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踏雪大约是把滋阳山当成了自己生身之山,但凡进了兖州就叫嚷着去那里。这山不高,与他同行的两人没那个雅兴陪他蹿小山包,扫兴的是,杨臻和嵬名岘不去,他也不去了。
再见范承律之时,杨臻才晓得先前神女峰之事到底周知到什么地步。范承律看杨臻好似是看战场回来的亡魂一般,好一番工夫之后才说:“公子啊,这些日子下官光是听传言就够胆战心惊了,你……你真的跟看上去一样,真的没事吧?”
“真没事儿。”杨臻十分做作地给他转了个圈看。
范承律勉强放了些心:“好久没听说江湖出什么大事了。”
“江湖本来就不该是个太平的地方吧?”鸿踏雪二郎腿一撅,觉得这位知府大人不太懂行。
范承律咋舌而笑:“从前的江湖被萧大侯爷修理得多熨帖啊,不过也只管了二十年的用罢了,能臣不再枭雄迭起啊……”
枭雄?杨臻心道不至于,调侃道:“不晓得江湖是否有幸再现一个萧侯爷,这样一来倒也省事许多。”
范承律吸了口气:“这倒……大可不必,萧侯爷雷厉风行杀伐果断,翻江倒海之后得来的平静到底是人心惶惶的。”他欲言又止,看过杨臻之后又坦诚道:“其实下官觉得……有个武林盟主维持一下表面上的太平也挺好……”
杨臻抬眼之时正好对上了范承律试探的目光,他并未立时回答什么。武林盟主什么的,他从来都无所谓有没有,而且从之前扈坚良所说的看来,武林盟主的事朝廷还在有意撮合——不晓得范承律知不知道这回事。不过以一个朝廷中人的立场考虑的话,搞一个代办的武林盟主的确是个不用自己动手却能达到目的的好办法,如果这个盟主平庸无能到处撮好的话就更是事半功倍了。
嵬名岘看不懂杨臻的反应,不解之下看向范承律的目光难免糊上了一层杀气。
范承律虽然是文官,但却也对危机十分警觉,能第一时间发觉对面射过来的寒气。他掩饰着哆嗦抬手挡眼,尽量不让刀光剑影剐蹭到自己的脸。
“武林盟主?”鸿踏雪觉得这个名头听着就挺唬人的,“能管得住江湖吗?”
范承律也不敢把话说死,不过若是有朝廷的认定,总会有些基本作用的。
“盟主是武林的盟主还是江湖的盟主?”杨臻饮茶问。
“武林盟主嘛,当然是武林的盟主喽!”鸿踏雪抢答。
“那他凭什么能管得住江湖?”杨臻又问。
范承律不禁沉思,他确实知道江湖和武林并不完全重叠,但那也只是朦胧的区别,如今仔细想来,江湖大概包括武林却又不全是武林。以山作比的话,枝繁叶茂的密林之下也会野草丛生,既有飞禽走兽又有蛇虫鼠蚁。“以武林约束江湖,若头部人物都可以令行禁止,江湖也可纠正风气吧?”范承律也是边说边想。
杨臻脱口便赞范承律眼界高远,又说:“江湖域内良莠不齐,变动的稳定确实能做到,纠正风气也是盟主的应尽之责。”
范承律有些搞不清楚杨臻的态度,既然觉得可行,为何又要去神女峰出手阻拦呢?
