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蹊,好久不见,甚是想念。”
酒楼前,突然出现一位少年童生,不顾众人的眼光,一把抱住了李成蹊,脸上洋溢着重逢的笑容。
其笑容,璀璨如日。
其笑意,灿烂如玉。
李成蹊见着这位突然到来的少年,脸上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笑容,眼角都不觉得被泪光打湿,那是种比见她和他更庆幸的喜悦。
“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
“你怎么会突然到这里来?”
李成蹊一连说了两句话。
“师长有命,不敢不从。”
李成蹊露出会心的笑容,好似星河灿烂的光芒。
“你看到我,是不是就想到了师长。”
少年童生慢慢松开了他,笑而问曰。
“我是正字春坊李昌谷,曾与你洞溪里有过几面之缘。”
李昌谷不合时宜地打断二人的叙旧。
少年童生理了理衣襟,正了正鹊尾冠,拱手作揖,“上林书院余绕梁拜见李昌谷。”
李成蹊与他分别两步,才讶然发现他的眼睛与旧时不同,失声问道,“绕梁,你的眼睛?”
“不必担心,这是师长临行前赠与我防身的神通。”
酒楼众人无不瞠目结舌。
有武夫惊为天人,心之所至,脱口而出,“上林书院,难道你口中的师长是名贯天下的杜振溪振师长?”
余绕梁神色坦然,“正是振师长。”
众人闻声,皆俯身以弟子礼见少年身。
李昌谷脸色平静如初,“我正字春坊拜读振师长学问由来已久,无不心悦诚服。”
余绕梁却不引以为豪,反而笑道,“若是师长知晓诸位学了这份心性,或许当初就不会写下经卷,流传于人世。”
李昌谷脸色灰暗,并未言语。
俯身低头的众人也不敢出言不逊。
掌柜却拿鸡毛掸子敲了敲少年的脑袋,“花花世界,不睁眼看,岂不浪费?”
余绕梁如醍醐灌顶,豁然开朗,双眼陡然睁开,但不见光芒流转,“前辈,您这是……”
掌柜笑而不语。
李成蹊对此倒不以为怪,出声问道,“你不会也像星河那样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吧。”
此时,酒楼之外,尚且大雪纷飞。
余绕梁没有急着回话,而是纵身跳上楼顶,摘下鹊尾冠,随手抛给少年李成蹊。
少年主动伸手一抓,如获至宝地接过鹊尾冠。
余绕梁眼神一亮,暗暗记下这一幕。
接着,他的目光环视整座正字春坊,目光所及,皆如画卷。
远处的北方,是妖潮冲天而起的戾气。
身后的山上,是蠢蠢欲动的氤氲剑气。
在他的脚下,是动静相宜的蓬勃和气。
下方,一朵奇花落在少年的头顶,一头妖禽伏在他的身后,安之若素。
酒楼内,人心各异的武夫把酒言欢,都定格在为尊者讳俯身的那一刻。
柜台前,手持鸡毛掸子的掌柜拍打酒柜,拍落的灰尘好似人间的星光。
“正字春坊,我余绕梁何其幸也。”
李成蹊在下方捧着鹊尾冠,笑意盈盈。
李昌谷面露古怪,不解此时少年的心态。
众酒楼酒鬼皆与有荣焉,为少年的呐喊而发自肺腑的激动不己。
只不过,他们浑然忘却了少年先前的言语,“若是振师长知晓他们的心态,或许就不愿在此传道。”
掌柜轻轻拍了拍酒柜,就好似有人拍了少年的肩头,让余绕梁回头一看,却空无一人。
但他此刻分明感受到肩头多了份重量,挥之不去。
“成蹊,你有没有见着我身后的人?”
“上面天寒风大,你先下来。”
余绕梁释颜一笑,从楼顶跳下,抖了抖肩头的落雪,“正字春坊的雪景似乎与春意格格不入。”
李成蹊苦笑一声,“先前星河来过此处,匆匆离去,这才引来了这场大雪。”
余绕梁恍然大悟,同时大吃一惊,“我本以为耿星河会随着安山老去往安如山,却没想到最后会跟着无名散修离开。”
李成蹊也附和道,“我当初也是这么觉得。”
他俩,似乎都不觉得贺季真会带走耿星河。
因为,在他俩心中,同道未必同路。
同道,唯有殊途同归。
好似,世间人,知己难求。
但偶然知一人,却心花怒放。
穷其一生,竭心全力,无怨无悔。
“李成蹊,余绕梁,我正字春坊大难临头,可不是让你俩在这感慨旧事如何的。”
掌柜突然言辞严厉地哼道。
两位少年这才回过神来,相视一笑,皆有歉意,但转身去看酒楼众人,却毫无愧疚之意,反而神采焕发。
这会儿,他俩异口同声道,“我俩出现在此,理当为正字春坊排忧解难。”
李昌谷多有犹豫,对李成蹊能从妖潮活着出来已经是心满意足,哪里还敢如此奢求,当下出口否决道,“你俩的心意,我正字春坊心领,但是这个事还是得由我春坊亲自解决为好。”
李成蹊上前半步,笑道,“我李成蹊所在之地。”
余绕梁默契使然,接道,“尽是天下封侠之地。”
“何况,我俩真要使出全力。”
“在座,诸位未必能够离开。”
他俩一唱一和,言语中满是自信使然,倒不是看不起酒楼的武夫,而是心意相通,有种无需言语的默契。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百姓所在之地,当有封侠。”
“百姓所难之事,也是份内之事。”
一字一句中,蔚然成风。
他俩身处其中,浑然不觉,但酒楼中不乏慧眼之人,当即瞧出这俩的气势在不断攀升。
武夫,以人身,顶天立地。
说直白点,就是靠着胸中的那一口气。
世间戏称,武夫气。
但武夫气不是世间武夫的终点。
在武夫气之上,还有着令人神往的武夫大势。
所谓的百精武夫、百怪武夫,甚至是千妖武夫,从本质上来说,还是拘束在武夫气上,还是困步于气力之争,还是个凭借满腔热血的武夫,或者说是莽夫,始终窥探不到势。
身临其境,酒楼众武夫只觉劲风扑面,情不自禁地向后倒退。
掌柜轻声一笑,自门槛形成淡淡的薄幕,挡住了这股气势。
“没在灞陵桥悟出势之一道,反而在我正字春坊习来,这个谈资,以后有空要去找武神好好说叨说叨。”
是叨扰的叨,不是道来的道。
李昌谷再看自家掌柜,“您与武神相识?”
掌柜看了眼自家的李昌谷,再看了眼李成蹊,哀叹一声,没有回话。
“谷大人,他俩还差点火候,不如让我们出手?”
酒楼内,有武夫主动请战。
李昌谷问道,“掌柜,他俩这……”
“若是凭蛮力,我怕这些小子都不配。”
李昌谷心领神会,“出剑。”
李昌谷口中的剑,从来不是剑气。
所以,这一刻,一缕剑光一闪而逝。
下一刻,酒楼内,剑光细若丝,一跃而出。
掌柜见状,在楼内笑道,“曾于桃花盛开时,递炤;又于大雪纷飞时,居庸;今于大雪纷飞时,势成。”
风雪中,一片寂静。
剑光见之,则融,无声无息。
唯有两位少年的正色言语,轻声响起。
“怀律己之心。”
“修为侠之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