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鸽子从游戏世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一点半。
所有人都觉着他懒的要死,谁知道他已经在游戏世界,辛苦的工作了整整十六个小时了。
一番检查,他总算明白为什么那家伙把失落神庙缩小,又放在金宫之下了。
这块地图破损太过,漏洞太多,隔绝膜过薄。
他整整修复了一晚上,若不是他现在级别已经不再畏惧失落神庙内的怪,更熟悉那块地图的每一寸土地,这玩意就是连接回常辉,怕也是要不停的出问题的。
呼……这真是一个庞大的工程啊,可又不得不做。
恍如命中注定,盖尔有个命定的神,有个命定的运,再有个命定要倒霉的他,还有个更加倒霉的俞东池。
虽然现在俞东池这个名字已经被注销,可江鸽子依旧不把李爱与他的关系连接起来。
对于他来说,李爱是李爱,俞东池必须是俞东池。
俞东池也早就起了,天不亮他就出门,办理了一圈公务之后,又早早的归来。
他理解江鸽子的生活节奏,所以他十一点十五分就回到了家里,坐在沙发上看今天的报纸。
差不多翻阅完之前的几分钟,江鸽子果然摇摇晃晃的从他的小院子里走出,到大客厅觅食,见到俞东池他眼睛便一亮。
“起来了?”
俞东池放下报纸,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他一眼就能看出,鸽子的精神极疲累,这是是整晚都在工作啊。
江鸽子挠了几下后腚,又挠挠后脑勺,带着充分的穷人末路的颓废气质,他说了一句废话。
“恩~你~在家?”
随即一屁股坐在了俞东池坐过的位置,葛优瘫的伸手拿起一张报纸阅读了起来。
这屋因为他的到来,多数报纸跟艺术有关。
报纸是免费送他看的,随着报纸而来的,还有大叠的约稿函。
《新皇登基,民皇献唱,中州群英荟萃。》
江鸽子吧嗒了一下嘴巴里的各『色』萝卜味儿,举着这张报纸对俞东池寒碜到:“你们盖尔的宣传口,题目总是裹脚布一样长。”
俞东池接过周松淳递来的一条围裙,一边给自己扎,一边笑着回答:“南橘北枳,恰如你我,你应该比我更加理解这些的,就像你从群英荟萃,品出萝卜滋味,恩~吃什么?”
周松淳奇怪的看看这两人,他们交流总是在说暗语,暗喻的东西他大多听不懂。
所以他笑着冲江鸽子施礼,转身离开了这间屋子。
有他们两人的时候,大部分的凡尘琐事是『插』不进去的。
“吃什么呢?”
江鸽子很认真的思考着,杂面馒头,炸酱面,葱油饼……
俞东池没有打搅,相当耐心的等待着。
自他来了,便成了江鸽子御用的厨官,每天不论多繁忙,他都要亲自下厨为江鸽子烹饪一顿地球家常饭。
如南橘北枳,不论盖尔的文化多么跟地球相似,盖尔味就是盖尔味,地球味就是地球味,任何食物一入口,江鸽子与他便能寻出不同的区别。
偷来的历史,偷来的人类『性』格发展史,根骨里,盖尔人就缺了陶器发展史里的小火慢熬,盖尔人部落时代一出生便会使用铜铸的箭头狩猎了。
江鸽子坐在那边很认真的思想一会后,这才抬头说:“疙瘩汤。”
俞东池闻言叹息:“疙瘩汤啊,成!鸡蛋的还是羊肉的?”
胖老头的一生,耍来耍去就一招儿,孩子病了吃疙瘩汤,孩子考试考好了疙瘩汤,偶尔还会『摸』出几块钱,买街口的油炸糖糕给孩子改善生活,他对疙瘩汤的深沉热爱,是世上一切菜肴都无法相比的。
“鸡蛋,羊肉疙瘩汤是邪教。”
“呵~。”
俞东池转身往后厨走。
江鸽子推着九寸电视机桌跟着。
后厨新装修好的大皇帝御用厨房,洁白的面粉被筷子利落搅拌成一个个均匀的小面疙瘩,铁铸锅在冒着青烟。
江鸽子趴在案台边上捣着『乱』,他一边看电视,一边外行人指挥内行人的唠叨,油热了,该放花椒了,可怜贫穷的盖尔人连油烟机都没有发明……傻瓜盖尔人切菜要用一百种刀……
俞东池炝完锅,往里加满热水,合上锅盖后,才哭笑不得的为盖尔小小发了一句声:“鸽子?盖尔没有的东西多了,盖尔没有油烟机,那是因为盖尔有最好的吸烟装置,盖尔有一百种刀,那是……那是我们铁矿资源丰富。”
他抬手将厨房的一个按钮打开,屋内的油烟顿时消失的干干净净,甚至它还循环出了更加好的空气,那种略加了绿草坪的香味儿在室内飘『荡』。
江鸽子撇嘴儿:“啊哈哈,一套空气循环装置够老百姓买一套屋了,油烟机才多少钱儿?”
