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
连燕子的态度令连璋愤怒, 他到底没忍住, 猛的站起来,双手用力的按在桌子上,大声质问到:“我很好奇, 你到底明不明白, 一个巫存在的意义,还有使命是什么?”
说完这话的连璋,眼眶含泪, 双目赤红, 激动的身体都在颤抖。
他觉着自己心中有万语千言, 然而他除了背咒语,祭文顺溜, 正常的表述能力基本是个半残。
江鸽子拿起餐巾布, 用力擦了一下嘴,他站起来走到门口,拉着门栓对里面剑拔弩张的堂兄弟说:“你们继续,吵完去露天悬台喊我。”
说完,他离开了。
他不太了解巫到底是什么产物,最起码, 贫穷的三常郡,并没有巫为亡灵送葬这项福利。
大家还不是一样出生, 一样死去, 然后随意埋入土里等着消散么?
道士, 和尚一样念经送葬, 可没巫这么讲究,还义务?还责任?
看鸽子出去,连燕子一脸怒气的对连璋喊了一声:“什么!”
连璋一愣:“什么……什么?”
连燕子挑下眉:“你说的,那个……巫师的意义。”
他满脸不屑的态度根本没有遮掩。
连璋努力憋住自己的怒气,在心里不断的默念着,冷静!冷静!冷静……
好半天,他才用略带着一丝丝指责,十万分痛心的语气道:“你不应该放弃你的天份,什么摄影师也好,航海学校也好,老三巷也好,还是算了吧!你出生既有使命,是注定的,一切都是注定的!我们不该违背母命!自从有了巫,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自身对众生怜悯的天性,你再看看你……你这一身铜臭……”
连燕子本想坐下,可是看到自己堂哥的太阳穴青筋暴起,手还抓着一把银质大调羹……他想,他还是站着吧。
万一他攻击自己,自己也好顺道跑路去找鸽子闲聊去。
倒退两步之后,连燕子靠着墙站好,又将脑袋歪向一边。
看也不看他!
连璋压抑着强烈的愤怒,自从知道堂弟成为古巫,他原本还是欣喜欢快的。
无论是古巫,衡巫,祝巫,谁家不是热热闹闹兄友弟恭,便是祭祀大典都是三五成群。
他是期盼有个相近血缘的阿家弟,可以跟他一起祭祀大地之母的。
谁能想到,他竟这样任性呢!
想到这里,压住自己的脾气,连璋挤出一些笑容,语气尽量温柔的劝到:“阿家弟,从来没有任何巫,会用母神赐予的光辉去换取利润,金钱是丑陋的东西,你不应该被它支配,它也不配成为衡量我们工作标准的……”
连燕子对着面前的空气反驳到:“谁说的?我就喜欢金钱!我觉着,钱是世上最诚实的东西了!血缘都能抛弃你,然而我拿着一叠现钞上街找个路人,买个笑脸,还是买得到的!”
听到他这样说,连璋如蒙雷击一般,他无力地摇头,嘴巴里喃喃自语:“真不敢相信,我竟然跟你一个姓氏……”
连燕子猛的回头回嘴到:“我可以姓江,我不在乎!”
连璋立刻火冒三丈的大喊了他的名字:“连赐!!”
连燕子也火了,他也大喊起来:“连赐死了!那个名字对我毫无意义!抱歉,即使你不同意我也得说,您说这些话对我来说毫无用处!并且你这些话,只是你个人的意见以及看法!莲巫不比谁高贵一等,即便陛下需要你,那也是陛下自己的事情!”
他满面怒气的,一步步走向连璋,连璋一步步向着身后倒退,一直退到跌坐在沙发上。
连燕子压低自己的身体,用他绝对的气势压制着自己的堂哥说到:“大地母神看待众生平等!她从来没有跟任何巫说过,你们出生是要为皇室或者其它人免费服务的!如果她说过,请拿出证据来!
