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辽言和】
自赵匡胤北伐以来,宋辽关系持续走低,在正面战场的厮杀之外,边境地区小规模的摩擦冲突多如牛毛。然而两国却在开宝八年(975)宣布了一件震惊中外的大事:两国邦交关系正常化。
宋辽和解了!
乍一听似乎匪夷所思,但仔细一分析却又在情理之中:
先看大宋的情况。
这个比较简单,在“二征北汉”之后,赵匡胤将战略重心南移,灭掉了南汉,需要时间和精力来消化,另外,消灭南唐也正式提上了日程,因此急需有一个相对稳定的外部环境。
辽国情况稍显复杂:
1,兔子威武
大宋自建立以来,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宇内,特别是近期对北汉的连续两次军事打击,虽未达成战略目标,却也极大震慑了诸国,南方诸藩自不必说,就连辽国也深受震撼,其边关将领投降归宋的事件也愈发密集。
比如开宝二年(969)9月,涿州刺史许周琼举州降宋;10月,辽驻丰州禁军将领王甲举州降宋。
开宝三年(970),大宋把战略重心转移到南方,先后对南汉、南唐发起了灭国之战,辽国看到了机会,于是屡次试探扰袭,宋辽双方在边境地区爆发了比太原城下更为激烈的冲突。
在一轮又一轮的冲突中,宋将田钦祚创造了“三千打六万”的奇迹。田钦祚在平蜀战争时,为朝廷报捷,又在接下来的平定“兴蜀大王”叛乱中立功;后随罗彦瑰抵御北汉侵袭,又跟随何继筠在石岭关击退契丹援军。
这一年(970),田钦祚因功晋升为定州纵队司令(定州路兵马都部署)。而迎接他上任的,是辽国六万铁骑。
辽国六万铁骑来犯,赵匡胤给田钦祚下达了作战指示:“敌众我寡,须背城列阵,敌至须即战,敌退莫追,切记!”
田钦祚手中只有本部三千兵马。面对1:20的悬殊,田钦祚和他的部下没有丝毫畏惧,在满城城下严阵以待,并遵照赵匡胤的亲授方略,在敌军尚未完成集结之时予以迎头痛击,“敌至即战”。
辽军果然向后退缩,激战中,田钦祚的坐骑中箭而死,骑兵王超翻身下马,将战马让给田钦祚,田钦祚乘马再战,士气大振,斩获甚多。当夜幕降临,田钦祚率部退入遂城休整,遵照了“敌退莫追”原则。人数占优的辽军迅速重新列阵,将遂城包围。气急败坏的辽军将遂城重重围住,要报一箭之仇。
被围数天之后,遂城粮草渐渐不支,再坚持下去,将对宋军不利。田钦祚于是整顿兵马,打开南门,率部突围,成功突破辽军包围圈,平安返回。于是,边境就流传着“三千打六万”的神话。
捷报传回汴州,赵匡胤更是异常兴奋,当即说道:“契丹屡次犯边,我曾开出赏格,一个契丹人头换二十匹绢,契丹精兵不过十万,我只花二百万匹绢,就能灭了契丹!”随后便督促边关加紧修筑工事。
定州吃瘪后,辽军又转而侵犯易州,同样遭到宋军顽强抵抗,不克而还。
大宋受惠于“水长城”防线,辽国铁骑很难深入,在大大小小的试探性军事行动中,辽国均未讨到便宜,意识到了如今的中原已经不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羸弱病夫了。
2,野人凶猛
女真人在唐朝时候已经逐步形成民族形态,隋唐时称其为“黑水靺鞨”,唐朝之后称其为女真,现在则被称为满族。他们在北宋时建立了大金国,然后迅速走上巅峰,平辽灭宋,最终被蒙古骑兵所灭,其后裔在明朝时重建“大金国”,史称后金,随后又改女真族为满族,改大金为大清。
