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拔苗助长
“先帝党”们被徐知诰玩弄于股掌,然而此消彼长,东宫太子党们如雨后春笋,日益猖獗起来。
徐知诰对人才的重视可以说是登峰造极了,早在昇州刺史任上,就修建“延宾亭”,招揽到宋齐丘这样的阴谋家,权倾朝野重新坐镇昇州时,又修建“礼贤院”,招揽到了孙晟、陈觉等文化大V。徐知诰对知识分子的敬重根植于南唐政权的遗传基因里,使得南唐文风盛行,才给我们留下了一位着名亡国诗人——南唐后主李煜。
老谋深算的宋齐丘一眼就看中了陈觉,二人臭味相投、惺惺相惜,于是暗中结为政治同盟,各取所需。
当徐知诰准备废长立幼,传位给次子李景迁的时候,宋齐丘就向徐知诰推荐了陈觉,让陈觉充当李景迁身边的头号大谋士,为此,徐知诰还亲自找陈觉谈话,把李景迁比作自己,把陈觉比作宋齐丘,表示希望他可以像宋齐丘当年辅佐自己一样辅佐幼主。在谈话的最后,徐知诰还不忘警告他,说宋齐丘虽然有才干,但是政治立场有问题,你要引以为戒!
陈觉靠着南唐政坛风云人物——宋齐丘的大力照顾,很快平步青云,进入核心权力圈,并成为宋齐丘最成功的一笔政治投资。
宋齐丘的鼻子没有出错,陈觉的阴险狠毒丝毫不亚于宋齐丘,陈觉一手炮制了号称“南唐第一冤案”的“褚仁规被诬陷案”。
徐知诰篡权后,最终将杨氏宗族安置在了泰州,泰州城就成了淮南头号政治监狱,而这座监狱的监狱长就是泰州刺史褚仁规。
褚仁规很明白主子的意思,重新修筑泰州内城,他修城的目的不是为了国家基建,而是使这座监狱牢不可破,确保杨氏宗族不会越狱。他也因此很受徐知诰的嘉奖。
陈觉的哥哥就住在泰州,因触犯法律而被褚仁规判以笞刑,从而惹怒了陈觉,于是,陈觉就上疏弹劾褚仁规贪赃枉法、贪污受贿等等,并指使中纪委(侍御史)王仲琏一同上疏弹劾。
由于徐知诰感念褚仁规旧功,最终仅仅是将其罢官而已。而褚仁规颇为不服,上疏申诉,据记载,他的这封上疏言辞激烈,有失君臣大礼,因此触怒徐知诰,于是就派陈觉前去泰州详细调查。
这波操作很发人深省,陈觉是控告褚仁规的第一人,组织上却偏偏派陈觉担任专案组的组长。褚仁规懂了,于是急忙上疏,承认了一切罪名,最终被徐知诰下诏赐死。
这个案子看似简单,实际其背后确实一桩很容易被人忽略的政治斗争。
据史籍记载,褚仁规在泰州任上确实做了不少好事,而且工作能力非常出众,因此在公元937年12月15日,南吴政权把扬州治下的海陵县升格为泰州,并划割泰兴、盐城等四县隶之,然后提拔褚仁规为首任泰州刺史。
而至于褚仁规所做的“坏事”,史料上仅仅记录了包括陈觉之兄在内的两个事例,借以说明军人出身的褚仁规实行严刑峻法。不过细细追究的话,两个事例中的所谓“受害人”都是作奸犯科的犯罪分子,理应受到惩处。而且惩罚力度并不能算是“严刑”,比如陈觉的哥哥被判笞刑,在“笞杖徒流死”的五刑中,是最低的惩处力度。
所谓的“贪腐”问题,更是陈觉的恶意陷害。
陈觉的阴险毒辣堪与宋齐丘齐名,他先是制造谣言、操控舆论、带节奏,创作了大量文艺作品,“揭发”泰州官场的腐败,例如其中一首诗云“多求囊白昧苍苍,兼取人间第一黄”,“囊白”指的是白银,“第一黄”则是黄金,暗指褚仁规贪污受贿。
类似的这种无中生有、空穴来风的诗词歌赋,共有数千篇,陈觉秘密派人到街头巷尾张贴、散发,几乎一夜之间遍布扬州城的公交车站牌、公共厕所、电线杆……(凡写数千幅,诣金陵粘贴,事乃上闻)
当此事惊动了徐知诰之后,陈觉才抛出弹劾奏章,说褚仁规太不像话,搞得民怨沸腾……同时再有侍御史王仲琏的助攻。
看到这里,我们不禁后背发凉,陈觉真的是一个可怕的存在,阴险狡诈、心狠手辣的心机婊。但是,陈觉还真的不是幕后的真正黑手。
这个案件背后的真相是徐知诰的路线斗争。
徐知诰重用文官,有意压制武将,而褚仁规恰恰是一位身居重镇的武将,所以徐知诰嘴上不停地夸赞,实际心里却一直猜忌着他。
前文说过徐知诰构建了一个高效的情报系统,权威史书都说他在淮南无所不知、知无不尽,连太监出差时的三餐都能洞察,难道还不能识破陈觉发动水军、操控舆论、乱带节奏的伎俩?