我们必须听命与谁?或者怎么样去活着,也是我们自己的事情!现在,我工作,我赚钱,我理直气壮!错的是你们,是那些腐朽的,该死的垃圾场里不断催生出来的驱虫……你们……”
连璋不忿的抬头:“你错了!没有你们,只有我们!巫从来都是一样的……”
“不一样!”
“一样!!!!!!一样!!!!!!”
“不!!!我说不一样!!”
两位高贵的巫大人在屋子里像是孩子一样对着怒吼起来。
春宰与向典慌张的不成样,也不知道该如何劝阻这两位大人。
眼见着,吵嘴就要升级为械斗,正在此刻,屋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声,吵起来的堂兄弟一起看向门口。
门那边,王储李拓伸出的手臂僵直着,露着满面不遮掩的惊容。
大概自他出生开始也没见过两个巫吵架,所以……他带着一丝不敢相信的语气问到:“两位先生?在吵架?”
这两位立刻一起摇头说:
“不!”
“没有!”。
皇储笑笑说:“那就好,那就好!那么?我可以进来么?”
春宰与向典像迎接救命稻草一般的将皇储迎进屋子,接过他的外套,又为他送上茶点。
几分钟之后,皇储李拓坐在正中的沙发上,看着依旧用眼睛对持的两位巫大人,他觉着自己还是赶紧做好份内的事情离开吧……
于是他笑着对连燕子说:“我为您带来这次工作的支票!”
他取出一张填好的支票放置在桌面上。
连燕子瞥了自己堂哥一眼,一伸手他毫不客气的拿起支票,在看了一下上面的数字之后……他便学着文艺作品里面的贪财鬼的样子,吹了口哨,还弹了一下支票,这才一脸满意的将支票塞进了他的衬衣口袋。
皇储不能看的伸手遮起自己的脸颊,连璋大人只好高声又制止了他一次。
实在是太丢巫的脸了。
“你够了!你不可以收下它!”
连燕子当然可以收下它。
他拍拍自己胸口的口袋位置,故作迷惑不解的样子问到:“抱歉,陛下……”
李拓立刻阻止:“孤还不是陛下呢!”
连燕子不在意的摆摆手:“早晚的事情,我说,有件事我很困惑,请允许我向您请教一下?可以么?”
王储缓慢的呼出一口气,故作轻松善意的回答:“当然!您尽管问吧。”
连燕子立刻坐正,神色严肃的说到:“先生,请问,自从盖尔有了第一部人类法典起,是否有不允许巫在完成工作之后,向人类收取报酬的律条?”
王储一愣,仔细想了一下摇摇头,还真没有。
从东大陆最早的法典到这颗星球任何一个国家,都没有巫为人类工作,是与生俱来的责任,不得向人类收取报酬这一条。
不过,皇储到底是皇储,他换了角度去回答这个问题,他说:“正如您所说的那样,有关巫与人类的合作……收取报酬这件事……以前是没有的,不过这几年因为姮先生的行为,也的确给宗室带来了难以想象的压力!
可是,换个角度去想,如我们李家要为万民护卫周全一样,这里也没有法律规定我们的子孙就要进入特殊事务局,要奔波各地最危险的前线,甚至付出他们的生命!
我那高龄的老母亲到了这个年纪依旧要为了万民满世界奔波!您看,有些天然的义务是不必说的,你享受特权,就要付出相当的义务。”
连燕子不客气的讥讽了一句:“您说这话的时候,我觉着略酸了些……”
王储面色一窘,他涵养好,就依旧端着一脸温柔的笑容说到:“如果您在意这件事的话?孤可以现在就为您草拟一个施行办法。如您所说的那种巫的义务什么的,都可以详细的一条一条的列出来,您不必担心国会会不会通过这件事!
虽然时代不同了,孤的手臂无法如祖先一般伸展,可齐国还是没问题的,我们可以先试行一下这个……恩,巫大人们的义务。”
连燕子立刻轻笑起来,他看看慢慢露出笑容的连璋,又看看皇储李拓。
是呀,他怎么忘记了呢!
