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地道,宛若深渊,漆黑阴暗,阴冷寒风比冬夜寒风更渗人心魄。
小小年岁的李成蹊走在地道,非但没有被黑暗的孤寂打败,反而熟络地拥抱黑暗,感受着常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寂寥,“似乎很久没溜达过漆黑的地方,莫名地有些想念啊。”
少年脚踏实地,尽情享受着那刺耳的风声,哪怕它们更像是无数孤魂野鬼的咆哮声、嘶吼声。
少年从不怕黑夜的寂寥,反而在此如鱼得水。
在那些不为人知的黑夜,少年独自前行,打着无人问津的拳架,练着引以为傲的形意招式,直至将这些融入骨髓,哪怕是睡梦中都如臂驱使。
正走着,少年眼前忽然浮现一片火光,不用多想,那肯定是赴戎机的火把。
没有想象中的大喊大叫,正面横冲直撞。
少年敛气平息,步履轻盈,脚尖踩在暗道,更像是活生生的鬼魅,悄无声息地逼近。
但地道狭隘,少年一冲,立马引起了一股阴风,吹动火把的火光疯狂摇曳,就像是头狰狞的恶魔在张牙舞爪。
火把主人见着火光摇动,莫名地觉得不安,忙回头望去,却只看见了满眼的黑暗,不由得心头发毛。
哪怕是他走过这么多次地道,而且手持火把,他依旧害怕这里,畏惧这里,从内心深处瑟瑟发抖。
些许是拾夫长看惯了他的怯懦,便让他拿着火把,走在队伍的最后的,哪怕是真遇着事,也不至于手忙脚乱,耽误队伍的前进速度。
但他心神不宁,惶恐地和同伴低声说道,“我突然觉得地道阴森恐怖,而且有股冷风在不断往我的脖子里钻,就好像无形中有双冰冷的手在抓我,但却始终抓不着。”
“疑神疑鬼,咱们走这地道来来回回多少趟?哪次不是相安无事,就你这次有问题?”同伴对他的胆小不以为然,十分不屑地哼道,“瞅瞅你这胆量,连个小屁孩都不如,一大把年纪连点黑都怕。”
“不,今天和往常不一样,不信你耐心听听?”
“够了,你不就是被那个封侠吓破了胆,心理作用?”同伴无情地嘲笑道,挑出当年的丰功伟绩炫耀道,“想当年,我在关教头手底下办事,不知多少豪侠封侠都命丧我手。要不是关教头瞧不起我的修为,我也不至于跟着你们风吹雨淋,还得跑地道。”
武者闻言,悻悻然不接话,免得自取其辱。
同伴见他不再折腾,冷笑一声,继续专心赶路,思绪万千,有些感慨带头的拾夫长和教头关系似乎极差,可能这辈子也就都是个拾夫长,保不准最后和我都是一样的可怜人。
没个长进,也没个出头之日。
在他神游天外的时候,一缕阴风吹拂而过。
武者心惊不已,忽然觉得手头火光黯淡,正要心生提防,却骇然发现,似乎有一拳击在后脑勺。
迷糊之际,武者已没了气息,直挺挺地往前走着。
同伴觉得奇怪,回头看了眼,却没发现异常。
拾夫长领路之余,忽然觉察少了一缕气息,就以为是人在偷懒,沉声哼道,“后面的给我老实点,别整幺蛾子,否则延误战机,别怪我不念旧情,杀鸡儆猴。”
拾夫长杀机抖露,众窃夫立刻心生惶恐,加快步伐,口中应好。
扶住武者的少年李成蹊暗暗松了口气,小心地推着这人走了一段路,见迟迟没人发现,这才再次催动真气。
同伴觉得安静的可怕,便想回头聊两句。
哪想,他这一回头,李成蹊已拳风尽出,在电光火石之间击中他的面门,然后一瞬间头也不回地飞快远遁。
噗通!
在地道中,这跌倒声极为响亮,窃夫拾夫长惊闻这声,立即停步问道,“后方发生了什么事?”
倒数第三位武者第一时间听见声音,立马举着火把,蹲下身子,伸手探了探两人的鼻息,心头一惊,高声回道,“回拾夫长,是余小宇与人起了冲突,同归于尽。”
拾夫长闻言,脸色铁青,“两个蠢货,私下寻仇,何至于生死一战?真要作死,也别耽误我等大事。”
“你待会放火烧了他俩,速度跟上。”
这条地道极为隐秘,知晓者仅有赴戎机武者,所以窃夫拾夫长压根不担心两人被偷袭至死,也没有去深究。
但第三位武者探查两人死因,骇然发现两者都是被一击致命,绝对不是两人自相残杀,而是另有其人。
但拾夫长雷厉风行,杀伐果断,武者不敢顶撞,更不敢推翻先前的武断之言,只好将计就计焚烧了两人的尸体,快步追了上去。
没等他走远,李成蹊再度跟了上来,身影一晃,瞬间窜过火焰,回头看去,火焰依旧是那般狰狞恐怖,仿佛在无情地嘲笑着谁。
第三位追上队伍,对第四位说道,“我觉得事有蹊跷,他俩死因另有隐情。”
第四位想了想,打趣道,“你小子是不是想县城的姑娘想昏了头?”