所以细思极恐的是,徐知诰知道这是陈觉的把戏,但他恰巧需要这种把戏,于是便揣着明白装糊涂,佯装震怒。我们看他“震怒”的结果,只是将褚仁规免职而已,这就是徐知诰的目标,武将是需要被压制的,但不必肉体消灭。
事已至此,理论上,徐知诰和陈觉已经默契地演完了这出戏,只可惜戏中人临时返场,给自己加戏。
褚仁规上疏抗辩,且言辞激烈,史籍记载其奏章“豪粗无术”、“颇肆抵忤,几无君臣之分”。这一下,直接刺激了徐知诰最敏感的那根神经,武夫果然危险!褚仁规完全是自己作死。于是,徐知诰别有用心地让陈觉牵头调查,并最终赐死了褚仁规。
“褚仁规被诬案”之所以被称为“南唐第一冤案”,很大的原因就是其背后被双重隐藏的政治阴谋,在老鬼徐知诰面前,陈觉只是个弟弟,而褚仁规则是不动政治的政治牺牲品。
另:
1,在这个案件的记载上,史书上存在多处矛盾,现代学者邵启凤先生刊登在《东吴学术》(2018年第6期)上的《泰州刺史褚仁规生平考略》做了详尽的考证,上文亦有多出采纳。首先向邵启凤先生致以敬意,其次也……显得本书旁征博引。
2,某些史料(如陆游编撰的《南唐书》),说是李璟“薄其罪,止罢刺史”,最后将褚仁规赐死,实际是错误的,游神误把徐知诰当成了李璟,真正将褚仁规先罢官、后赐死的是徐知诰(烈祖),而不是李璟(元宗)。
虽然在某种程度上说,本案的幕后大boSS是徐知诰,但丝毫不影响陈觉暴露了他的阴险狡诈。还有的史书把此案当做陈觉弄权的元年,“觉之窃弄权威始此”。
宋齐丘把陈觉埋伏在李景迁身边,同时把自己的表兄弟李征古埋伏在李景达处,除此之外,魏岑、冯延巳、冯延鲁等皆是宋齐丘党羽,其中,冯延巳被徐知诰安排为李璟的首席幕僚。
冯延巳与陈觉、宋齐丘狼狈为奸,党同伐异,很快就形成了一个秘密政治利益集团,尾大不掉。
李璟觉察到冯延巳品行不端,但他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所以无力除之。
后来,孙晟、萧俨等正直的文官不断提醒徐知诰,说陈觉、魏岑、冯延巳兄弟等人是宋齐丘的党羽,他们沆瀣一气,务必除之以绝后患。
起初,徐知诰不以为意,因为在他看来,武夫才是应该被重点打压的对象,几个耍笔杆子的穷酸书生,能掀起什么风浪呢?等他终于醒悟的时候,为时已晚。
徐知诰意识到,虽然宋齐丘被外放到洪州,但其在中央的影响力已经超出自己的想象,老奸巨猾的宋齐丘早已钩织起一张盘根错节的利益网,一时间竟难以撼动,而且宋齐丘是储君李璟的反对派,宋齐丘的小帮派对李璟构成了巨大的威胁。
于是,徐知诰把工作重心调整到压制“太子党”上,要对盘踞、潜伏在李璟身边的宋齐丘党羽进行清理。但是,历史没有给他机会,因为徐知诰是在公元943年2月才醒悟的,还没等他展开行动,就已经病入膏肓,随即撒手人寰。
徐知诰没来得及清理“太子党”,为南唐埋下了致命祸根。