这两人是一个利益团体,他算是白问了。
他懒散的往后依靠,露出老三巷钱太太特有的无赖相说:“哎!我都忘记了!你们是一伙的的呀!若是这样说,就随便您了,那么我宣布,我放弃巫的身份,我要像个自由人一样的去活着。
反正我也有自己的想头,深水摄影师的收入还是不错的。我也不缺你们补贴的那几个生活费,我拒绝你们占用我的人生!这个话题就此打住吧!”
连璋听到堂弟这样说,顿时脸色涨红,他又蹦了起来。
“阿……阿家弟,大地之母赐予你天份,你怎么能随意放弃?这个世界,陛下都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
连燕子十分干脆的回答:“那是陛下的事情,您要不服气?那就请您去大地之母面前告一状吧!就说我不想做什么该死的巫,我就想做个自由人,哪怕就是成为一个小小的庶民,我也不爱往你们那个圈子里扎!我对那儿深恶痛绝!我谢谢您了!去吧,去吧!随您告去!”
说完,他瞪着王储问到:“有法律规定巫必须上岗么?”
王储只能摇摇头。
连燕子看到他摇头,立刻伸出一只手,对连璋做出请反驳我的手势。
法律都没有规定我必须去上班,你们能奈我何?
连璋真的是对这个无赖一般的堂弟没办法了,他只能说:“阿家弟,巫的行为准则并不能与人类等同,请你不要拿世俗的那一套来说我们世界的道理,这根本不是一回事!”
他话还没说完,连燕子又利落的插言了。
“得了,我伟大的莲巫大人!难到巫不是人类么?”
连璋下意识的回答:“巫当然是人类!”
连燕子微笑着抬起自己的下巴说到:“那就请遵守人类的法律!遵守人类的礼仪!遵守人类的一切行为规范吧!像个人类那样的去工作!去获得报酬!
我工作,我收取佣金,我不觉着我错了!我甚至是骄傲的!理直气壮的!我并不觉得这需要羞愧,相反,我对民众说巫是一群白白耗费国家资源,是吃闲饭的蛆虫这件事表示羞愧!
您看,我不吃白饭,我拿了钱儿,还得给国家纳税,我还给了陛下优惠价,那可是五折!五折!和尚做个道场也不止这个价格了,你请他们给三万人超度试试?斋饭都耗你们几百吨的!”
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这幅样儿,真跟对门段嫂子那是一模一样的。
眼见着连璋被自己的堂弟欺负的没法还嘴,皇储只好悄悄拉起偏架来了。
他赶紧解释到:“您无需羞愧,这是我们的宣传工作没做好,其实有些不明情况的民众总是吃饱了没事做,他们总是这样的,您看那些小报,他们是陛下都敢调侃的!所以,您大人大量,无需与他们计较。”
连燕子立刻不客气的反驳了他。
“一直以来,巫付出工作却没有得到民众对我们工作价值的正确评价!尤其是是现代,外面怎么说,您比我更加清楚!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没有这次的魔魇现象,我想我……”
说到这里,连燕子满脸遗憾,带着丝毫没有遮掩的怨气说:“假如没有这次的事情,我就是躲在我的圈子里,谁又会知道我是个巫呢?这份像是马桶一般的工作,谁爱做谁做去!”
皇储与连璋都不说话了。
是呀,如果没有这次的魔魇,这个人悄悄的在自己的世界,一辈子无声无息的过着自己的小日子,谁又能管到他呢?
连燕子一脸遗憾的看着屋顶,心里充满了矛盾,他想,如果没有鸽子,自己的尸骨都不知道烂到哪儿去了。
现在还来跟他说什么义务,还有什么意义呢?
他要养鸽子,要给鸽子最好的生活,凭什么不能付出劳动,收取报酬?
