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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默走得干脆,钱津达想给口茶喝都留不住他。好在钱津达不是头一回被他驳面,早已习惯。揣好名帖回来,钱津达冲着还在揉眼睛的杨臻笑道:“小杨兄是怎么了,这个时辰睡得如此这般香甜?”

杨臻喝两口白水回答:“这不是连日奔波未得好眠么,如今到了安心之地自然困倦难当。”

“我看你确实有些精神不济,要不要找人给你瞧瞧?庄子里好大夫还是有几个的。”钱津达说。

杨臻婉拒:“行医治病也算是我的看家本事,要是这等小事还要劳烦别人,回去之后就要被师父收拾了。”

钱津达陪衬着笑了几声,又说:“事情已经吩咐下去了,既然一时半会儿成不了,不如你先歇息一番,我着人给你们准备客房。”

杨臻可无暇干等,更耗不起白白墨迹:“钱庄主预计多久可成?”

“你别着急,”钱津达知道他焦心,“我的人用不了一日就能把荆州翻个底,而且双管齐下,我已派人向附近城郭安插眼线,必然会找到他们。”

杨臻总算放了些心:“好,多谢钱庄主了。”

钱津达唤来两个小厮领着他们两人往客房去。有承贤山庄珠玉在前,聚剑山庄逛起来就有些局促了。钱津达办事倒是真利索,方才专程回去跟杨臻商量,结果两间客房早已准备好了。不过他也有算错的地方,杨臻他们虽然看上去是两个人,但却也真用不着两间房。

把人送到地方,因着没有多余的吩咐,小厮们也就麻利退下不再讨事。

杨臻往榻上一靠闭目养神,嵬名岘也乖乖坐到一旁不吵他。十日以来难得有稍微踏实一点的时候,可算是能喘口气阖阖眼了。

外头有人敲门,只有一声,几乎无法察觉。也亏了嵬名岘耳力聪灵去开了门,不然陈默八成会在门外站半天。

“是你?”嵬名岘大概认得这个人,因而也猜得到他为谁而来。

陈默隔着他朝里看了看,嵬名岘替他叫了杨臻一声,杨臻尚未来得及睡熟,所以也醒的过来。

认清门外人之后,杨臻笑了笑,多难得有陈默找上门的时候。“有事找我?”他问。

陈默走进来站到他近前,静静看了他片刻,说:“钱津达要探你的脉。”

杨臻愣了好一会,然后缓缓朝他比了一个“八”的手势。

陈默皱眉:“方才他趁你熟睡要探你的脉。”

杨臻笑得更精神了:“十二。”

气氛寂然,陈默明白了他在说什么,一挥手拍掉他的手说:“告诉你一声,你自己考量。”转眼间提前说完了接下来几个月的话,陈默直接扭头出了屋。

嵬名岘看得出陈默其人是来通风报信的,只是杨臻的反应稀奇古怪让他摸不着头脑。“你不信他的话?”嵬名岘心想:不过是去讨壶水工夫就险些被人钻了空子?真是如此的话这个聚剑山庄也待不下去了。

“信。”杨臻又躺了回去,“意料之中的事。”

前后两件事在嵬名岘的脑子里撞了个满怀。“你指的是……”他斟酌了一下,“钱津达探你脉的事?”

“嗯。”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提早防着他?”嵬名岘问。

杨臻舒气:“有什么好防的,我的真气早就渡给大小姐了,这半个月里新生出来的不多,随随便便也就压下去了,他探不出来。”

安静了片刻后杨臻又说:“那些人抓阿衡为的是冲经,他们已经想到二元并行的关窍了。阿衡的那点冲经连水过地皮湿都做不到,可那些人不知道阿衡没有用……”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

嵬名岘不再多说,老老实实守在一旁陪他养神。

他们亟待的结果在傍晚时分降临。钱津达亲自前来话事,半天才等到杨臻出来见客。

“成了成了!”钱津达的热乎劲还未耗尽,“人找到了!”

