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龙兄可在?”
黄宗羲嘹亮的嗓音在陈子龙门院前响起。
下一刻房门就被打开,一个门子出来见礼,看是黄宗羲,忙道:“小人见过黄老爷,您快里面请。”边将黄宗羲让进来,边告诉他主人陈子龙正与顾绛(顾炎武)高谈阔论呢。
“不意顾亭林亦在。”这可是正好了。
黄宗羲大步迈入门槛,这只是一个两进的小宅院,还没走几步,人就到了堂屋。就看陈子龙正与顾绛对坐,二人谈论的很投机,竟然连黄宗羲到来也不知。
“太冲兄?多日不见,别来无恙。”三人中顾绛的年纪最小,见到黄宗羲了,忙起身问好。
陈子龙就没那么拘束了,只起身一拱手,笑着打趣道:“太冲来了,快快入座。近来多次寻你不到,只言刘总宪处公务繁忙,今日怎的有时间来愚兄这里闲坐?”
刘总宪就是刘宗周,他天启初为礼部主事。历右通政。因劾魏忠贤、客氏,削籍归。崇祯初,起顺天府尹,奏请不报,谢疾归。再起授工部侍郎,累擢左都御史。又以论救姜采、熊开元,革职归乡。崇祯南迁金陵,起复原官。
黄宗羲别看后世名头甚大,却与顾绛一般,都是名落孙山之人。区别在于顾绛屡试不中。自27岁起,便弃绝科举帖括之学。而黄宗羲好歹有个举人功名。而且他也正是刘宗周的弟子。
刘宗周起复后,便使人招来黄宗羲入己幕中。
到是陈子龙,虽然在温体仁当政期间屡次不中,但崇祯十年温体仁被罢相后,他第三次北上,与夏允彝同中进士,俱在丙科(三甲)。只是未及赴任,就听闻继母病亡的消息回家治丧。
于崇祯十三年(1640)六月,出任浙江绍兴府司理,不久兼代理诸暨知县。数年间是皆在江浙为官,颇有政绩。直到许都事件,左光先违背诺言,将许都及部众骨干六十余人杀死。陈子龙很是不满,遂于崇祯十六年三月间乞身归里。
到现在他也未曾补官。此时来金陵,也不是为了跑官,而是因为皇帝南迁,东林党形式大好,陈子龙作为江南顶尖的名士,被人连连去信,比如刘宗周、黄道周,生生拉来了金陵。同时呢,这人明显也渴望近距离的观察朝堂上的一举一动。
名士么,文人么,哪一个没有一肚子的话要说?
他们对社会不满,对朝政不满,对皇帝大臣全都不满。
针砭时政,指点江山,粪土当朝万户侯。
这是文人打骨子里就养成的毛病!尤其是出了名的文人。
其他人都别说话,听我讲——,那样才最舒服。
东林党、复社这一政治集团中,就相当一部分人是这样的。自视甚高的很。
陈子龙还算他们中比较好的一个,很早就高呼:经世致用,空谈误国。自己也确实塌得下身子,先是丁忧期间与人合编了《皇明经世文编》,凡五百零四卷,又补遗四卷。选文以明治乱、存异同、详军事、重经济为原则,内容十分丰富,包括政治、军事、赋役、财经、农田、水利、学校文化、典章制度等等,并根据当时接触到的许多现实问题。
稍后又全面整理了徐光启的农学巨着《农政全书》。
为官时候,还亲司赈事,救济饥民,立粥厂,设药局,养老幼,医病疾,收死骨,救活十几万人。
这人在明末士林中是相当的另类者。
其治学观点对顾绛、黄宗羲的影响也是极大。
不过说到在社会或是士林中的影响力,只看陈子龙至今都没有补官,或是被人推荐复起,那就可见一斑了。
他的这种治学理念与当下的士林风气是大相径庭的,虽然也颇有名头。
但他在江南偌大的名头名声,显然更多是靠着那沉雄瑰丽的诗词赢来的。
黄宗羲看着陈子龙摇头苦笑,“子龙兄休要取笑。小弟此番起来,乃是有大事相告。虽说明日的《京报》也能看个通透,然能早入耳一时,便定可叫二位贤兄早欢喜一时。”
陈子龙、顾绛相互看了一眼,全都茫然。遂转过头来,静听那黄宗羲缓缓道来。
而后陈子龙就如是被针刺了一下,蹦跳起来,大喜道:“陛下果然发大军北伐中原?”
