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大地被笼罩其中,黑得不见一丝光影。
星月似乎也被一层神秘面纱遮盖,掩去了所有的清辉光华,为这个夜里平添了一抹诡异的阴冷。
黑夜,总会带给人一种莫名的恐惧,仿佛在看不见的地方会突然跳出来一个怪物,无声无息的将所有的一切吞噬,仿佛,黑夜代表了未知的危险。
突然,盘山的公路上,射来两束车灯,驱散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随着车灯的不断移动,远远望去,好似幽灵在夜中漂浮。
季长河坐在车上,眉宇间依然带着憔悴和担忧,隐隐的还有一丝恐惧。
他并不是第一次在夜里回家,可是自从家里发生那件令他痛心疾首的事之后,他就带着仅剩的女儿离开了这个家,去到了他在容市的另一处房产居住。
至于被关在监狱里的儿子……
不是他不想救,而是现在他还没有弄清楚儿子失常的情况,妻子又刚刚遭遇这样的惨事,他还活在对儿子的恨与爱之中,无法抽身。
他不愿相信警方的判断,何尝不是想给自己找一个原谅儿子的借口?
况且,如果儿子真的是被什么脏东西盯上,他也不敢就这样想办法把他弄回家中,给自己和女儿带来危险,与其如此,还不如让他先在看守所里待着,那样还安全一些。
“唉……”想到儿子,季长河又是免不了一阵叹息。
这叹息的声音虽然轻,但是还是引起了前方开车的司机主意。这个司机,正是昨日白天带着极品和季长河返回老房子的那一位,他亲眼见着了极品的手段,心中早已经把他当做高人,佩服得很。
“老板,您就别担心了。极道长那么厉害,一定会帮您把事情都处理好的。”司机看着后视镜,对着镜中面目苍白,印堂灰白的季长河宽慰。
季长河紧抿唇,放在膝盖上的手因为司机的话紧紧握起,神色闪过一丝挣扎,有些犹豫:“那极道长,真的有你所说那么厉害?”
当时,他情绪失常,感觉恍惚了一阵,期间过程并不清楚,自然也没有看到极品大发神威的样子。
后来,在他清醒之后,司机只是大约的说了一下,直到两人独处时,他才仔细询问了经过。
当然,司机碍于极品,太过神奇的一些话并未说出,但是他也是个能说会道的人,非但没有贬低极品,反而把他说得更厉害了些。
这让季长河心中对极品的印象有了全新的认识,今天下午接到极品的来电,通知他晚上过来一趟,才有了今晚的出行。
“也不知道极道长那么晚把我叫过去干什么?”听了司机的话,季长河嘴唇蠕动了一下,看向车窗外变幻无形的黑影,心中的恐惧再次增多了些。
以前,经过这条路,他从来不觉得可怕。但自从家里发生那样的事之后,他就对这个走了不知道多少遍的路,住了多少年的房子有了恐惧。
司机愣了一下,关于此,他倒是没有多想什么:“极道长恐怕有自己的打算吧。”
之后,两人便不再说话,而是沉默的坐在车里。
季长河是想起了过往,而司机是不知道该说什么,特别是他跟随季长河多年,早就懂得了察言观色,心中清楚,这个时候最好就是不要打扰季长河,让他一个人静一下。
很快,车子就驶入了一条平坦的直路,直路的尽头便是季长河之前所住的房子。
季长河缓缓收敛心神,透过车窗,看向越来越近的别墅。
以往,来到这里时,别墅里总是亮着温馨的灯光,就像是引路灯一般,让他心安,无论他在外面多么疲惫,看到那代表家的灯光,他就能感到全身充满了力量,疲惫一扫而空。
可如今……
季长河眼中划过一道伤痕,这道伤痕恐怕会伴随他终身。
儿子,杀了母亲,杀了自己相濡以沫的妻子?季长河嘴角勾起一道惨淡的弧,他多少次想问问苍天,他到底是造了什么孽,要让他承受这样的痛苦。
何况,儿子还是以极其残忍的方式把妻子虐杀的。
回想当日,他看到儿子如同发了疯一般,双目赤红嗜血,举着花瓶狠狠砸向妻子的头颅,甚至脑浆都迸了出来,都还不肯罢休,还抓起身边的刀对着妻子猛刺,砍得血肉模糊。
若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两人之间有着什么深仇大恨,谁会猜想这是一对母子?
从来,妻子和儿子的感情都是很好的,妻子对儿子的疼爱,儿子对母亲的依赖,甚至比他这个做父亲的还强。
为什么会这样?