锅子里的水焦躁起来,俞东池打开锅盖,捧着小面盆,开始利落的用一根筷子,均匀的往锅子里拌面疙瘩。
“对,我们没有网络世界,我们没有油烟机,我们没有手机,当然我们也没有低头族跟扛精。可鸽子,我的研究室现在已经开始研发相关的东西,网络世界也好,航天技术也好,那些盖尔都会有的,地球也没有我们的大机械重工啊!我们有磐能,还有最安全的飞艇……”
“你这个贼,你祖宗也是个贼!”
“是是是,我们是贼,请地球警察逮捕我们吧。”
“无赖!”
“在~!”
俞东池耐心十足的迎合,偶尔无奈摇头笑。
江鸽子看他不时的耍赖皮,心里不忿他便加倍刺人。
“你看,你跟他多么相似,他偷地球轮廓,你偷细节,对吧?即便你去了我家,你也是个,盖,尔,人!”
俞东池没有说话,依旧笑着忙活,这个问题他想他是没法回答的。
就如他在地球思念盖尔,不管多么努力,他也融不进地球生活。
所以他说:“鸽子。”
“恩?”
“我们都回不去了。”
“我知道。”
江鸽子抬眼看向俞东池,俞东池眼神漆黑如墨的盯着他。
他说:“鸽子,你该痊愈了。”
江鸽子用鼻翼哼了一声,接着烦躁的趴在案台上,好半天儿,他才指着身边的电视机说:“谁能想到呢,这三个小子~竟然能走到这么远的地方,瞧瞧,他们可比你这个穷酸皇帝受欢迎多了。”
电视内。
“……来一场声势浩大的恋爱吧,私奔吧,逃离吧,放纵自己青春岁月出发吧,莫负最好的时光,像个傻瓜……”
林苑春他们在台上娓娓动听的哼唱,几万人的观众没人喧哗,只有默默掉的眼泪,眼眶热红。
江鸽子捧着热乎乎的疙瘩汤,沿着碗边吸溜一口后叹息:
“他们没有谈过恋爱吧?”
“你谈过?”
捧碗的手停顿在空中,如蒙雷击。
俞东池手臂在胸前交叉的看着这个别扭鬼。
别扭了好大一会儿,江鸽子才愤恨的扭脸对俞东池说:“忽然想起一句话。”
俞东池清洗完双手,解下围裙,递给忽然出现的周松淳笑着问:“什么?”
“唔……好久了,好像是说~幸福的人啊!是不听民谣的,你看盖尔人是多么哀伤啊。”
俞东池呆愣一下,接着无奈的笑了。
好像~是这样的,盖尔多灾多难,慌慌张张,夹杂了魔魇的人类发展史,总是有着那么多哀伤与分离。
不过没关系的,他回来了,会结束这种哀伤的。
皇家第一高等艺术学院招待酒店内。
林苑春将心情沉重的将一块蓝底老阁莱手表,压在自己手腕上,就像在接受判决的镣铐。
他知道自己火了,红了。
然而他没有想到,在火了红了之后,那些根本想象不到的尊重也随之而来。
他们竟然,集体称呼他为老师?
老师啊,这是一个多么令人敬畏的称呼。
他何德何能?
像是他这样的人?
林苑春从来没有这样清晰的看过自己,镜子里的青年,今年二十一岁,出身旧郡,家境平常,『性』子飞野,成长的生活当中该遇到的不满意,他都有。
然而他是老师了,夹杂在上百位年近半百,头发花白的老先生当中,他是老师了。
一切从他身边路过的人都喊他老师,他能从那些眼神里,看到与演唱会歌『迷』有所区别的尊重。
他知道,他地位格外不同,有着开派功绩,也称艺术大宗师。
可是,这些有用么?