皇储不得不站起来,对连燕子微微低头,表示了自己的歉意,他说:
“您以前的遭遇,我只能说抱歉了。对于已经发生的事情,我们只能吸取经验,期盼以后可以尽量避免这样的遗憾不要再发生。并且,在上个星期,陛下已经责令宗室服务局,对巫系的人员生活情况,进行一次详细的调查,对于以前因为断血迁出蓬莱驻地的人员,我们也拟定了新的补贴办法,您安心,再也不会有第二个……连赐了。”
连燕子无奈回礼。
屋子里,因为皇储这个出乎意料的道歉而安静下来。
很久之后,连燕子才慢慢开口说到:“我再说一次,连赐那个名字死了!所以我再次重申一下我的态度,别的巫爱如何,那都是他们自己的事情!意义也好,责任也好,能抗我抗,扛不起,我也就只能放下……我可以为任何人工作,并会按照工作的情况,拥有拒绝的权利,我赚取合理的薪金,你们也可以无需雇用我,反正我也不想做!”
皇储与看了莲巫大人一眼。
莲巫大人低头不语,皇储苦恼的皱眉,他已经后悔来这里了。
在认真的思考了一会之后,皇储才缓慢的说到:“孤……仅代表个人,对此事没有意见。”
连璋意外的抬起头,眼神充满惊讶的瞪着皇储。
连燕子轻笑了一声,谁也不是傻瓜,这是黄金时代,因为一个巫而去养活巫系整个家族这件事,即便没有他,皇室,宗室,国会又能忍耐到什么时候呢?
连燕子拍拍胸口,笑着说:“您不必担心,既然陛下给了支票,我想她对付钱这件事……”他伸出手很遗憾的冲着自己堂兄一摊到:“陛下手握天平,公平正义!她老人家也没意见!”
连璋犹如被背叛了一般,他脸上热辣辣的,被气的浑身颤抖的说不出来话。
他本想说,你不能这般自私,如果你个人收钱了,以后那些没有起灵的巫系家族怎么办?
那些未成年的血脉后代怎么办?谁家不是几百口子等饭吃,还能有点家族观念不?
然而,他到底没有说出口。
许是觉着丢人,他带着巨大的怒气就离开了。
向来温和有礼的莲巫大人,都没跟皇储正式告别,还反手把门孩子气的使劲甩上了。
连燕子看向尴尬的皇储,只能摊手表示自己很无辜。
皇储捏着鼻子与连燕子对视,他俩是没有什么共同话题的。
不过,连燕子说起工作收钱这件事儿,到真是今天的意外惊喜。
这个时代,他家的人都要出去工作,皇子都是个人顾个人,更何况那些不如他们的巫系家族?
静默半天儿,皇储鬼使神差的来了一句:“每年内库,宗室财务账面拨给巫系的款子年年上亿!”他心虚的挪动了下身体,把话在肠子里过了一次才又说:“莲巫大人良善敦厚,我想,他也是为你好吧?”
连燕子立刻笑出了声儿,好似在讥讽皇储虚伪一般的说到:“你们可以不出钱儿呀!谁也没逼着你们,对吧?”
皇储无奈伸出手,拍拍身下的座垫,他笑着摇头到:“难!心有所求就无法讲您的道理了!您的那位引导师,那位姮大人,恕我直言,他到底是走的太快了些,若是按照孤的想法,您可以挂靠一下,毕竟您现在也不需要引导师了。”
能为三万亡灵送葬的巫!
再说引导师,就有些搞笑了。
皇储说完站起来,接过春宰递给他的外套穿上后回头说到:“您会去金宫住满三个月吧?”
连燕子想了一下点点头。
皇储又问:“那么,您的那位小朋友呢?”
