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方隅,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不愿意救人?”
当小胜子与他守在门外,又四下无人,还是忍不住出声问道。
李成蹊双手拢在袖中,黑白分明的眼睛越发分明,两鬓的那一缕花白迎风飘摇,额前散落的发丝不像当年那般枯黄分叉,而是变得黝黑发亮。
“吴方隅……”
小胜子咬重了他的名字,似在质问。
李成蹊仿佛听到了他的声音,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和他说了个不相干的话,“你知道这世上有没有生老病死?”
“吴方隅,你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
“你知不知道,当年我出门的时候,家里人告诉我,好好活着,莫要多管闲事?”
小胜子怔了怔,一时间居然无言以对。
“生老病死,是大自然的法则,连神灵都无法抵抗。”李成蹊自言自语道,“生而为人,尚且知晓遵守基本的规则,为什么在天地间的大规则前,却理不清剪不断?”
“我不听你胡说八道,小军子才多大,凭什么要去死?”
“你问我凭什么,那我问你,凭什么小亢子家的错,要全村来承担,甚至要整个华南镇来承担?”
小胜子突然间哑口无言,弱不可闻地回道,“小亢子家,也是无心之失。”
“无心之失?就因为一句无心之失,一个简单的知错道歉,就要那些面对生老死别的人原谅他家?”
“小亢子又不知情,难道你还要他以命偿命?”
这一刻,李成蹊冷漠无声。
小胜子望着他,莫名地觉得害怕,往后倒退了一步。
“吴方隅,你想杀了小亢子?”
李成蹊摇了摇头,闭上双眼,说道,“待会他出来,我们去看安宣侠。”
小胜子骤然心一紧,脱口而出道,“小军子扛不住了吗?”
“瘟气爆发,别说是个孩子,就是心智坚若磐石的成人都扛不住,更何况那是来自于肉体的摧毁,非人的意志所能转移。”
小胜子默然无声,双手合十,在心中默念。
果不其然,连半刻钟都没过去,小亢子就面无表情地走了出来,那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李成蹊,似乎依旧在责怪他为什么不肯出手。
李成蹊没有说什么,只是告诉他俩,“这间房必须要烧毁,否则瘟气在尸气的诱发下,可能会产生变异,到时候安宣侠要研制的解药还得再难上一层楼。”
“小胜子,你来,还是我来?”
“我来吧。”
“好,我在这替他们超度亡魂。”
小胜子看着他坐下,默默无声地进入他家的屋子,去厨房取出火折子,随手丢在他家的床上,然后退了出去。
“这场大火会烧很久。”小胜子对他说道,“你不可能一直待在这里。”
“我想再多待会。”
“我们要去趟安宣侠那边。”
小亢子犹豫片刻,最后看了眼大火,毅然换了副坚强的面孔,坚定不移地回道,“走吧,我们去看看。”
小胜子拍了拍他的肩头,“没事的,我们都会活下来的。”
小亢子拍了拍他的手,“我相信安宣侠肯定能研制解药,将我们都救出苦海。”
李成蹊低垂着眼帘,对他的话视若无睹,然后默默地带头离开。
“愿逝者安息!!!”
……
“是谁,胆敢闯我的地界?”
安宣侠正尝试着调制解药,忽然听到外面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急忙冲出屋外,跳到屋顶上,四下张望。
当他离开茅草屋,胜爹蠢蠢欲动,想要从破木上爬下来,伸手去打翻边上的烛火,可惜现在的他四肢无力,体内的瘟气爆发,挪动了好一会儿都只是原地挣扎。
“鬼鬼祟祟,不敢见人?”
安明明大吼一声,声波穿出百丈外,掀起一地的雪花,依旧没有发现丝毫的异样,“难道是我的错觉?”
安明明等了片刻,始终不见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只好回到屋内,继续埋头钻研。
而他回去的时候,好几里外又冒出一队身影,领头的黑衣人神色冷漠,说道,“他是圣国的子民,潜伏在此为圣国立下了天大的功劳,是大功臣,我们绝对不能让他死在这种地方。”
“佰夫长,拘押他的人是当今安宣侠,是从书院学成归来的封侠,警惕性非比常人。”
佰夫长一听窃夫这话,脸色越发阴冷,“难道你刚刚前去探路,被他发现了吗?”
“百丈之内,风吹草动,都躲不过他的察觉。”窃夫小心地回道,“安明明此人乃是学士出身,百岁第四关,是难得一见的人才,只凭咱们不太好拿下他。”
佰夫长冷哼道,“不过是个小小学士,要知道当今天下,安如山都被我圣国攻陷。”
“佰夫长,您有所不知,安明明的学士之身,不是安如山的学士之身,而是十六书院中的书院学士。”
佰夫长眉头一皱,“通衢镇不过是个不出名的小镇,怎么会有这等名不见经传的书院学士?”