季长河的双手已经捏得发白,心中有一头野兽在咆哮着。
原本,他一家四口,有儿有女,是朋友圈里被羡慕的家庭,如今却以这样的方式收场。
那件事,甚至给女儿造成了阴影。
他知道,每夜女儿都会做噩梦,从梦中惊醒,清秀的小脸也不似以往的红润,只是带着一种病态的惨白,甚至精神恍惚,根本就无法去学校读书,只能待在家中静养,让佣人和看护好好的守着。
女儿憔悴的模样,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样子,让季长河心疼不已,他在心中暗暗发誓,绝不能让家中惨剧再次发生。
也正因为此,他才四处访人,带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心情要彻底解决这个心结,让他们父女的生活恢复平静。
车子已经停下,漆黑而安静的别墅,就如同一个巨大的坟墓一般,出现在季长河眼前。
他调整好心情,把手放在门把上,等着司机给他开门。
此刻,他的心情是复杂而不安的。
他不知道为什么司机口中的高人,会在夜里把他叫到这里,更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可是,他心中就是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他的心结或许今晚就能得到全部的解决。
司机打开车门,外面的冷风灌入,扑打在季长河身上,让他的脑海一震,顿时清醒不少。他沉住气,迈步走下车,站在自家的别墅门口,微微抬头,望着黑暗中模糊的建筑轮廓,眼神复杂。
车门关闭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也打断了季长河的思绪。
“极道长在哪?”等司机回到身边之后,季长河才开口。他已经看过左右,这里似乎除了他和司机两人之外,并无第三者存在。
就在此时,紧闭的别墅大门突然从里面被打开。
本就站在别墅大门前季长河与正要开口的司机都吓了一跳,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两步,靠在车身上,就连距离也骤然缩短,两人紧挨在一起。
站在打开的大门缝隙中的人影有些清瘦,给人一种比较单薄的感觉,身影却很是颀长。衣着似乎有些宽大,在夜风中浮动,形同鬼魅。
“是……是极道长吗?”惊恐中,还是司机壮大胆子小心询问了一句。
听到这个称呼,极品嘴角在黑暗中微微抽搐。
他的道号是极品,是师父给取的。
但是,师叔偏偏说他这个道号一点也不霸气,不神秘,秦寿三人也取笑他,更说自己是被师父恶搞了。
何为恶搞?
以前极品常年在山中修炼,避世而居,不明白。但是,在进入社会和秦寿几人搅在一起之后,自然也在几个年纪不如自己大的少年那里学到了许多以往不曾接触过的知识。
如今,他已经明白了恶搞为何意,更知道他们所说的意思。
他被自己师父耍了?极品在心中不以为然的撇撇嘴,自己一向敬重的师父,在自己心中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师父怎么会戏耍自己?
他给自己取极品为道号,定然有着深意,只是如今自己道行浅薄,参不透其中真意罢了。
不过,虽然他心中不觉得自己这个道号不好听,但是下山前师父是千叮咛万嘱咐的让他要听师叔吩咐。既然师叔说让他对外介绍的时候就称呼自己为极道长,那他就照做便是,修行之人也不必拘泥在这些上面。
虽然心中妥协,口中也照办,但是每当极品听到被称呼为极道长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觉得浑身哆嗦,特别是柳玉书给他找来帮他处理杂事的那个小姑娘,整天极道长长,极道长短的围着他,那双眼睛就好像狼一般泛着绿光盯着他看时,他都忍不住头皮发麻。
咳咳,感觉到自己想远了,极品忙回过神看向好像被自己吓到的季长河,还有他的司机。
“季总,不要害怕是我。”平和带着清冷的声音,让季长河莫名的安心。
此时,他才把眼前这道吓人的黑影和白天所见那飘渺出尘,宛若玉珏的年轻道长联系在一起。
“极道长,果然是你。”季长河心中一松,额间鬓角冒出来的冷汗也顿时收了回去。
“极道长,原来你早就到啦?”司机此时也稍稍拉开了与季长河挨得过近的距离,对着极品谄媚的笑着。
虽说极品不是他的衣食父母,但是这样一看就不简单的人,又是自己老板有求的人,还会那些神秘莫测的手段,无论哪一天拿出来,都足够让他卑躬屈膝,恭敬异常。
没看连他的老板在神情中,都对极道长带着一丝恭敬吗?