连燕子走到门口弯腰:“您慢走……”
皇室飞艇露天的悬台上,大朵的鲜花开的璀璨鲜艳。
江鸽子躺在一块天然有着凹形的石头上打瞌睡,一直打到,他觉着周围气温有了些凉意,还有唰唰的雨声传入耳内。
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却看到了站立的笔直,抗着一把巨大的太阳伞的连燕子。
“下雨了?”
江鸽子坐了起来,拍拍身边的石头。
连燕子扛着太阳伞坐下,沉默不语。
江鸽子扭脸看看天气,语气带着没有睡醒的懒意问到:“看你的样子?你不回老三巷了?”
连燕子点点头,用相当失望的语气说:“我没想到,那个老女人会给我支票的。”
江鸽子惊讶的回头看他:“竟然真的给了?”
连燕子点点头,从怀里拿出支票递给江鸽子。
江鸽子摇摇头,拒绝了他的支票,只说:“我也有。”说完他斜眼看了一下数字,轻笑到:“比你的多三倍呢!”
连燕子看他高兴,便也高兴起来。
他赞美到:“要我是皇帝,我就给您十倍的报酬,您给了盖尔大陆新的希望呢!这些钱我也花不了,我现在打着两份不错的工作,薪水还是不少的,您帮我存着吧。”
江鸽子听到他这样说,这才接过他的支票放进口袋里,并语调带着调侃的意味说到:“你从哪儿找来的这么大一把伞?”
他讲话向来没有逻辑,基本是想到哪儿说到哪儿。
连燕子看看脑袋顶夸张的伞面儿,随手指了指角落的位置。
江鸽子探头一瞧,顿时脸上笑容更胜
他指着那边说到:“那是皇储最心爱的洛兰,它喜通风干爽,不能淋雨的,恩……很难养的,它们死定了!”
连燕子奇怪的看着他,问到:“你怎么知道的?”
鸽子很多世俗知识不懂,更何况这个属于很偏的植物学,他都不知道,没听过什么洛兰。
江鸽子闻言一愣,好半天才恍然大悟的说:“五代杆子是个花痴,我有他的记忆传承。”
这样啊,连燕子了然的点点头。
然后,两人一起沉默不语的看着那几盆倒霉的洛兰很久没说话。
一直到天色放晴的时候,连燕子才说:“鸽子,很抱歉,我不能跟你回老三巷了。”
江鸽子点点头,语气很平淡的说:“知道了,我会在下个靠岸的地方下艇。”
“我……我必须跟另外一个古巫在金宫呆满三个月。”
“恩?为什么?”
江鸽子有些不解的看向连燕子。
连燕子无奈的叹息:“因为,有新巫的诞生,说明君权是被母神赞同的,喜爱的,庇佑的。”
江鸽子了然的点点头说到:“哦,面子工程啊!那三个月后呢?”
连燕子听到三个月后这个词汇,顿时表情松弛了起来。
他用略微放松的语气回答:“三个月后,我们学校大概已经搬迁好了,我要回到航校去继续深造,我想……我是真的喜欢……大海的!所以还是要与您分开了。”
“恩,那倒没什么的,你跟我说的那个姮……”
“姮不历?”
“恩,就是他!他……人怎么样?”
连燕子想了一下回答到:“有着足够的聪明,却没有与聪明对应的世界观,他很安全!您放心……”
这就好!
江鸽子看向天空的眼里淡淡露出了欣喜,他站起来,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到:“那就去吧!人生苦短,乐也一辈子,熬着也是一辈子!你别听那些人胡说八道,巫怎么了?巫就不能成为冒险家么!总要有第一个人站出来,走别人没有走的道路,有我呢,所以……你不必担心身后的……”
那些麻烦,最起码,他也给得起一间屋子,一个家。
连燕子开心的笑了起来,他没有说话,只是认真的点点头。
天边的凉风吹过悬台,他们一起站起来,趴在栏杆上俯瞰飘向远处的岛屿。
飞艇飞的相当低,低到这两人甚至能看到有着淡水的岛屿上郁郁葱葱的长着绿色的植被,还有一小片森林。
几只猴子抓着藤条在林中嬉戏,飞鸟从岛屿向天空成群的飞起,最后它们停留在悬台的栏杆上,歪着脑袋观察着人类们。
胆子,倒是挺大的。
连燕子侧脸看着江鸽子微笑,他在心里想,我从来不想做冒险家的,当初不是说好了么,我要成为你的赚钱机器的……
随着那座岛屿越来越远,江鸽子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忽抬起头对连燕子说:“你知道么?其实,巫也是猴子变的!”