联虏平寇的策略,虽然朝野上下支持者甚多,但也并非没有反对者。就是东林党一系中,都有陈子龙、黄道周、堵胤锡等人竭力反对者。
只不过大势滔滔,些许逆流,眨眼间就被浪涛覆没了。
“此一时彼一时也。当年鞑虏兵强马壮,朝廷兵少将寡不提,上游更有左良玉坐观天下,心怀叵测。便是朝廷有心北上,亦无力应付。然而今天佑大明,叫左良玉壮年而逝,其人即亡,三十六营将又如何再敢抗拒朝廷,而俯首一孺子?数十万左军已尽归朝廷所有也。”
“南北之势亦由此而逆转也。”
“更兼之那鞑虏主力如今已经尽数陷于山陕,中原空虚,齐鲁空虚,北直隶空虚。此正是陛下奋祖宗之余烈,北复中原,重兴大明之天赐良机。”
黄宗羲言辞激烈,慷慨激昂。但他说的也的确有一定道理。
陈子龙、顾绛两个就频频点头。
李自成想要放弃晋西,大军通通撤去关中,以便缩小自己的防御圈,巩固自己在东线的防线,集结调动更多的兵力来与阿济格军决战。那满清又如何愿意眼睁睁的看着晋西的一支支大顺军退去关中?多铎肯定出兵竭力阻击。
如今晋南的厮杀根本没有因为局势明朗而有所减弱,反而较之先前更胜一筹了。满清的大军主力全集中在了晋南,河洛只有少量绿旗兵驻守,根本不堪一击。
士气低迷的李顺军在拼命后撤,士气高昂的清军则在尽可能阻截李顺兵马的撤退。大明却趁虚而入,正好一举拿下河洛。
这种情况下,多铎闻警后便是想要立刻撤出大军也很难。因为这稍微不注意,那就是兵败如山倒。
陕北战场也是如此。
崇祯帝这个时候出动大军北伐,讲真的,这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时机。
“好消息,果然好欢喜。就为此事,便当浮一大白。”
陈子龙、顾绛全都高声叫起。前者的态度不用多说,后者绝了科举之心后,就遍览历代史乘、郡县志书,以及文集、章奏之类。在历史上的南明,他由昆山县令杨永言之荐,投入南明朝廷,任兵部司务。遂撰成《军制论》、《形势论》、《田功论》、《钱法论》,即“乙西四论”,为行朝出谋划策,针对南京政权军政废弛及明末种种弊端,从军事战略、兵力来源和财政整顿等方面提出一系列建议。
可以说,这也是一个纸上谈兵的佼佼者。
但纵然都是纸上谈兵之辈,可至少也要懂得一些兵书,二人对天下大势都甚是了解,知晓满清主力已经尽数陷在了山陕,与李自成的激战当中。此时中原空虚,齐鲁、北直隶空虚,朝廷趁机发难,真的很可能一举翻盘的。
大喜之下,就如是杜甫听到了官军收河南河北,初闻涕泪满衣裳,漫卷诗书喜欲狂。端的神采飞扬。
黄宗羲看到二人这般的高兴劲儿,自己也乐得高兴。
但三人也都跟崇祯帝一样,只想着南明朝发出的‘百万’大军,而把郑芝龙抛在了脑后。
可怜的郑芝龙啊,为大明立下了辣么多的汗马功劳,转眼就成为了过去式。崇祯帝和他的大明朝都是还没过河呢就先把桥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