的米送给那位异乡阿姨一半,并想告诉她学校食堂里有招工,上周就有好几个“客边”组团来找工作,老板还留下了一位年轻漂亮的阿姨打菜。
可环顾一下四周,却不见异乡阿姨的踪迹,连树下的破麻袋也不见了。
“哎,可能是走了吧。”香儿叹了一口气,“她那个样子,孤身一人,会去哪里......”
“你要死喽!饿殍鬼!偷东西吃!”回头望去,是路边开小卖店的老板阿辉和老板娘阿娟正在追打那位异乡阿姨。
原来她忍不住伺机偷了小卖店门口柜台上的一个面包,并用很短的时间内将那块面包全部塞进了嘴里吞下肚。
他们抓住她,像拎一只蔫巴鸡一样拖着打。很快,过路的行人纷纷上来围观。
那老板娘阿娟本就脑袋有些怪恙,人们这么一指指点点更来劲了。
她高声叫骂着“饿殍鬼,吞末顿,打卜给你死”,兴奋地挥拳把她佝偻的背当破鼓一般“嘭嘭嘭”捶打。
做了小偷被人现场抓住,她还能有什么话可解释,便缩着身子任由他们打骂,涨红了脸自顾嘤嘤哭泣。路过的部队阿兵哥也只是摇摇头叹气。
后来,香儿听说那天后,那位初时整洁、离时落魄,在荔园逗留了近一个月的异乡阿姨,再也没有出现过。不知道以后的春寒之日她该是如何度过,那些饥饿的日子她要怎样熬过?香儿着实为她牵挂了一段时间。
而她,怀着千奇百怪的思绪,也准备着像鸟儿一样飞离故乡,只是不知道飞不飞得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