他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然后,他相当倔强的拒绝了皇储的挽留,于下个航站登岸了。
常辉郡四季分明,春天就是春天的样儿,夏日便有夏日的暑气。
待到秋季,这眼见着常青山的本地水果上了市,整小城的天空都溢满了果子的清香。
傍晚,蒋增益提着一袋表皮已经起皱的水果,从工地上回到端氏建筑公司的一生活区。
还没有到家的时候,他便看到自己后来结契的妻子梁爱媛抱着自己最小的女儿三朵,正一脸怒气的沿着大道走着。
梁爱媛也看到了丈夫,她脚下卷着怒气的迅速走到丈夫面前,张嘴就问:“你今天短工的薪水呢?”
两岁的三朵看到父亲便糯糯的喊了他一声。
蒋增益笑了一下,他弯腰放下袋子,从袋子里拿出一个皱了皮儿的果子,用自己的牙齿啃去一半外皮,这才把有皮儿的一半放进小女儿的手里。
蒋三朵被妈妈放在地上,抱着果子,艰难香甜的啃了起来。
丈夫不搭理自己,梁爱媛就特别生气的又问了一句:“钱呢?”
蒋增益伸手摸摸女儿的脑袋,这才一伸手从口袋里取出一把半新不旧的钞票,数出三百钱放到妻子的手里说到:“又跟妈生气了?”
梁爱媛扫了一眼丈夫手里的钞票,觉着至多一百多文,这才露出一丝笑脸的说到:“你老娘又把展原,展胜接来了。”
蒋增益闻言愣了一下,他先是小心翼翼的观察了一下妻子的脸,看她表情放松,便心里也随之放松下来的说到:“恩,来就来吧,我最近接了两个绘图的工作,回头我把钱儿给你,你给孩子们存起来,明年给一朵转个好点的私立吧,这子弟学校到底是不灵光的……”
梁爱媛点点头,无奈的叹息到:“哎,难为你了!你说那事儿都已经这么些年了!他们怎么就不放过你呢?
你一个人养我们几个,还要外加两个老的,吃药挂水不便宜,这家里家外,哪儿不是钱?哎,你说,两个十七八的大小伙子,他们怎么好意思呢?次次空着手就带一张嘴,真白瞎了那么大的个子!”
蒋增益没有回答妻子的问题,他只是拿起被女儿啃的相当狼狈的果子,一张嘴又接着另外一边啃起了皮儿。
梁爱媛依旧在那边唠叨着:“就你家这条件,考国立高教我看是没戏,你看展原笨的那样子,你说说,你们兄弟几个,都是公司里的文职,怎么这第三代就岔了气儿呢,你看他俩的成绩吧,还考高教……”
蒋增益把果子递给小女儿,一弯腰把孩子抱了起来,带着妻子往回走。
梁爱媛将那叠钞票卷好,弯腰塞进鞋底儿,跟在后面还是唠叨个没完没了。
“你说说,到处搞建设呢,就连你每天下了工都能接几份儿不错的散工。他们年轻力壮,我也是读过中级教育的,这最后一年学校只上半天课,剩下半天儿,他们就不上上上短工么?如今只要弯腰,轻松点的活儿都给百多钱儿,常辉满大街的零工……你说说,那么大的小伙子怎么就不能去试试?这不到饭点儿不来,一做肉就来,吃点好的就来……”
蒋增益抱着女儿,慢慢的走在与妻子相隔三步远的地方,有时候妻子走慢了,他就停下来等等她,等她过来便沉默的继续走。
他命运波折,受过巨大的教训,性格里就增加了比常人多的耐心以及沉默。
有时候他的父母,妻子女儿们,一个月都未必能听到他这个人高声讲上一字半句话。
他似乎对这个世界随便了,对亲情也随便了,甚至他对自己也是随便了的。
天色渐黑,随着生活区的路灯一排排亮起,在进生活区的时候,这夫妻与熟人迎面碰上了。
熟人是一对小青年,他们打小就跟蒋家熟稔,是本公司子弟,要论起辈分儿,他们管蒋增益喊三伯。
不过,人家现如今也是职工,这就不好称呼辈分了。
看到是蒋增益,他们便笑着先打了招呼到:“呦,蒋设计?您这是跟婶儿……也去看晚会呀?”
