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治疗和休养,香儿的病情有了好转。为了女儿每个月高昂的医药费和营养费,老跃进和山里英拼命埋头劳作,疲惫之下见不到多少好脸色。那个年代的很多父母同儿女们思想交流不多,抑或是秉承传统之下一向如此感情内敛。又因香儿突然呆在家中太寂寞,有了被人关注的需求,才会发觉他们为父母的不足之处。
他们还是照常为这吵为那吵,嫌女儿这不行那不行。香儿懂得父母在生活与精神上的双重压力,从不与他们顶嘴,默默将悲哀与无奈深藏于心底。好在慈祥的阿嫲和可爱的阿弟仍把她当宝贝一样看待,她在家中也不至于孤单。
仲春,老跃进在废弃的养鸭寮房里养了几只鸡鸭,又搭架子筑巢养了四五对鸽子,一间热闹的禽屋诞生了。
作为禽屋鸽群中的成员之一,阿灰永远记得初到这个惨淡经营的农家小院时,它们尚是刚刚褪去雏毛的小家伙,新长出来的羽毛在春日灿烂的阳光里闪着耀眼的光芒,抬头就看见小主人香儿和阿弟蹲在它们面前欣喜的表情。
鸽子窝是老跃进用废纸箱改装的,放置在靠着土格墙壁的木架子上仰敞着,底层铺了一寸柔软干爽的稻草。
鸽子们刚住进去,底下那一群鸡鸭就七嘴八舌地告诉它们:“好好呆着吧!出不去了,可怜见的,你们的翅膀......”
阿灰它们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比起旧家几十个兄弟姐妹挤在一笼里连饭都吃不饱,这里既温暖又舒适,还要求什么“车子套房”呢?
然而,当它们完全要飞的时候,整日却只能透过墨绿色塑料网窗望眼欲穿,羡慕蓝天白云下飞鸟掠过的影子,心痒得几乎将翅膀拍打得青肿了。
香儿经常开门进来,慢慢地洒些糠菜谷粒,添些清水,阿灰它们纷纷从杉木梁上飞下来扑食,将禽屋扑打得漫天灰尘,呛得啄食的鸡鸭直咳嗽。她看着飞来飞去的鸽子们,只报与惨淡的一笑,便在鸡鸭们“砰嗵砰嗵”的抢食声中掩门而去。
三春很暖,阿灰们的羽翼如日增长。有一天,老跃进把它们两只两只地安放在同一个纸箱中,给鸽子们包办起了婚姻,剩下花斑点没有伴。那只花斑点似乎也没什么不满,从小到大它形单影只惯了。只因它相貌与众不同,浑身羽毛黑白相间、后颈上还有一片小圆斑点,不同与一般纯种的灰或白。
阿灰喜欢高高地站在杉木梁上,透过网窗观察小院中的动静。它发现不久后,小主人香儿收养了一只被遗弃的黄色小奶猫。那小黄猫很可笑,天天抱着她递上的牛奶瓶双爪抱着吮吸,啧啧啧很拼命地喝,滑稽极了。小黄猫的脸被养得圆乎乎的,特像她的大苹果脸。
阿灰还发现小主人有一位终日动不动就抹眼泪、老是哭哭啼啼的初中老同学——林惠敏。那个神经有点脆弱和敏感的女孩因病也休学在家,有空便找来和香儿聊天,诉说心事。她的眼睛总是红红的,思维跳跃,心情起伏不定。她说她在湖北念书的事情,说她得病八九成是因为遭受校园霸凌引起的。
“她们那个坏啊!大冬天的,下着雪,我睡在门边上的下铺,她们打开门不让关,用那么硬的皮靴子踢我的肚子......”
“我就时常晕倒了,没有人来关心我,身边没有一个好朋友。如果不回来养病,哪天双眼一黑,从楼上跌下来也说不定......”
说着说着她哭了,香儿也跟着掉起眼泪。
有一次,林惠敏刚述说完遭受过的许多不公待遇,擦眼泪的时候余光不经意间透过塑料网眼,和站在细木梁上的阿灰对上了眼,百般惊讶地发现了禽屋里的鸽子们。
她立马尖细着嗓门责问坐在青石门槛上逗猫的香儿:“那不是鸽子么?哎呀,你们怎么可以将它们关在厝里?鸟儿应该自由地在天空中翱翔的,这样的生命才有意义......”
在她喋喋不休的坚持劝说下,香儿将情况向父亲作了汇报。于是,阿灰它们有了第一次飞翔的机会。论起来,它们还真的要感谢那位红眼睛姑娘呢!
那天,晴空万里,阿灰、花斑点等九只鸽子有生以来第一次冲上了云霄。脱离了那困囿它们灰色童年的土格屋,它们陶醉于云间穿梭的自由潇洒,忘记了疲劳与饥饿,以至于天黑下来都忘了回家。
老跃进举着手电筒挨家挨户房顶上搜索,嘴里不停地呼唤着:“咕咕,咕咕,咕咕咕......”
香儿和阿弟他们也伸长了脖子着急地望着夜空,呼唤着鸽群。
“咕咕,咕咕,回来啦,回来啦!”一家人站在院子中央朝邻居的屋顶上欢呼,悬在全家人心头的那颗巨石终于安然地落了下来。接着就是盼望鸽群们尽快飞回禽屋了。
其实,阿灰它们选择暂时落在邻居屋顶上,内心是复杂的:回吗?会不会再也出不来?这蓝天那么宽广,开阔得让它们痴迷。不回?那它们就要各自纷飞成为野鸽子,居无定所。
它们心事重重地讨论着,任凭地下主人一家“咕咕咕”呼唤不止。花斑点在歇山顶上慢条斯理地跺了几个来回后,居然收起翅膀酣然入睡。其它鸽子茫然不知所措间,也选择了沉默,纷纷收起翅膀在屋顶上休息。
后来,阿灰睁着一只半朦胧的眼,看见小主人香儿窗里的灯午夜后才熄灭。她静静地坐在窗台前沉思,映在玻璃窗上的影子是那么地雍容......
次日,鸽群又累又饿,一只只鸽子不约而同飞回了禽屋。那扇打开的柴门和塑料网窗重新被封上时,它们暂时获得的自由便化作了泡影。
自此,不管刮风下雨,不管风和日丽,都只能站在屋梁上透过网眼静观小院中的动静,外面的阴晴圆缺似乎与它们毫不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