对于老三巷的街坊,对于离开故乡,情况好了之后回来的家人,对于爷儿,对于小贵人,这些都没什么用处。
他的生活回不来了,因为年少轻狂,家人再也不会用正常的角度去理所当然爱他了。
盥洗室的房门被轻轻推开,何明川举着一件半长的,有着绝对裁剪痕迹的改良暗纹袄子说:“春儿,这件衣服我分不清前后,你给我看看呗。”
到了这地儿,林苑春他们才明白爷儿的苦心。
搞艺术的,尤其是表演流,跳舞的也好,弹奏乐器也好,唱歌的也好,这群人是艺术流派里最会打扮,最具有个『性』的一群。
他们对美学的认知是跟外面的人不一样的,胆大,夸张,精致就是这群人的暗属『性』,发明流行就是他们的名字。
昨儿一来,评判团队里六十岁的老太太,都要穿着精工细线,撞『色』大胆的服饰,人家带了一身的荷花属『性』的银器都不嫌弃碍事儿,指甲长的能在上面画历史长卷。
再想想自己的羊皮大袄,再想想自己的旧围巾,用补丁大袋子卷裹的吃饭家伙……呃,真是一头冷汗。
差点就给故乡丢人了。
他们自然不在意别人的评价,却也不想旁人评论的时说,啊,北燕那群艺术家啊,那就是一群乞丐啊!常辉郡里那些人啊,就是一群乡下力工啊……
恩,伟大的艺术行当,照样不缺嘴损的孙子,林苑春觉着走出来总是没错儿的。
就这遭遇,收集的灵感够他写几首歌儿的了。
他们今天也是一大早起来,按照行李里标示好的第一天,第二天的标记,很认真的打扮自己。
体面,总是没错儿的。
尊重旁人也是尊重自己。
爷儿说的没错。
只是,到底他们还是保持了一些本真,不同于别的艺术家,出来进去都是呼啦啦一群人侍奉照顾,他们三还是习惯自己管自己的,只是这好衣裳,也是忒麻烦了些……
林苑春接过何明川月白『色』的薄外套,来回看了一会后才失笑:“什么呀!这衣裳就没有前后,你随便穿吧。”
何明川眨巴下眼睛,再次举起这件衣裳前后看了一次,抱怨嘀咕着离开了房间。
老阁莱手表,羽『毛』坠儿白金链,淡青『色』的手工编『毛』衣,知牌运动裤,老正皇的牛皮尖头短靴,豹霸的短风衣……
林苑春慢慢的挽起袖子,从精致的木盒里取出一双薄鹿皮长腕的半指手套给自己套上。
他弹几十斤的铁琵琶,拨弄铁琴弦到双手鲜血淋淋,回头了照样弯腰用廉价的洗洁剂清洗摊子上的碗筷,酒杯,赚上几百文就是快乐的一天儿。
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你的双手是需要养护的,是需要保护的……
林苑春将手掌举的很高,来回看着自己的双手。
手套的鹿皮被裘消的很薄,舒展来回不见拉力,却能感受到慎重的保护力量,他被包裹的相当安全。
这双手被上了保险,一只价值五百万贯。
屋外传来礼貌的敲门声。
“几位老师,我们可以进来么?”
林苑春闻言,放下袖子走出盥洗室,笑着来到玄关招呼到:“是蔡主任啊,进来吧。”
他嗓子受过伤,除非在歌曲里撕心裂肺的咆哮,一般说话声调缓慢低沉,不见一丝一毫的烟火气儿。
蔡主任上半身微微弓着,在门口换了鞋,才小心翼翼的用双脚踩到室内的淡蓝『色』纯『毛』地毯上。
跟在他身后的那群学生又是一顿激动,呼吸都急促了。
他们颤巍巍的进来,其姿态就如怕惊扰下蛋母鸡一般的加小心。
室内的复式大窗透着中州城的光明,屋内缓慢的放着一首奇异的歌曲。
“你可以向左走,向右走,向前走,不停的走……路过的风光是圆的,生活转呀,转呀,转呀……”
这是林苑春他们私下录的新歌呢。
年轻的学生们激动的难以自持,却因为保密协议而强忍情绪,身体不动,眼珠却在滴溜溜『乱』转着。
蔡主任惊讶的四下看着,这些年他接待过无数的大师,学生为了觐见偶像,私下会打破头颅的争取随行份额。
然而,那些大师并非表面那般光鲜,他们是人,有人的一切行为,会放屁剔牙,说脏话已经不能算作是缺陷了,因为艺术神经纤细,五大三粗的汉子动不动尖叫晕倒,这也是有的,他们包裹着华丽的皮壳,粉丝与偶像接触,第一重幻灭往往就来自第一次见面。
可这里,干干净净,没有随地丢着的曲谱,没有成堆的啤酒瓶,没有来来去去忙活的服装助理,没有美发师不停发出的尖叫声。
