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者挂罥长林梢,下者飘转沉塘坳。
——杜甫
清晨,春风拂面,时值三月末尾,寒意消退,凉风渐来。
少年李成蹊独自在院中打拳,一起一落如有风雷,一静一动两极分化。
少年心神沉浸拳架,浑然不觉一身拳风溢散,三丈内无人敢近身。
本在旁观拳的嫦霖少一脸惊愕,畏畏缩缩地小心避让,唯恐殃及池鱼。
好在李成蹊拉开拳架不过三次,气定神闲,扭头看向嫦霖少,不解问道,“你这是怎么回事?我打个拳,你怎么吓出一身汗水?”
嫦霖少心有余悸,忍不住问道,“外面的少年都像你这般厉害?”
“当然不是,我这两年走南闯北,跋山涉水,一门心思苦练功夫,这才勉强有了今日的功夫。”
嫦霖少如释重负,“虽然我志不在武学,但习武一事义不容辞,唯有活的久才能学的久。”
“只要活的够久,别人一年做的事,我可以用三年去做。”
这句话在无意间触动少年思乡之心,有感而发,“活着就好。”
自小父母双亡的嫦霖少感同身受,“是的,我们活着就好。”
两个年岁相当的少年举目对视,没来由地心生亲切。
“难怪我一进镇子,就觉得你亲切。”李成蹊忽然笑道。
嫦霖少捏了捏下巴,说了句,“可能是我英姿迷人,少年俊朗,迷惑了你。”
李成蹊讪笑一声,眼前的少年眉散骨显,肌肤泛黄,身材瘦削,身影极高,很明显就是营养不良。
“霖少,我传你门养气增生的法门,是我老家长者赠予我的,你要不要学?”李成蹊兴趣来时,自然说道。
少年一捏下巴,“本少爷除了一身白板,可没别的东西送你。”
李成蹊双手环胸,“外面的世界精彩纷呈,像我这般行侠仗义的少年没有一万,也有八千。”
嫦霖少心神向往之,“有朝一日,我拜入山门,定要负笈远游,走遍千山万水。”
李成蹊笑道,“山中虎,虎啸山林,威震八方;水中蛟,蛟戏江河,兴风作浪;凭你这副身板,可不及它们的一口伙食。”
嫦霖少吓得一哆嗦,脑袋一缩,揉了揉眉心,“山河之中都藏有虎豹龙蛇?”
“若是山河无龙蛇虎豹,上古圣人怎么会笑言那句【天设九关,使神龙虎豹执其关闭】?”李成蹊一本正经地回道,“霖少,他日走山过河,切记要遇山拜山,遇河拜河,不可怠慢山河之神。”
嫦霖少诧异问道,“不是说咱们封侠时代已无神灵?”
李成蹊随口胡诌道,“封侠说没有神灵,世间就没有神灵?当然是不可能的,神灵存于世间,存于人心,不可磨灭,也不可被屠灭,所以神灵不是不在人间,而是不显人间。”
说到这,李成蹊蓦然想起珷玞原的怪异,他似乎是在嫌弃这个世代,而不愿显化真身。
换而言之,曾经高高在上的神灵是否也陷入沉眠,不愿醒来?
李成蹊心头一惊,若是神灵真的醒来,如今的世道能否挡得住祂们的侵袭?
嫦霖少到底是阅历浅薄,被他忽悠的信以为真,以至于未来少年第一次跋山涉水,真的与同伴们截然不同,见山拜山,见河拜河,也不知惹来多少笑话。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嫦霖少笑道,“吴少侠,若是日后我行走山河,怎么分辨山河中是否藏有神灵?”
李成蹊闻言,忙从胡思乱想中醒来,“如何分辨?你去看那山中百兽是否通灵性,与人和善就好。”
嫦霖少又是一惊,哭丧着脸问道,“若是百兽不合善,我怎么办?”
“那就当给它打牙祭。”李成蹊耸了耸肩。
嫦霖少哭笑不得。
“当然,你若是学的一身本事,遇着凶性重的豺狼虎豹,还能顺手为民除害。”李成蹊一边说着,一边挥出一拳,劲风激荡。
“你瞧,出拳快狠准,对准兽头来这么一下,保管当场击毙它。”
嫦霖少学着他一拳打出,有气无力,全无声响。
李成蹊哈哈大笑,“静气凝神,听我口诀。”
嫦霖少不敢大意,屏气凝息,谨慎记住少年的每句话。
一番周天运转,少年腹部滚热,肩头隐约可见气流浮动。
李成蹊暗暗称奇,“霖少,你可能是我见过最适合这门心法的少年。”
嫦霖少心神沉浸其中,正觉得津津有味之时,猛然听到一声玄妙之音,“学我法门,入我门中,当为我座下弟子。”
初次涉猎修行的少年豁然惊醒,气喘吁吁,吓得满头大汗。
李成蹊一脸愕然,刚刚还身处契合心法中,达到了传说中的忘我之境,怎么突然就跌出境界?
“吓死本少爷,我练的好好着,突然在脑海中就响起一道古怪的声音。”嫦霖少拍着胸口,好一会儿才敢出声,“方隅,我是不是练功练的走火入魔?”
李成蹊苦笑一声,“若你这也是走火入魔,我恐怕天下武者都求之不得。”
嫦霖少何等聪慧,“你是说我不是走火入魔,而是进入类似于顿悟的境界,那道声音也不是什么怪异,而是我内心的想法?”
李成蹊心神一惊,捕捉到那个声音,“你说你在顿悟中听到了声音。”
“一道让人听来如痴如醉的玄妙之音,慑人心魄且让人心怀敬仰,哪怕是初次听来,也觉得似曾相识,一见如故。”嫦霖少回忆那道声音,只觉亲切万分。
李成蹊这一听,立马响起小树林那会儿的声音,“虽然我也不知道那道声音究竟从何而来,但是我敢肯定你嫦霖少和我家乡有缘。”
嫦霖少一脸茫然,想要询问他的故乡在哪里。
李成蹊却回道,“你不必问我来自何处,今日不必问,明日也不必问,等到时机成熟,你自然会去我的家乡。”
嫦霖少小脸一僵,“没看出来,你也是个神棍,我还以为就山上的那群神经质书生才有。”
李成蹊放声大笑,“这门心法日夜不可懈怠,且他在你将来拜师学艺后,也不会与你所学功法起冲突,但是有一点你得向我保证,不可轻传旁人。”
嫦霖少拍着胸膛保证,“我嫦霖少绝对不会传授旁人。”
李成蹊笑道,“法不轻传,而不是不让你传。”
“他日走上修行路,若是遇见同道中人,不妨为他讲解一二,也好在大道难行中,寻求好友二三人。”
嫦霖少展颜一笑,继续盘膝打坐,闭目养神。
李成蹊起身抱拳,“霖少,山高水远,江湖再会。”
沉浸其中的少年浑然不知这位来去匆匆的过客到底为何而来,又为何而去,只是知道李成蹊的到来,在他生命中点燃前行的烛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