“据我所知,安明明确实是土生土长的通衢镇少年,只是不知道何时去的书院,又是何时学成归来,至今为止,我们也只知道他是书院学士,而且是学成归来。”
“这点事都办不好,要你们有何用处?”佰夫长见他含糊其词,上去就是一巴掌,掴在他的脸上,啪嗒一声,五指指印鲜红,“天下学士,境界未必高,但眼界都不浅,速速给我派人去查,查不清楚,别回来见我。”
窃夫诚惶诚恐地跪下,颤抖着回道,“佰夫长,我这就去查。”
然而,这时,又有黑衣人跑来,惊慌失措地叫道,“佰夫长,佰夫长,大事不好了。”
佰夫长当头给了他一掌,哼道,“什么事值得如此大惊小怪?”
“封山了,此地封山了。”
“封山,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瘟疫横行,除了封山,这群封侠还能怎样?”
“不,不是封侠封山,而是群山被人下了阵法。”
佰夫长惊呼一声,“不可能。”
“千真万确,不只咱们出不去,所有人都出不去。”
佰夫长脸色一冷,“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群山之中,忽然兴起大雾,遮天蔽日般,我们费尽心思,都只能原地打转,走不出去,甚至连声音都传不出去。”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圣国摆下阵法,都不可能有如此能耐。”
“大人,此地三十三座山头,我们都试过了,地涌大雾,不可出山。”
“山路也走不通?”
“大雪盖住了道路,我们看不到脚下的路。”
“罗盘?”
“大雾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干扰,罗盘也发挥不了作用。”
佰夫长如坠冰窟,“下阵之人,怕不是人间人。”
“大人,龙阳洲不是有规矩,同境只能由同境解决?”
佰夫长不屑地哼道,“那些封侠能守规矩?没有国法和戎帝坐镇,这些封侠怎么可能愿意守规矩?”
“大人,若是他们不守规矩,咱们可如何是好?”
“三十三座山头,还怕没有吃的吗?”
“大人的意思,是想我们熬到大阵解封?”
“你俩现在就去村口堵着,只要有人想要出村,你们就立马跟上。不要乱动手,也不要打草惊蛇,出去以后,立即联系统领,让他派兵来救我们。”
“其他人跟我来,既然他们封了山,也意味着山中不会再有支援。书院学士又怎样,没了后路可走,还不是任人宰割?”
“大人,我们现在就要去对付他?”
“【夫长守国土,学子死书院】这句话我可从来都没忘记。”佰夫长舔了舔唇角,意犹未尽地笑道,“杀个宣侠就有五百战功,学士之身的宣侠又有五百战功,难道你们不心动?”
“大人,战功什么的,我并不在乎,主要是想为大人您鞍前马后。”那个脸上带着指印的窃夫一脸谄媚地笑道。
佰夫长笑而不语地盯着他,猛地一动身,窃夫吓得一哆嗦,一屁股跌坐在雪地里,再抬头一看,佰夫长已不见踪影,只听到那一声惊雷。
“听说你是通衢镇的镇守宣侠安明明,还是个饱读诗书的学士?”
这一次,安明明如临大敌,吹灭桌上的烛火,看了眼胜爹,若有所思。
胜爹赶忙求饶道,“放心,我不会作怪。”
安明明这才有所收敛,离开屋内,跳上屋顶,眺望远处,与那个佰夫长隔雪相望。
“安明明,滚过来,受死吧。”
“黑衣人,是赴戎机窃夫?”
“没错,本大人正是圣国栋梁佰夫长。”
“通衢辖下,窃夫并无特殊对待,你此番来找我寻仇,还是别有目的?”
“哈哈哈,真是个蠢货,难道你看不出本大人就是来杀你的吗?”
“杀人偿命,窃夫也是封侠的百姓,只不过是误入歧途的可怜人,现在回头,我还愿意放你一马。”
“放我一马,你可知佰夫长是如何来的?”
“战功和武力???”
“嘿嘿,是靠实打实的人头,一颗递炤关的头十战功,一颗居庸关的头三十战功,一颗临闾关的头一百战功,至于那些封侠,又是别样的战功。”
“这么说来,你手上血债累累?”
“只要我杀了你,我才算拿到了第一位封侠首级。”
佰夫长眯着眼睛,贪婪地盯着安明明,舔了舔唇角,“说来可惜,我还没尝过封侠的血肉是什么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