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绽浮云里。未须臾、长风扫荡、碧空如水。谁在冰壶玉界上,眇视征战蛮战蚁。”
“矫首高天天不应,忽林梢、睡鹊惊飞起。同一梦,我与尔。”
朗朗歌声淡淡风,褴褛少年执笔为画,虽在阴霾之中,却也有儒雅风情,一人于雪上作画,神情泰然。
及至此时,少年落笔【绕梁】。
“你说我给这幅画卷起什么名字好?”
默不作声的布衣少年神情略显焦灼,但听这话,也快然安定心神,俯瞰全画。
只见他定睛一看,眼中精光闪闪,那雪上的画中妖分明是跃然于纸上,一头洪荒遗种栩栩如生,正怒瞪双眼,如天王不怒自威,睥睨群雄;那头三眼妖君蠢蠢欲动,鬃毛之处白雪纷飞,正拱背怒吼,做天狼傲月,咆哮乾坤。
“你这幅画似乎是引动了它俩的气息?”
褴褛少年理所当然地回道,“它俩就在眼前,这气息正好借我入画。”
布衣少年李成蹊苦笑一声,“生死关头,亏了你还有心思全身作画。”
“生亦何妨,死又何哀,与其自怨自艾,不如了却心头事,也算给我自己个交待。”
“这统领之战真的不可解开?”
“可进不可出,但你要是进来,必然得参与统领之战。”余绕梁手心一翻,一幅画轴引入眼帘,轻吹一口气,那画轴铺展开来,将雪中画一一烙印。
李成蹊再凝神一看,暗自惊讶之余,开口说道,“往后你若是祭出这幅画,画中两头妖怪可不逊色千妖武夫的全力一击。”
“你我既然无缘出去,也好保全此画,留待有缘人。”
说罢,余绕梁双手结印,化风雪为实,将真气显化的画轴一一包裹。
李成蹊见状,“你伤势未愈,不宜动气。”
“将死之人,哪有那么多顾忌。”
余绕梁十指飞快,勾动飞雪。
轰!
突然间,轰鸣声大作,却是三眼妖君与洪荒遗种战到一块,两头体型都不算硕大的妖怪碰撞在一起,却像是两座巍峨高山相撞,大地震颤不休。
余波激荡,黑牢之中,积雪如洪流,滚滚东逝水,不可停顿。
“替我挡住,别挡住我的大事。”
李成蹊应了声好,单手向前,五指一转,握手为拳,赫然浮现一座五尺宽、七尺长的雪牢,让余波激荡之路,截然而止。
但雪浪如潮,不可仰止,稍在此处冲荡,就一飞冲天,高高地跨了过去。
他俩相对于妖怪而言,微不足道。
可是,不远处还有头进化的妖精,在面对突如其来的雪浪,它无处可躲,毅然反击,嗷呜一声吼,击碎了近百丈长的雪浪。
洪荒遗种与三眼妖君闻声,骤然放弃了眼中的彼此,不约而同地凝神望去,妖威煌煌。
但妖精血脉与人无异,受之影响微乎其微,只凭借本能发出了吼声。
李成蹊瞳孔一缩,沉声道,“那头妖精又被洪荒遗种给盯上了。”
余绕梁恰好结印收工,笑道,“大家都是妖怪,大不了就争一争统领之位。”
李成蹊忧心忡忡道,“妖精虽然跻身妖怪之流,但到底是根基浅薄,血脉低微,恐怕难以抵挡。”
“他的血脉虽然浅薄,但你我的血脉可不低。”
余绕梁神秘一笑。
李成蹊却说道,“我在洞溪里已燃尽血脉,此生无望上三关。”
“以气为液,以火为血,以生为根骨,如果这样的血脉都不算高,那什么血脉还能算得上高?”
余绕梁伸手按在他的肩头,取出一道火焰,如同信手拈来,屈指一弹,精准至极地落入妖精的左眼,“绕梁在右,成蹊在左。以我之名,血脉洞开。”
下一刻,话音落下,妖精真身,燃起熊熊火焰;妖精低吼一声,真身两侧显化两道少年身影,如左膀右臂。
“紫荆关的武夫有开山之力,百精武夫是三重开山,百怪武夫有六重开山,千妖武夫则是九重开山,而它借着我的血脉化为妖怪,本身就有九重开山之力,现在再加上你我的法相显化,怎么也得有二十七重开山之力。”
李成蹊苦笑一声,“世间妖怪生来就有九重开山,稍加修炼,也有十几重开山的力量,而血脉妖怪得天独厚,最低也有三十六重开山之力,至于比血脉妖怪更胜一筹的大君级妖怪则有四十九重开山之力,比妖精多出近一半的力量。”
余绕梁盘膝坐下,置身雪堆之下,外界不可见他俩的真身,笑道,“正因如此,只可智取,不可力敌。”
“绕梁打架,从来都是个拖字诀。”
就在这时,李成蹊豁然开朗,只觉眼前景象与之前大不相同,还想开口询问,已然听到余绕梁笑道,“借你洪福,我也学会了假借他身开天眼的妙法,如今我俩心神皆藏身在妖精的眼中,可是真正的并肩作战。”
正说话之间,三眼妖君竖眼流转,一道火光激射而出,正朝妖精的方向杀来。
“三眼妖君竖眼为火,左眼为风,右眼为土,以你的手段,它那最强杀招的竖眼反而最是没用。”
李成蹊心领神会,驾驭妖精之身,迎火而上。
“我们可佯装不敌,先行败下阵来,让它俩拼个你死我活,再去一战不迟。”
李成蹊会心一笑,撞上火焰,哀吼一声,倒飞如流,重重地犁起百丈沟壑。
三眼妖君见状,果然不予理会,转头战向洪荒遗种。
轰!