“想来钱大庄主也是没把巫奚教看作武林之列,所以才会提前以盟主之名到神女峰上惩奸除恶吧。”杨臻说。
话是正经话,但总让人觉得有些阴阳怪气。范承律说:“战胜在乎立威,立威在乎戮力。想要当家总得有个立威之举以得人心。”
“大敌当前勠力同心自然得天独厚,不过钱庄主领的那一帮人若真是决心勠力,又怎么会因为我的几句话就流畅退去?”杨臻说。
范承律有些恍然,之前他听说大军压境却几乎未生出什么事端之时,满脑子都在诧异杨臻的神奇本事,如今看来不过是那些人心不齐而被杨臻利用了而已。“公子是说连巫奚教都不足以让武林齐志江湖同心?”他问。
“起码当下不能。”杨臻轻笑,“何况我与巫奚教主的私人恩怨不该成为旁人趁火打劫的由头,神女峰也不该因为我而再遭为难。”
“原来如此……”范承律总算搞清楚了心中的疑惑,“公子深明大义,恩怨分明。”
“大人谬赞。”杨臻并未把这样的称赞听进去,解了范承律的惑他便能说正事了,“我们这回来有一事相求,希望大人能帮忙。”
“公子请讲。”范承律只等着听。
杨臻直言道:“我想看看十四年前五毒宗在兖州作害的案卷。”
范承律略一反应问:“公子是说当初你被掳去滋阳山的案子?”
鸿踏雪和嵬名岘同时看向了杨臻,这不就巧大了嘛。
杨臻点头道应该是。
范承律也理解杨臻的反应,“方副将说你不记得当年的事了,如今真是想不到会听你亲自提起啊。”
“到底能不能看吧你就说。”鸿踏雪问。
“能,公子稍候,我这就去找。”范承律说着起身出了客堂。
鸿踏雪的眼睛追着范承律出去老远之后对杨臻说:“你面子够大的啊!朝廷的案卷就这么干脆得拿出来给咱们看?”
“五毒宗的案子又不是什么绝密之事。”杨臻说。
“那你刚才跟他废那么些话干嘛,直接要来卷宗看完走人就是了!”鸿踏雪说。
杨臻不再搭话,他不过是跟一个没看明白的明白人讲几句明白话而已。范承律的困惑是绝大多数人的困惑,只是那些人没机会也不值得听他解释罢了。
他们没等多久,范承律便抱着一摞卷宗回来了。他十分坦诚敞亮,把整个案子的卷宗包括相关的口供、檄文都找了出来,只为让杨臻看个明白。
杨臻看书快,眼看的同时,耳朵还能听范承律忆往昔。
范承律说:“那次真是记忆犹新呐,我与杨将军在山下驻扎之时还见到了西域云中燕,而且云中燕还说剑圣当时也在兖州,哎,那会儿可真是有点吓到我了。”
鸿踏雪和嵬名岘破天荒地对视了一眼,这么一说,那可就更巧了。
“他俩应该就是那时候被两位前辈捡回去的吧。”杨臻一页页地翻着书说。
“师父当时捡到的是他。”嵬名岘看了鸿踏雪一眼,“被云轻换走了。”
“啊?”鸿踏雪并不知道这一茬。他师父一直说是在人海中一眼就相中了天赋异禀的他。
“哦?”范承律也叹缘妙,“这么说两位大侠十四年前就与公子见过了?那后来抓住的五毒喽啰说当时被带进山的一共有五个孩子,但我们搜遍整座山只找到了公子一人,原来你们二位是被剑圣和云中燕救走了。”
鸿踏雪看向还在翻卷宗的杨臻,又朝嵬名岘凑了凑说:“老杨他就是那个被塞了条爬虫的人吧?”
嵬名岘没说话,若真是如此,那他也是那个被自己背了一路弄丢的人了。
“观音痣?”杨臻总算是翻到了想要的东西。除了那一句“围杀一人,掠得一童,额上生有观音痣”以外,还有“应在五童之内,皆下落不明”,再者就是下一页开头的“料是宋济民之子”。“宋济民又是谁?”他问。
范承律仔细回忆了一番说:“是杨将军的僚将,据方副将所说好像还是平右将军府的家臣,因为见罪于杨将军所以被赶出了将军府。”
杨臻不晓得这档子事,僚将家臣之类的不知是多少年前行当,自打他记事就没见过府里有什么家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