一切都那么干净利落,甚至大厅最吸引人的三角钢琴的琴盖都没有被随意打开。
那些艺术家为了证明什么,总喜欢一进屋,就掀开琴盖,会不会弹,都要大力的按几下解闷子。
何明川坐在地毯上,他打开自己的曲谱口袋,先是对来人笑笑,语气温和的对他们说到:“呦,蔡主任,您随便坐,我们就好。”
说完,他喊了林苑春的名字,还举起自己的右手。
林苑春走过来,拿起桌面上的半指手套帮他带上,还帮他顺手扣好衬衣扣子。
何明川也是举着手来回看着手掌。
身后的邓长农发出一声讥笑,何明川顺手拿了靠背垫,没看的丢了过去。
邓长农接过垫子,好脾气的拍拍,原样放回原地。
为了迎合何明川特有的所谓君子气质,他穿的衣服复古,却总有着莫名其妙的扣子出现在服装上。
林苑春只能无语的帮忙。
蔡主任身边的人莫名的一阵摇摆,呼吸声如海浪轻摆,起起伏伏。
那些大师出行总是有着不一样的派头的,前呼后拥,行,必然就是一个团体。
他们不缺钱,更不缺奢侈与精致。
尤其是有乐器技能的大师,当然,雕刻大师,绘画大师也总是这样儿的。
因为对双手的绝对重视,他们的双手通常都慎重保护起来了。
简而言之,一般情况下他们都不会主动用手指皮肤触碰空气之外的东西,带半指算是对自己不精心的一种表现了。
何明川将昨夜铺好的曲谱收集起来,收拾干净指头之后,这才盘膝坐在地毯上,拿起简陋的早餐,一片碳烤馍馍片问:
“你们吃过午饭了么?”
蔡主任他们一起点头。
“哦,那,那我就先吃了。”
何明川的午饭很简单,馍馍片夹老家带来的咸菜丝,至于大理石茶几上摆着的其它精致菜肴,他只是偶尔才动几筷子。
咸菜是『奶』『奶』从老家给他带的,人出门胃口就矫情,他每天都要很认真的吃老家带来的东西,不然肚子总会不踏实。
蔡主任做了片刻,很自然的脱去外衣,于盥洗室清洗好双手之后,回到客厅挽袖拿起筷子,认真的往何明川的饭碗里夹菜,夹肉。
一边夹,他还一边小心翼翼的问:“他们跟我说,您们今天早上把医务助理撵走了?”
何明川闻言愕然,半天儿才开朗的笑着说:“什么啊,蔡主任,我今年才二十出头,要什么医务助理?我们可不是外面的那些老头儿……”
正在拿保养蜡擦琵琶的邓长农没抬头的咳嗽。
何明川呲了一下牙齿,很苦恼的对蔡主任抱怨:“来来去去一群的老~老大师,我压根没认出是哪个,人家跟我打招呼,我只能这样……啊您好,您好?忙呢?呃~真是太苦恼了。”
何明川很苦恼的抱怨着。
蔡主任笑了起来,发自内心的喜欢起这三位来自北燕的艺术家。
怎么说呢,那些大师也许也有过最艰难的岁月,年轻过,贫寒过,追求过。
可成名之后,他们的『性』格总会因为生活加上了更多奇怪的东西,最后年老,就成了古怪的果实。
简称,大部分都惯坏了。
更何况,这是千里迢迢来决定中州艺术生的命运,中州自然是要倾尽全力招待的。
艺术招待这边,给大师们准备的屋子,都是按照团体配置来的,上下三层的独立复式小楼,二十四小时厨师,营养师,专业的管家,随叫随到的医生,还有保护警卫……
力求他们心情美好,手指放宽,能够给中州留下更多的艺术火苗。
可这三位,除了厨师,还有必要的警卫,人家压根自给自足,那些得了大师病的病人身上有的一切『毛』病,他们都没有。
二十多岁年轻人该有的,热情,简单,可爱,健康,爽朗,他们一样不缺。
年少成名,能够保护好自己的生活,保持纯粹的大师真的是不多了。
三人坦坦『荡』『荡』说来就来了,不带助理,不带学徒,不带杂事侍从……三个大师才占据了一套屋子,还自给自足,从不给招待方面找一丝半点的麻烦。
光是这一点美德就值得赞颂了。
想到这里,蔡主任胆子也大了起来,他看看表情急迫,已经激动的开始默默流泪的几位学生。
试探着跟何明川说:“何老师?”
何明川咽下食物,喝了水,清理完口腔之后才认真的回话到:“您说,蔡老师。”
啊,怎么敢在这样的人面前自称老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