又是一声巨响,三眼妖君与洪荒遗种对撞,以他二者为中心的地方,大地之上,一道道裂痕宛若四通八达的蛛网,顷刻间触目惊心。
从地底流淌出的灵气浓郁且厚重,使得天地间的风声越发响亮。
“成、大地苦;败、大地苦。可怜世间妖怪征战,最终苦的都是无辜的大地,这一战过后,这一方土地没个千百年,是不可能再重新恢复灵气,养育一方生灵。”
余绕梁心痛之余,又起笔作画,“先前我以二妖作战风姿为画,不足以警告世人;现在我要以二妖破坏生态为画,让后人引以为戒。”
“正因世间生灵太过强大,于天地不合,才有了十五位钦侠联袂封禁洞溪里,为后世推演引来末法时代的盛举。”
“盛举将临,公子请务必小心行事。”
城头之上,黑袍武夫正躬身低在张汉卿的面前,神色紧张而又兴奋,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他彻底跳反的这一天。
张汉卿面无表情,眺望北方,“大门什么时候会打开?”
“只等妖潮推翻司经局,怨气冲天,血流成河。”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死些微不足道的凡人,不足挂齿。”
“公子英明神武,小人佩服。”
“堂堂聚势武夫,在我面前如此卑躬屈膝,是不是显得太没尊严?”
“尊卑有序,上下有阶,公子即将荣升统领,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在您面前,再怎么卑微也不为过,甚至小人还觉得隐隐有些自豪。”
“传令下去,务必救回顾维钧,我不希望他死在妖潮,免得上面来人,责我失职。”
“喏,小人这就传令安排。”
“先等等吧,看看那人究竟敢不敢来杀我。”
“诺,小人一切都听公子、不、统领安排。”
张汉卿冷峻的脸上并无欣喜,只是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不断地扪心自问,“是不是我太心慈手软,怎么到今天才真正动了手?”
“你是谁,为什么要对我司经局的武夫动手?”
就在周平生擦剑之时,忽然有一队武夫联袂而来,领头之人赫然是酒楼门前聚势的武夫余公子。
“你是铸剑师之子余惊鹊?”
“嗯?!你我素未谋面,怎么会认得我?”
“吾乃典膳局周平生,自号【送命魔君】。”
余惊鹊脸色一怔,失声笑道,“原来是与楚天玖楚大哥交好的周兄。”
周平生颜色有愧,“我本是想杀了张汉卿,以正北方战场,但临近城头,惊觉暗中有高手护佑他,始终不得如意。”
“此事,我已从楚大哥那处听闻,但恕我直言,你就算杀了张汉卿,也未必能挽回此处战局之颓势。”
“我愿意化身魔君,以正视听。”
余惊鹊苦笑道,“张汉卿不过是个引子,真正的缘由还是出在武夫的本心。”
“世间有魔,敢叫百姓敬畏,举头三尺有神明。”
余惊鹊肃然起敬之外,神色真挚,不假言辞,“司经局也好,春坊也罢,千年来都不曾有恶意杀人,如今也不会有。如果周兄非要一意孤行,惊鹊只好用我这条薄命誓死扞卫张汉卿的命。”
“平生有三愿,一为降妖,二为伏魔,三为正道。”周平生自言自语道,“如今心愿未遂,反而让自己多添魔障,惹来诸君怨怼。”
“周兄侠气干云,不惜以死换来正道大公,惊鹊由衷敬佩,但我们都是寻常人,不该以自身心胸定义是非曲直,否则人人都如周兄这般嫉恶如仇,岂不是会天下大乱?”
周平生愧色难当,“惊鹊兄在酒楼以死明志,平生也是敬佩有加。”
“你我本为同道,皆为心中正道而战,何不稍等片刻,看谷大人到底是何态度?”
“临行之前,我已问过谷大人,似乎并无良策。”
“周兄且再等等,如若不合心意,你再去杀张汉卿,我绝对不加阻拦。”
嘶!
听闻这话的顾维钧忍不住失声叫道,“余公子,你这话可不像是你的风格。”
“诸位在我面前搬弄是非,可也不太像我司经局的风格。”
顾维钧、张海鹏等人皆无言以对。
遍观众人,唯独没了于兆麟的身影。
就在这时,顾维钧脸色惊变,开口喊道,“余公子,救。。。”
还不等我字喊出口,就见他喉骨被击碎,血流不止。
“既然你们都觉得开口不是为了伸张正义,不妨就让我替你们废了它吧。”
余惊鹊脸色平静,相邀周平生同行,“正好我们要回城休整,你不妨与我一同过去。”
他点点头,看了眼那十人,“谁想越雷池半步?”
十人惶恐,哪里还敢哀求余惊鹊,忙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