第三位摇摇头。
“你别胡思乱想,这地道乌漆麻黑的,打着火把走路都提心吊胆的,何况是做到一击毙命?再说,这地道是临时挖掘,绝对无人知晓。你总不能和我说是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跟进来吧。”
“何况……虽然对亡者不敬,但是余小宇生前确实不怎么好,和咱们这些人不太合群。而且他俩私斗前,确实吵了一架。”
“但是……”
“好咯,我的兄弟,别自己吓自己。这条地道咱们都走了好几遍,肯定不会有啥孤魂野鬼作祟,所以你就放心吧。”
“希望如此。”第三位惴惴不安地回道。
紧紧吊在不远处的李成蹊长呼了一口气,幸好没有深究下去,否则追根溯源,保不准能循着蛛丝马迹发现真相。
这个祸根,决不能留。
李成蹊心一横,慢慢摸近第三位。
三步!
两步!
一步!
第三位浑然不觉少年的逼近,但心头的悸动让他在黑暗中格外警惕,忍不住心有所感地回头望去。
碰!
一声脆响,第四位连忙回过头,只见他举着火把,面色如常,不快地哼道,“你再闹腾,我就喊拾夫长过来拾掇你。”
武者低下头,不曾回话。
第四位吐了口气,继续赶路。
而在第三位身后撑着的李成蹊大汗淋漓,手心满是汗水也不敢松手,就这么小心翼翼地推着他。
在地道中,时光如梭,不知不觉已来到地道出口,窃夫长停步说道,“辛苦各位兄弟一路护送,只要这批铁箭送入同伴的手中,我们定能攻陷涂中乡。”
“赴戎机万岁,攻陷涂中乡。”众窃夫齐声吼道。
拾夫长颇为满意地敲了敲暗门。
只听得守门人与他隔门对话,“浦暗渔舟入,川长猎骑稀。”
“客悲逢薄暮,况乃赴戎机。”
守门人打开暗门,躬身拜见,“属下见过拾夫长。”
拾夫长登上地面,问道,“镇上情形如何?”
“高府危如累卵,不日即可攻破。那座象征涂中乡和平之门的孙家药铺已被大火攻下,至此百年传承宣告破灭。”
拾夫长神情激昂,“先前巡城郎出门做了什么?”
“一是抽调封侠进镇,可惜晚了点,被我们拦下来;二是为了征召武者维稳,但依然被我们识破。”
拾夫长更觉满意,“现在没你的事,去通知他们铁箭已送达,速速回守此处。”
守门人躬身称是,火速离开。
拾夫长忍着心中的激动,对地道喊道,“从现在开始,一箱一箱搬上来。”
第一箱很快就被搬上来,窃夫兴奋不已地问道,“拾夫长,咱们这趟攻陷涂中乡,最后能拿多少功勋值。”
“保守估计,活下来的兄弟,人手二十。”拾夫长见行动圆满在即,也不由得心生欢喜,对他们的态度好了些。
窃夫嘿嘿直笑,“二十功勋值,再攒两次,想不破关也不行啊。”
边上的同伴见他这副啥样,拍了拍他的肩头,“别做白日梦了,老老实实修行,真当咱们赴戎机是强盗土匪?这趟攻城,不过是拾夫长偶然撞见。”
正在兴奋中的窃夫,被同伴泼了盆冷水,恼羞成怒,抬手给了他一拳,愤愤骂道,“滚你丫的,大爷做梦招你惹你,非要跑来戳穿?”
“我是为了你好。”
“滚你丫的为了我好,大爷最讨厌你这种自以为是,说啥都是为了我好,大爷缺你这点好?大爷不清楚自己几斤几两,非要你嘴贱找抽?”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拾夫长看着打闹的两人,也没出声叱责两人。
好事当头,由着折腾也好,放松放松心情,毕竟待会儿真动起手来,谁能活下来还不一定。
经历过大大小小的战役,拾夫长内心早已毫无波澜。
天下不平,戎机不止。
可窃夫流经,寸草不生。
不只是寸草不留,我赴戎机同袍亦不留。
转眼间,十箱铁箭被搬上地面。
眼看着第四位就要上去,默不作声的李成蹊冷静现身,先是一拳击碎他的胸骨,接着徒手拧断他的脖子,然后一脚将他的身体踢上去。
噗通一声,地上瞬间鸦雀无声,寂静的可怕。
片刻后,怒吼声阵阵响起。
“贼子休跑……”
“大胆贼人,竟敢伤我同袍……”
李成蹊趁着众怒,腾身跳上地面,眼神一瞥,“窃夫该死,全都该死。”
“我看你更该死!”
拾夫长的怒吼声随着他的拳风盛然罩下。
李成蹊见此拳风,骇然失色,忙纵身跳进地道。
拾夫长一击落空,闷声哼道,“给我封死地道。”
有窃夫上前请战道,“恳请拾夫长准许属下前去击杀贼子。”
拾夫长冷哼道,“除了我,你们谁能悄无声息地击杀他们四个?”
众窃夫不敢回话。
“大局当前,先平息内乱,再下追杀令。”
“大胆封侠,恐怕你不知道这条地道是一门双关,一旦我封锁此门,地道那头也会被截断,任你通天的本事也得徒手挖掘一条活路。”
拾夫长冷声笑道。
李成蹊不以为意,“你以为我吴方隅是被吓大的?”
“是与不是,待我处理完涂中乡,再来和你计较。”
说罢,暗门应声落下。
李成蹊用黄罗伞一捣,闷声震响,泥石俱下,果断收手,否则不等击碎暗门,自己就得被泥石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