在五代时候,北方游牧民族的统治者是契丹人,女真人只能臣服于大辽,也与中原保持着不算密切的联系。
宋初,女真与中原的联系逐渐增多,向宋朝跨海进贡战马。赵匡胤特意下诏免去登州沙门岛的租税,将其用在修建货船,专门运送女真名马。可见中原王朝对女真的重视。
后来一次,女真人袭击了白沙寨,抢夺了三匹官马和一百二十八名百姓。不久之后又遣使来贡马。朝廷下令不准接收。
女真首领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再派使节向天朝赔礼道歉,说那是个误会,责任人已经受到了严厉的处分,被掠夺的马和人口已经悉数放回,并且向各部首领三令五申,保证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认错态度十分诚恳。
赵匡胤下诏严厉批评了女真首领,同时念他诚心效顺,就再给他一次机会。
与所有游牧民族一样,当其整合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必然要对外劫掠,这是由游牧文明生存状态所决定的,一方面是其生产力的制约,为了生存而不得已为之,另一方面是其首领为了巩固其统治地位而不得不进行武力扩张。
女真与中原并不接壤,他们目前的活动范围是在辽国控制区,所以当女真人整合到一定程度时,就顺理成章地开始骚扰辽国,就像契丹人之前骚扰中原一样。
女真人对辽国袭扰的规模逐渐加大,开宝六年(973)女真大举袭扰辽国边境,并击杀了两名辽国钦差大臣(都监),抢夺大量牛马牲畜及人口。随后,女真便派出高级官员(宰相、元帅)去辽国赔礼认错。
这同样是游牧民族的一般操作,先烧杀抢掠,再赔礼道歉,而大国为了表示宽广胸怀和安抚边陲,一般都会既往不咎。
除了女真,辽国在此期间还与党项之间爆发了一次大规模冲突,由辽国名将耶律休哥带团,大胜凯旋。
老大往往都是空架子。如果辽国非要在此时跟蒸蒸日上的大宋拼个你死我活,势必也会“邻之厚,君之薄”,会减少对周边各部的控制,削弱辽国实力。
3,内乱隐忧
辽景宗耶律贤登基之后,辽国国丈、大将萧思温就遭暗杀;名臣耶律屋质病逝。
自辽穆宗以来,辽国内部积攒了太多的矛盾,埋了太多的隐患。辽景宗从各方面着手修复,并取得了一定的成效,被后世誉为中兴之主。在此先不详细展开。
总之,辽景宗把主要精力放在了内政和生产建设上,因此在客观上也需要一个相对稳定的外部环境。
4,儿子不乖
北汉刘继元先是将“亲辽派”的海归——刘继文、李匡弼贬官外放,随后就组建了自己的领导班子。
刘继元的凶狠残忍在他登基之初就得以体现,他早就将屠刀对准了宗室手足。
刘继元杀的第一个人,就是他的妈妈(养母)。刘继元是刘崇之女所生,在他很小的时候,亲生父母就双双身亡,外公刘崇就让他的舅舅刘承钧将他收做养子,养在宫中,刘承钧的妻子郭氏对刘继恩、刘继元视如己出,当亲儿子抚养,而刘继元也把郭氏当亲娘奉养。
俗话说,大尾巴狼,娶了媳妇忘了娘。刘继元娶妻段氏,有一次,段氏犯了点儿小错误,被婆婆郭氏批评了几句,不久之后,段氏暴病身亡,刘继元便怀疑是郭氏投毒害死了段氏,从此将这桩仇恨隐藏在心里。
等刘继元登基之后,立刻派心腹爪牙范超图刺杀郭氏。据记载,郭氏当时还穿着丧服,在刘承钧灵前痛哭,范超图就在刘承钧灵前将郭氏缢杀。
连一手将他拉扯大的养母都敢杀,还有谁是他不敢杀的?