杨臻总算是松了口气,钱津达能有这般得意,苏纬自然不会有什么大碍。他被钱津达领着往外去,并问:“回来了吗?”

“就在前院呢,不过苏小兄弟似乎是有点吓着了,我吩咐了人正好好伺候着他呢。”

三个人匆匆赶到前院,杨臻一眼看到了缩在椅子上抖抖簌簌的苏纬。细毛凌乱,衣衫不整,脸上的痕迹横一道竖一道,脖子上都有些青紫勒痕,明显是被好一顿收拾过。

“小师父!”苏纬虽然哆哆嗦嗦的,但一双大眼睛仍旧精灵,把手里捧着的杯子往旁边一撇,跌跌撞撞地朝杨臻跑过去。他有满眼的惊怕和满腹的委屈,一见到杨臻就憋不住哭了出来。

“没事了没事了……”杨臻安慰他,还有闹腾的力气就没有大事。

“小师父,我差点就要见不着你了!”

钱津达在一旁出声安慰道:“平安回来就没事了,小兄弟你别怕。”

杨臻把苏纬好好安放在椅子上问:“那些人没伤着你吧?”他心里有数,既然苏纬能平安回来就肯定没看见过那些人的真面目。

“他们逼我,逼我背出……”苏纬吞吞吐吐,他师爷嘱咐过他冲经的事不能往外说。可既然谁都没往外说过,那些人怎么会知道冲经呢?

“逼你什么?”钱津达问。

苏纬噤声不愿说,但杨臻却与他道直说便是,他游移片刻缓缓道:“他们逼我说出冲经心诀,我……”

“你说了?”杨臻问。

苏纬低着头都掩不住他的愧疚,他怯怯地看了看杨臻似是藏着般点头说:“说了……”

杨臻猝然松气笑了笑。也是,只有说了苏纬才能安全。

苏纬意外得很困惑:“你不怪我?”

“傻小子,冲经哪有你的平安重要。”杨臻搓了搓他的脏脸说。

苏纬的困惑更甚,他觉得杨臻是在哄他,他一直以为冲经比什么都重要。可他从来没吃过什么苦,更没有多少宁死不屈的傲骨,被那些皮面人威逼恐吓几轮之后也就再也藏不住了。是与不是之间,苏纬暂时不得而知,胆战心惊了这么些天,他小师父让他安下心来好好休息一下他完全无法拒绝。

安顿好苏纬,杨臻得好好谢一谢钱津达。

钱津达接受得坦然,这是他应得的。热络了好一大轮之后,钱津达才问出了心中所惑:“方才苏小兄弟说的冲经是……”他隐晦地端详着杨臻的面色,又道:“若是不方便的话就算了。”

杨臻真就应着他后半句没回答他的话。诡异的寂静持续了片刻,杨臻才对着钱津达那张颜色复杂的丧脸说:“从前是不好说的事,如今看来不是了。冲经是家师,是药师谷的护身之技。”

钱津达眼中有些歆色,杨臻肯跟他说这些让他受宠若惊。方才的疑问虽然也有些欲迎还拒的做派,但他实际上也没抱多大的期待,毕竟没人会奢求旁人把家底私隐和盘托出。“林神医的本事……”他饮茶掩盖神色,“那自然是世不二出的神技了……”

“世人大概都会如钱庄主一般这样以为吧。”杨臻长吁短叹。

钱津达笑问:“难道不是吗?”

“冲经其实跟修经简书差不多,不过是一门修身养性之法罢了。”杨臻轻哼一声,“真要说的话,无非是治病调息的效用更佳罢了。”

“仅是如此?”钱津达不大相信。

“医者的绝活,能干什么?只是外人不知情,更喜欢用无端揣测来满足好奇,平白把补药吹成了仙丹。”杨臻说。

钱津达看得到杨臻眼中的不屑和嘲弄,不由得有了许多羞愧。他又何尝不是杨臻口中那些外人呢?只是——堂堂神医潜藏了多年的看家本领真的只有如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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