蒋增益停下脚步之后没有说话,倒是他身后的梁爱媛一听有演出,顿时就兴奋起来。
她上前几步,笑着大声问到:“真的啊!素日咱们都是去李氏那边蹭人家的晚会,怎么咱公司这次也舍得出血了?”
“嗨!这还不简单,害怕员工人心涣散呗,您说说,这一个常辉郡,开了多少单工程,人外来的那是什么待遇,咱本地的什么待遇……怕大家辞工呗,哼!早干啥去了,就那么点儿钱儿,够干啥的。”
梁爱媛大是赞同对方的意见,她嘴上没把门的高声说到:“就是!就是!你们说我家蒋增益,那是受过高教,有资历的设计师!他画的画儿可是上过州立的杂志的,您去打听人家外来的企业给设计师多少钱儿?哼!一月三十多贯呢!您们再看看咱公司,乱七八糟合起来才……”
蒋增益再也听不下去,他抱起孩子就走。
走了很远还能听到自己妻子那犹如老母鸡一般的咯咯哒的笑声以及唠叨声。
大概是前段时间见到邢玉娟的缘故。
最近……他就总是想起邢玉娟来。
那个女人就不这样!
她总是骄傲的,倔强的,不跟任何人低头的。
最起码,她不会这样唠叨……
梁爱媛回头看着丈夫的身影走远,这才停止自己的唠叨,冲着对面的熟人干巴巴的笑笑,满面抱歉的说:“瞧瞧,这又连累您们了。”
熟人相当理解的压低声音问她:“我说婶儿,您这是……又不想回去了?”
梁爱媛叹气:“哎,你说说,我回去干嘛?这从老到小的都趴在蒋增益身上吸血,就像我们娘四个也是凶手一样!老大家那对双胞胎来了,我等他们吃完了回去!
我那婆子,她倒是对晚辈们都好,只是不能看到我们俩!你们说说,是不是脑拐了?我是后来的……怎么看我都像仇人一般?
你们说说公道,这老幺儿都死了八年了,一家子亲生骨肉,又不是蒋增益害死他的,老的小的怎么就没个完了呢?我是不想回去的!回去就生气!”
熟人没法给个公平,就只能尴尬的站在哪儿笑了一下,也跟着叹了一口气后转了话题说到:“婶儿,跟你说个事儿!”
“啥事儿?”
“这不是工地人不够用么,我们班头说,怕是分公司的外派员工,可能要全部被调回来了……”
“回来就回来呗……什么!”
梁爱媛反应过来后,忽大叫了一声,转身她就冲着家里跑去了。
蒋增益没有看到自己妻子的变脸术,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前妻就要回来了。
他抱着孩子,停在家门口,听着院子里,侄儿们跟自己母亲亲昵的欢声笑语。
母亲这种慈爱的声音,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了。
他贪婪的听着,一直听到身后远远的传来他妻子的喊声。
“蒋增益!!邢玉娟要回来了!”
院子里,欢声笑语戛然而止,有瓷器坠地,摔成碎片的响动向外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