极品点点头,侧过身邀请二人:“两位,进来吧。”
季长河和司机一愣,对于那个曾经的家,季长河是有些抗拒的,事发之后,他每次来此,都会感到心情复杂,特别还是这样的晚上,更是让他有一种说不出的压抑。
而司机,死过人的房子他自然也不想在大晚上的进去,而且还是死得那么惨,那么怨。
白天倒是还好,可是到了晚上……
司机不由得抬头看了看没有星月的夜幕,脖子突地灌入一股冷风,让他不禁打了一个哆嗦,一丝寒意从脊梁骨升起。
看着两人犹豫不前,极品露出了清雅的笑容,如同夜里盛放的昙花一般迷人:“不用害怕,季总的心结今夜就能解开,此时又何必裹足不前呢?”
季长河眸光微闪,极品的话令他动心,他也不想被这件事继续折磨下去。
想通之后,他抿紧唇,鼓起勇气提步走上台阶,向别墅中走去。
在路过极品的时候,他脚步停顿,挣扎着问:“道长,今夜之事可有把握?”
极品一愣,眨了眨眼,突然露出一个微笑,对他点了点头。
季长河并未注意极品的表情变化,只是看到他微笑点头后,心中感到安心,也点了点头,走了进去,司机自然是紧随在后。
其实,他进不进去都无所谓,毕竟他只是司机,只是负责对季长河的接送。
不过,若是让他一个人留在外面,他可是不敢的,所以既然没有人开口让他留在外面等候,他自然就厚着脸皮一起进去了
随着两人进屋,极品将房门关上。
当大门关上的那一瞬间,季长河和司机突然有一种被隔绝于世的感觉,一种寒彻骨髓的冷意从四面八方灌了进来,令人心肝具颤。
“道长……”黑暗中,传来季长河不安的声音。
极品走过来,也不见他手中如何动作,突然别墅偌大的客厅里就‘蹭蹭蹭’的燃起了几根早已摆放好的蜡烛。
蜡烛的光,虽然比不上灯光,但是却也驱散了黑暗和阴冷,让季长河与司机松了口气。
等季长河冷静下来,才发现这几根白色的蜡烛摆放的位子有些特殊的讲究。
“道长,这……”季长河不明所以的指着蜡烛看向在烛光中面色隐晦难明的极品。
“别着急,季总。”极品步履轻盈的走到季长河身边,并未对他的疑问做出太多的解释。
实际上,这些蜡烛摆出来的是一个简单的招魂阵,这个阵法自然是极品从略懂老道那里学来的,虽然他志在符箓,却不代表他连略懂的一丝皮毛都没有学会。
虽然季长河心中的疑问不断,但是既然极品已经这样说了,他还是耐着性子点了点头,站在原地,等待着。
司机自然是安静的站在一边,他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这样的场合并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司机能够多嘴的。
极品走到季长河对面,看向沙发好意问道:“季总,要不要坐下说?”
听他这口气,反倒更像是这里的主人了。
不知为何,季长河微微蹙眉,倒不是介意极品的态度,只是他感觉到今晚的极道长和昨天所见的略有不同。
昨天,他还感到这个道长身上有着一丝忐忑不安的羞涩感,可是现在,有的却是十足的自信。
是什么事,让他在短短一日之后,就有着如此巨大的变化?
季长河自然不知道,极品的转变来自于叶雪飞。甚至,他今晚的行动还有语言,也大多都是叶雪飞事先交的。
对于极品,叶雪飞就告诉了他一句话。
‘他们是来求你解决麻烦的,你就要有着该有的样子,给他们足够的信心。如果你一味表现得软弱、胆怯,甚至唯唯诺诺,又如何让那些有求于你的人安心?又如何替人消灾解难?’
这句话,极品在心中回味许久,越发觉得是对的。
他是方外之人,修行法术就是为了替天行道,是为了降妖除魔,替人消灾。如果自己还是一副‘小生怕怕’的样子,又怎么能贯彻这些宏愿?
