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公啊……”楚王殿下闻言当即苦着脸道:“你可实在是误会了本王啊——这不,如今赶来高昌城的各国使节和国主是一茬又一茬,人家送礼,咱得收吧?毕竟本王不收,那——”
“殿下,殿下!”唐俭眼见楚王殿下越说越危险,于是赶忙开口阻拦道:“收礼的事……咱们点到即止好不好?”
“唐公,本王不是怀疑你不行哈。”因为不想让唐俭把话题变得严肃,所以楚王殿下继续开始插科打诨:“你也知道,本王之后要去琼州就藩,哪有时间再给您备贺礼呢?所以这贺礼就当本王提前预备,您明年生儿子,还是后年生女儿,都随您心情,本王又不会管那么多。”
“殿下……老臣都快六十了……”唐俭现在只觉得脸上臊得慌:“心意臣领了……东西……您还是拿回去。”
“本王还没把东西拿出来呀!”楚王殿下闻言当即诧异道,但随后他便故意看了李君羡一眼,接着装作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哦……——原来这里还有那昏君的忠臣良臣啊!唐公,是本王失策,是本王失策……”
“我说楚王殿下,您就算是把臣直接收编,有些问题您也躲不过的呀……”唐俭理解楚王殿下的苦衷,可奈何有李君羡这么个狗东西在,有些必要的流程,自己还是要走完的:“您给个话吧,陛下的意思是希望您回长安,他会重新为您划分封地,并且皇后娘娘也希望您能在长安举行完大婚再——”
“——唐公,你有没有意识到你已经说错话了?”此时的楚王殿下,已经收起了表面的玩世不恭,他看向唐俭的眼神里,藏着诸般复杂的情绪。
“……”唐俭闻言只是愣了一下,接着便意识到了症结所在,所以他也沉默了。
而站在他身后的李君羡,此时显然是有话想说,可当他一抬头,对上张镇玄那如利剑一般的眼神后,不知怎的,这位久经沙场的猛将在默默咽了一口唾沫后,终究是选择了一言不发。
在一阵漫长而尴尬的沉寂过后,楚王殿下突然开口道:“唐公,你就这么跟那昏君回话:本王知道他不是北魏孝庄帝,但是本王也自认不是尔朱荣——想要本王回长安,可以,派大军来镇压本王就是了!本王就在高昌城,等他一个半月,这时间够充裕吧?怎么选,都由他,但是你记得告诉他,选完了,别后悔!忠孝仁义,本王皆已做到了极致,剩下的,便只有那悍不畏死的勇武了!”
轰隆!
仿佛冥冥之中的天人感应一般,随着楚王殿下此言落下,高昌城上空,突然乌云密布,漆黑的云层中,开始有雷龙翻滚。
“殿……殿下……”直到此刻,唐俭才终于意识到,楚王殿下逃离长安的决心有多么坚定,而让他更感到惊惧的是——如果说上一次在太极殿前的对峙,天上突然汇集的雷霆是巧合,那么现在这种情况就很难解释了。
是天人感应?云从龙,风从虎,难道楚王殿下……竟有龙虎之势,可一念生而风云动?!
“殿下,可否容臣说一句话?”就在此刻,意识到事情不对劲的李君羡终于开口了:“陛下他只是希望您能回长安与他解开误会,他并不希望让这误会越来越大……”
“这话你信啊?”楚王殿下闻言挑了挑眉,然后伸手指了指天空:“你要说信,你信不信接下来就被一道雷给劈死?”
“……”李君羡闻言不说话了。
“这位李将军,试试嘛。”——作为楚王殿下的头号打手和心腹,张镇玄见李君羡怂了,于是便笑呵呵地出言怂恿道:“左右你是因为相信陛下所说,才开口劝解我家殿下的,那么身为陛下的忠臣,你就应该坚持本心呀,难道说,不敢吗?”
“就是就是,”楚王殿下这人向来不舍得让自己人孤军奋战的:“咱们现在就让这苍天辨一辨谁是谁非,谁忠谁奸——李将军,你别说你怕了……”
“……”被楚王殿下这般言语刺激,李君羡可谓是生不如死。
可话又说回来了:好死不如赖活着——所以原本有话讲的李君羡,这下没话讲了。
“唐公,本王话就说到这一步,眼下这西域各国国主忙着跟我秦伯伯商议建立西域都护府的事宜,本王得在这里镇着。
不过算算时间,一个月后这些事也就定下来了——至于那些不愿意就这么定下来的,本王会处理。”楚王殿下说完,接着将目光转向身边的张镇玄:“镇玄,代本王送一送唐公,至于李将军,让他滚!”
“唯。”张镇玄知道眼下楚王殿下的内心是何其不痛快,于是他二话不说,直接来到李君羡面前,而后者也会意,自觉转身先行离开。
“唐公,请。”见对方如此识相,张镇玄先是一愣,接着便转身对唐俭微笑道:“虽然在下也知道您这一路已是舟车劳顿,所以不若您先在城中歇息两天,传话的事,让那李君羡代劳就是。”
“老夫怎敢歇息……”唐俭闻言叹了一口气,随后他刚想开口继续说些什么,谁知楚王殿下却在此刻打断了他:“唐公,你年纪也大了,别硬撑——本王不在乎那李君羡会在那昏君面前说什么,你也不要想着替本王说好话。事情该是怎么样,就怎么样,就算事情闹得再大一点,又能如何?本王还真怕了他?再说怕就有用吗?”楚王殿下说完这些,也不管唐俭如何反应,直接摆摆手:“镇玄,先让唐公下去休息,本王想自己待会儿。”
“唐公,”张镇玄闻言看了一眼楚王殿下,随后便对唐俭道:“咱们走吧……”
“哎……”唐俭闻言也只能长叹一声,接着便跟张镇玄一道离开了小院。
而直到所有人都离开后,原本还一脸若无其事的的楚王殿下,突然从座位上默默背过身去,随后只见他俯身弯腰,接着伸出双手捂住脸颊——他保持这个姿势没多久,便从那颤抖的指缝间,传出了一两声的呜咽,他就如同无家可归的离群小兽,此时只想悄悄躲起来,慢慢舔舐自己伤口。
这位自打祖母离世后,才总算尝到委屈是何滋味的少年,此刻在心中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李宽啊李宽,或许长安从来都不是你的家……
彼时的他丝毫没有察觉到,小院外不知从何处飘来一片红叶,随风轻轻落在他的肩头。
“祖母?”突然,楚王殿下抬起头:“祖母,是您吗?”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当楚王殿下站起身,想要四下寻觅时,先前落在他肩头的红叶,又再度随风而起,背着他飘向了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