在刘继恩遇弑之后,群臣在郭无为的带领下讨论新君人选,郭无为主张拥立刘继元,而宰相张昭敏直言刘继恩非刘氏所处,故而福薄命浅,难享国祚,刘继元亦非刘氏嫡出,所以应该拥立血统纯正的刘氏子孙,比如刘继文同志。
虽然最终的郭无为的支持下,刘继元得以继统,并且张昭敏也被诛杀,但张昭敏的话深深印在刘继元的脑海中。所以当他杀死养母后,立即着手铲除刘氏子孙。
当时,刘崇尚有刘承镐、刘承锴、刘承铣等十个儿子在世,刘继元先将他们全部软禁起来,随后全部诛杀。只有刘承铣事先装疯卖傻,躲过一劫。
刘继文被辽国送回来当宰相,刚一回国就被刘继元贬出朝廷。刘继文知道刘继元心黑手辣,不敢留在北汉,于是逃往辽国,被辽国封为彭城郡王,最终病逝于辽国。
刘继钦,刘崇之孙,刘承钧之侄,年龄比刘继元要大。累官至大内都点检,刘承钧时期,以诸子(刘继恩、刘继元)尚幼,便让刘继钦执掌皇宫宿卫,类似于“判六军诸卫事”,一般都是皇储的内定岗位。
当目睹了刘继元的残暴之后,刘继钦不能自安,于是主动交出兵权,声称自己有病,不能担任任何职位,想以此保全。
刘继元对身边人说道:“啥意思?他能侍奉先帝,却不愿侍奉我,还留着过年吗?”于是派人将刘继钦诛杀。
至此,史官记载了一句无比凄凉的话:“于是刘氏之子孙无遗类矣。”
把刘氏子孙屠戮殆尽后,刘继元宣布改元,废弃使用了十七年的“天会”(刘承钧),建立自己的年号“广运”。
刘继元遣使禀命于辽,告之自己改元。不是跟你商量,只是给你通知一声。
经过这轮大清洗,刘继元巩固了自己的皇位,消除了辽国对北汉施加的影响,使得辽国对北汉失去控制。
辽国成了大冤种,俗话说赔本赚吆喝,他们现在连吆喝都赚不到了。刘继元彻底整明白了什么叫地缘政治,以辽国狐假虎威吓唬大宋,以大宋要挟辽国。北汉讹上辽国了。
在以上四种主要因素的促成之下,辽国重新审视了国际局势,有意与大宋讲和。
开宝七年(974)3月,大宋向辽国派使节,呼吁停止敌视、消除误会、合作共赢。辽国方面对此高度重视,并立即派使节作友好回访,表示十分认可大宋的提议,建议双方做进一步沟通,尽快恢复两国关系。
很快,辽宋两国邦交正常化。在当时,这个新闻不亚于冷战时期的基辛格秘密访华和紧随其后的中美建交。
到底是谁先抛出的橄榄枝?
《辽史》记载说是大宋多次向涿州刺史耶律琮提议讲和,耶律琮表奏朝廷(辽),然后朝廷才答应。
《十国春秋·北汉》则记载说是涿州刺史给大宋的雄州送去书信,请求和解,然后大宋答应。
纵观史料和逻辑上的分析,大宋主动求和的说法应该更值得相信。如果对《十国春秋》的记载咬文嚼字的话,人家也没说是辽国主动求和,只是节选了故事的后半部分,大宋提议求和,辽国同意,并让涿州刺史耶律琮答复大宋,随后耶律琮便与大宋沟通联系。《十国春秋·北汉》断章取义,诚心恶心契丹爸爸。
为什么要诚心恶心辽国呢?因为在辽宋和解后,辽国给北汉派来使节,强硬地命令北汉与大宋冰释前嫌,握手言和,今后不要再找人家大宋的麻烦(命我通好于宋,无妄兴师)。特别是这句“无妄兴师”真把刘继元气哭了,您这不是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吗?劝架别劝挨打的啊。
弱国无外交。对于辽国的粗暴干涉,刘继元悲愤异常,因为辽国识破了他利用地缘政治讹诈辽国的意图,并且反手将北汉当做谈判筹码,出卖北汉的利益。
据记载,在接到这条命令的时候,刘继元放声痛哭。随后,他就干了一件令所有人瞠目结舌的壮举——对辽国宣战!
刘继元的体内拥有一部分刘氏血统和一位老实人何先生的血统,还一定掺杂了哈士奇和小泰迪的血统。
好在宣徽使马峰极力劝阻,刘继元才稍稍恢复了一点理智,放弃了对辽宣战的念头。
为了安抚北汉,辽国随后册封他为“大汉英武皇帝”,赐玉带鞍马等物,宝贝儿乖,听话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