想通之后,他自然有所改变。不过,在叶雪飞等人面前,他还是无法翻身,依然是那个容易被三言两语欺负得如同受了委屈的小媳妇一般的极品。
在极品的等待中,季长河收回心神,还是摇了摇头。
对于这里,有着太多的美好回忆,却也有着无法抹去的伤痛。
如果可以,他以后都不会再来这里了。更不想再接触这里的任何物品,以免触景生情。
季长河的拒绝,似乎在极品的预料之内,所以他没有勉强,而是直接进入正题:“季总,我知道你怀疑令公子是受到了邪物侵扰,才会做下这有违天道的弑母恶性。”
季长河急忙点头,眼中有些激动:“道长,可是找到了那罪魁祸首?若是您真的能帮我解决这个麻烦,无论你要多少酬劳我都愿意给。”
“季总不要着急,先听我说完。”极品的神情并未对季长河的许诺而有变化,只是抬手打断他继续道:“今夜把季总叫来此,我就是想告诉季总。令公子的行为,并非鬼魅,妖物所迫,他之所以犯下如此大错,是他与令夫人应有的一劫。”
“道长,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极品的话让季长河大惊失色。
极品没有理会他,接着道:“想必,你已经从警察那里知晓令公子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吸食毒品过量,产生了幻觉。而从令公子的口供中,他自己也说。他今天本是要出门游玩,却在半路上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自己母亲被人残忍杀害,那种幻觉让他信以为真,当即折返回来。可是,当他回到家中看到母亲安然无恙,却心中起疑,脑中有个声音告诉他,母亲是假扮的,是杀死母亲的凶手,所以为了跟母亲报仇,他才会下手如此残忍。”
极品的讲述,让季长河面目苍白,身体更是摇摇欲坠。这些话,他不是第一次听到,办案的警察早就跟他说过多次,只是他心中不愿相信罢了。
如今,极品又如此说,他搞不定这个道长想要干嘛。
看到他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几岁的样子,极品心中闪过一丝不忍,默默叹气之后,又道:“我也曾对你说过,你这宅院并无妖邪附着。”
季长河呆呆的点头,神情有些麻木。
他的样子,极品真的不知道是否有在认真听自己说话。
沉默了一下,极品接着道:“令公子进入结出的果,乃是令夫人当日所种的因。”
这句话,让季长河身体一震,失声喊道:“道长,您这是什么意思?”
极品见他目呲欲裂的样子,抿了抿唇才继续道:“警察调查的结果没有错,令公子并非妖邪附身,而是吸毒过量。令公子吸毒多年,一直以来令夫人都为了避免爱子戒毒之苦,为他提供毒资。却不知,这毒品吸食过多,会让人易暴,多疑,产生幻觉。也正是因为令夫人所为,最终让她自己服下恶果。这是因果循环,谁都逃不掉。”
说到最后,极品眼中闪过一丝明悟,仿佛对天道有了一些新的了解。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季长河双唇颤抖,目光呆滞,仿佛接受不了这个答案。
极品看他可怜,暗自摇了摇头:“不过,既然你找到了我,你的心结我自然要帮你解开。令夫人去得匆忙,想必你夫妻二人还有许多话没有说出,如今我愿帮你为她招魂,唤她现身与你一叙,你意下如何?”
极品的话,让季长河心动,几乎想都没想便点了头。
极品当即取出一根长香,用特殊手法点燃,插在蜡烛中间,顿时房间里的阴气形成一股漩涡,阴阳磁场剧烈颤抖。
“好了,令夫人一会便来。你们有这一炷香的时间相聚,香火燃尽,你们从此便阴阳相隔,也希望季总能解开心结,好好活着。我们就不打扰了,在外等候。”极品对季长河点了点头,示意司机跟自己出去。
季长河没有阻止,只是忐忑的等待着。
当极品二人离开后,他突然看见在烛光之中,仿佛青烟汇聚,缓缓形成一道虚无的身影,那身影让他熟悉无比……
四十几分钟后,别墅大门打开,季长河缓缓走了出来。
极品和司机回头望去,见他虽然神情依然颓废,但眉宇间已然有了一丝生气,只是眼眶微红,看样子刚刚痛哭过。
司机张了张嘴,想要问问自己老板是不是真的看到了死去的老板娘,只是碍于场合气氛不对,最终还是保持了沉默。
季长河缓步走到极品身前,对他抱拳深深鞠了一躬,语气诚恳:“道长,感谢道长今日为长河所做一切,如今长河心结已开,不会辜负亡妻心愿,一定会让儿子改过,也会照顾好女儿。亡妻临走时,嘱咐长河一定要好好报答恩人,长河就是倾家荡产,也要报答这段恩情。”
极品受此大礼,面色一窘,好在是夜里,没有人注意。
他扶起季长河,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季总不用客气,我与你有缘,才能相助。酬劳都是明码标价的,我不会狮子大开口。不过,你这别墅若是不愿再保留的话,可否卖给我?”
呃!
季长河一愣,抬眸看向极品,仿佛没有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条件。
极品在他眸光打量之下,双颊微红,甚至有些尴尬。
这还是他有生以来头一遭,主动开口向人要东西。
可是,这是师叔的吩咐,他又不得不照办。顿时,他有感到了无限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